或許是因爲這些清倌年紀尚輕,又或許是小青這個媽媽桑想表示清倌們天生麗質難自棄,這些平均年齡十二三歲的少年都未塗脂抹粉,也未穿紅戴綠,隻是一襲白衣,便襯得他們水靈靈的,清雅得跟未□的小白荷似的。
“小荷才露尖尖角,今日臣才算明白啊!”這話是弘王的親信李立說的,說是親信,卻也是弘王的親表弟,他的父親正是弘王的親舅舅,宰相李信。李立年紀尚輕,隻在禮部做個員外郎,不過剛入朝廷便能供這個職,也是不一般了。
衆人連忙笑着稱是,誇贊李立才思敏捷。
“出淤泥而不染……嗝……”閑王說着又打了個酒嗝。
弘王笑道:“想不到五弟也頗有文采!”
敏王揶揄道:“二哥你不是不知道,五弟在酒色上向來有文采得很,你還記得他前年那首采女賦麽?”
“正是正是!”弘王大笑,他還好心地對陸華濃解釋道:“奉陽王前幾年征戰在外,想必是不知道這等逸事的。前年大選,宮中進了好些采女,五弟他頗受父皇寵愛,平日出入宮闱多了,少不得要看到那些采女。他見得多了,難免心癢,他倒是不敢逾矩,但醉酒之後管不住那張嘴,詩興大發,作了一首采女賦。說是賦,可哪裏是賦,簡直是淫詞豔曲,父皇看到了氣得将那些采女都打發回家了,五弟也被禁足了好幾個月呢。”
“是一百二十一日。”閑王忽然豎手強調。
“是一百二十一日,你還記得這麽牢!能奪了你的美人,不能奪了你的自由,五弟你的至理名言嘛!”敏王取笑道。
陸華濃也跟着笑了笑。
“不知奉陽王以爲這些清倌如何?”問話的是李正,李立的親兄長,宰相李信的嫡長子。李正與弘王同歲,素來穩重知禮,已是戶部郎中。戶部與禮部大不相同,戶部管着銀錢,地位幾與吏部相當,三十歲就能做到戶部郎中這個位置,若非有淑妃姑姑和宰相父親保駕護航,絕不容易。
在陸華濃以爲,李立年紀尚輕,難免輕浮,可李正此人老成穩重,不該是酒色之徒,也不該問出這個問題。
不過人家是弘王的親信,他問出了口,陸華濃就不好不答,于是他看了自己身邊的小少年一眼,淺笑道:“小小雛菊迎風展。”
“好!”閑王首先喝了一聲,他嗓門太大,吓了懷裏的小青一跳,受了好一頓軟語的埋怨。
衆人也跟着說好。
敏王瞥了敬王一眼,笑道:“沒想到奉陽王卧床幾個月,竟卧出了情趣來。以前跟個呆頭鵝似的,如今倒似風流士子了。”
陸華濃抿了口酒,也跟着不動聲色地掃了敬王一眼,淺笑道:“死了一回,自是什麽都想開了。人生得意須盡歡,人生在世短短幾十年,活得自在些豈不是更好?”
這本是一個大難不死之人所能發出的極普通的一句感慨,可包廂裏卻因這句話而安靜了下來。面對緊盯着自己的十幾雙眼睛,陸華濃頓時覺得有些吃不消了,那些陪客的少年隻是跟着自己的恩客看自己,可那幾位恩客的眼中卻是有些什麽。苦笑的同時,陸華濃發現除了已經醉了的閑王外,敬王也沒有看自己,他隻是安靜地喝着酒,似乎并未聽到自己的這一番話。
“嗝兒……”閑王的一聲酒嗝使得衆人回了神。
弘王笑道:“是本王失禮了,奉陽王莫怪!”
陸華濃思量着說道:“臣隻是有些奇怪,難道臣說的不對麽,怎麽幾位殿下那般看着臣,好似臣說的是什麽驚天之語!”
“奉陽王說得好!”閑王含糊不清地又喝了一聲,想是真醉了。
“五弟說得極是。奉陽王說得的确好,隻是以奉陽王的秉性,卻不是說出這種話的人!”敏王陰陽怪氣地說道。
陸華濃心裏有些懊惱自己轉變太快,面上卻好笑地問道:“敏王殿下的話臣不明白,爲何這種話别人說得,臣卻說不得?”
“不是說不得,而是奉陽王去歲受封時當着父皇和文武百官的面兒說過,終身效忠衛國,守護衛國百年基業,保護衛國百姓,爲了衛國的長治久安,願終身不娶!”敏王笑得譏諷。
陸華濃很想說這話不是我說的,但從衆人的臉色看出,他的确說過這番話。不但說過,而且還說得驚天動地。
弘王見氣氛有些緊張,連忙笑着說道:“其實奉陽王與我等又不是初識,當年奉陽王是四弟的小伴讀,可是日日與我等一同進上書房讀書的,也算是青梅竹馬了,奉陽王的品性我等還是知道幾分的。十多年來雖然聚少離多,但每次奉陽王聽封時都是一身凜冽的正氣,受封奉陽王時也不例外。想來在座各位都沒想過奉陽王能與我等坐在一處喝酒賞花,今次還是奉陽王第一次私下與我等喝酒呢。”
從陸華濃的棋路和随筆甚至筆迹都可以輕易看出他是個什麽樣的人,如今的陸華濃又豈會不明白弘王所指。所以他端起酒杯一飲而盡,如此三杯,才淡笑道:“若是以往的臣,便是如此自罰三杯,冷臉離去。其實不是臣高傲,隻是臣習慣了如此,不善改變。不過人在鬼門關走了一圈,是會變的。”
捏着酒杯,陸華濃似乎有些入神了,“我在彌留之際總是在想自己有沒有遺憾留下,當然是有的,我有很多話總是埋藏在心裏,從未對人說過。于是我就想,如果閻王不收我,我就去把我以往沒有說過的話全都說出來,一個字都不藏在心裏。所以今日我來到這裏,今日我親口對殿下表示謝意,今日我在諸位面前親口說出那等快意的話。守護衛國是我的職責,但人生得意須盡歡是我的奢想,兩者并不矛盾。若哪一天衛國一統天下,百姓安居樂業,我能如閑王殿下那般快意自在,恐怕連做夢都能笑出聲來!”
“說得好!”這回卻不是閑王了,而是李立,他面上滿是敬佩,想是爲陸華濃這番話所動容。
陸華濃似是被這聲叫好驚醒了,連聲說道:“失态了!失态了!”說罷,他斟滿酒杯,敬弘王道:“弘王殿下不但對臣關懷有加,還爲臣查明兇手,臣感激不盡!”
弘王很給面子地飲了酒,道:“那可不是本王一個人的功勞,本王的其他幾位兄弟也都是出了力的。”
“弘王殿下說得極是,臣這就敬其他幾位殿下。”陸華濃說着敬敏王,道:“敏王殿下,臣不是秉性變了,而是表達方式變了,莫非殿下覺得閑王殿下這般自在不好麽?”
幾乎醉死了的閑王聽到餘音,連忙擡起頭來,茫然地看了一圈,問道:“誰提到本王了?”小青連忙告訴他幾位殿下正在談事情呢,誇他活得自在。閑王聞言滿意地笑了幾聲,又倒了下去。
敏王冷笑道:“好,五弟如此自然是好的,連父皇都說過五弟好,本王豈敢說不好。”他雖如此說,卻還是飲了酒。
“敬王殿下……”陸華濃剛要敬敬王,一個人急匆匆地進了包廂,倉促地行了禮後就小跑到敬王身邊,附耳說了幾句話。
敬王的臉色頓時變了,立即起身對弘王說道:“府裏出了事,我要回去看看,還請二哥恕罪!”
弘王雖然有些不高興,卻還是大度地說道:“既是府裏出了事,你就先回去看看罷。”
敬王想是真遇到了棘手事,隻告罪幾句就直接告辭了。
敏王不屑弘王裝大度,又不滿敬王剛才沒鄭重向自己告罪,于是不懷好意地說道:“不過是個側妃有了身孕,據說胎像不穩,瞧他那點出息,連臉色都變了,親兄弟的聚會都不放在心上了。”
弘王聞言不但沒動怒,還歎了口氣,“原來是爲子嗣的事,也難怪他那麽着緊。”說罷他還規勸敏王道:“他子嗣不豐,緊張也是應該,三弟你就少說幾句罷。”
敬王子嗣不豐的事陸華濃也是知道的,敬王妃連生了兩個兒子都夭折了,侍妾所出的三個兒子也相繼夭折,最後死的那個剛好死在去歲陸華濃封王的第二天。敬王大約也是爲此納的側妃,如今側妃進門不過一個月就有了身孕,于敬王府來說可喜可賀,敬王豈會不着緊?
弘王開了口,敏王就是再不高興也隻得住了口。今日一直沒吭聲的明王開了口,說了不少話打圓場,氣氛逐漸熱烈起來。
酒過三巡又三巡,衆人都有些醉了,半眯着眼摟着清秀少年,邊喝酒邊閑聊。閑王卻是醉得睡着了,恣意地打着呼噜。
明王到底年紀小,不勝酒力,紅着臉抱着酒壺,口齒不清地說道:“奉陽王說得不錯,五哥最是自在,連打個呼噜都這麽自在!”
敏王冷笑幾聲,道:“那是因爲老四那個倒人胃口的走了!也不知是因爲那側妃走的,還是因爲某人的那番話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