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怒江所在的‘釘子口’水道邊,楚人狂渾身濕漉漉地爬上岸。左臂傷口滲出一縷縷烏血,散發陣陣惡臭,按住沒有知覺的僵硬左臂,他艱難地向前邁步,直奔山谷間破敗的小道觀。
“無量天尊,居士夜晚到訪,還是爲了看望呼風師弟麽!”
老道人眼皮耷拉,顫顫巍巍地舉起一盞長明燈,看清楚人狂狼狽神色,無動于衷地稽首說了一句。他松開拉門的手,微微搖頭,轉身走進屋内。
“把門關好!”老道人背對楚人狂歎息一聲,接着說道:“世間何爲大,天道最尊!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這小道觀遲早保不住了!”
“道長乃是高人,還請爲弟子去毒療傷,在下不勝感激!”
楚人狂忍住劇痛,态度誠懇地說道。呼風道長号稱神算子,他師兄功夫更是深不可測,楚人狂在月州沒有值得信任的朋友,唯有趕到此地求救。
七葉靈芝可避百毒,卻無法徹底消除透骨釘深入骨骼的劇毒。時間一長,即使他内功底子深厚,也将死在毒性的慢慢延伸之下。
“師兄!是血影狂刀鐵旗的徒弟來了吧,哎!望師兄看我薄面,幫幫他!”
呼風道長眼瞎耳明,聽到前面動靜後,摸索着走進道觀大殿,臉上卻有興奮之色。
老道人默不神作書吧聲地放下手中長明燈,挽起髒兮兮的袖口,不緊不慢地走到泥像背面彎腰探入其中。幾息過後,提出一件布滿厚重灰塵更髒的木箱。
“好多年未操刀爲人療傷,也不知水平怎樣!”老道人慢吞吞地轉身說道:“小居士,看你模樣毒氣已經深入骨骼,醫治好難度極大。如果你有勇氣承受療傷時的痛苦,我願一試!”
“謝道長!弟子塵緣未了,還有許多事等我解決,療傷之痛不足挂齒!”
楚人狂幾步上前,坐在桌邊,一把撕開緊貼左臂的衣衫,露出黑漆漆的浮腫傷口。傷口外,還有小半截透骨釘散發一層幽光。
“毒氣入骨,必需刮骨療傷,其中痛苦不是随便說着玩的!”老道人用衣袖掃開木箱灰塵,打開外蓋,露出一陣柔和的銀光。
木箱内,一層藍色綢緞墊底,五個白玉瓷瓶依次排開,另一端是九柄長短不一的銀色小刀。小刀很窄,刀鋒在燈光照射下反射一縷縷刺眼的銀光,顯示其依舊鋒利無比。
“水開了,正好用上!”當楚人狂閉目以待,準備接受刻骨銘心的療傷之痛時,老道人一拍自己腦袋,晃晃悠悠地走向後院。
道觀殿堂隻剩下瞎眼的呼風道長與左臂袒露的楚人狂,傷口處膿血散發的惡臭卻是越來越濃。
“成功了嗎?”呼風道長雙手扶住桌邊,緊張地問道。他臉部肌肉頻頻收縮,期待着楚人狂的喜訊,以此來寬慰自己心中的遺憾。
“瘟王梁三豆死了,千手仙龐秋來死了!”
楚人狂眉尖一跳,渾身殺戮氣息陡漲,将長明燈的火芯逼迫得忽閃忽閃,殿堂内倆人投放在牆壁上的暗影更是在火芯閃動中顯得越發恐怖猙獰。他頓了頓,接着說道。
“隻可惜師娘淡彩衣的好姐妹水均益死在梁三豆刀下,此事變得不完美!”
“冰鳳凰水均益,她不是遠嫁吳國皇城定王爺爲妃麽!想不到卻是一名姐妹情深的熱血女子。有你們這些人爲神仙俠侶李慶陽夫婦伸張正義,弟妹一家也算含笑九泉!”
呼風道長雙手抱拳向上空,擡頭搖晃笑道。一行渾濁的老淚擠出緊閉的眼眶,笑容中流淌濃郁的酸楚之色。
此時,老道人擰着一壺熱水走進殿堂,看着神色皆是激動的兩人,連連搖頭。
“一個是老不熄火,到這步還在算計别人生死;一個是少年狂傲,在鬼門關走了一遭還不自知!”
老道人将水壺重重地放在地面,抓起楚人狂左手,說道:“你小子命大,身上有七葉靈芝爲你避毒保命,否則焉能活着到這裏!”
九柄銀刀放在熱氣騰騰的開水裏浸泡消毒,老道人将楚人狂左臂清洗幹淨,拿出一個白玉瓷瓶,從裏面倒出一顆晶瑩剔透渾圓的丹藥。
“說歸說,刮骨之痛沒有人可以忍受!這枚極樂丹給你服下,它會極大地緩解你的痛苦!”将極樂丹交到楚人狂右手,老道人歎息着說道。
“極樂丹的原料産自越國烈日林,每年僅有少量産出。在吳國,如今唯有皇宮禦醫那裏才有一點點存貨。這東西,用得好是抵抗痛苦最有效的麻醉劑,用得不好其實是一種無藥可解的上瘾毒藥。一旦上瘾,一日沒有極樂丹,必定最終七竅流血,瘋癫而死。”
“既然是慢性毒藥,多少會影響身體,我不服也罷!”
楚人狂靜靜地聽着,手中晶瑩剔透的極樂丹散發濃郁清香,似乎将屋内的那股惡臭完全掩蓋。他想了想,右手一伸,還給老道人。
“也好!”奇迹都是人創造出來的!”老道人多皺的臉皮一愣,随即收起極樂丹,緩緩地說道:“開始了,左臂任何顫動都會影響我的刮骨刀鋒,如果割斷手臂大動脈沾染毒氣,那就是真正的回天乏術!”
老道人看似老态龍鍾已近垂暮,走起路也是晃晃悠悠地折騰,但銀刀在手,他整個人都變了。
一股紅潤瞬間湧上老道人臉龐,雙手的皮膚頓時白嫩許多,握着銀刀之手更是蒼勁有力,十分寫意地揮向楚人狂左臂。
一刀落下,緊緊夾住透骨釘的左臂肌膚立刻出現四道裂痕,使得透骨釘裸露在外的尾端輕輕一顫。海量的血水奔湧而出,殿堂内臭味更濃。
“當!”老道人銀刀一挑,将透骨釘拔出,落在桌面上發出清脆的碰撞。他随即換上一柄稍長一些的銀刀,對着楚人狂左臂輕輕地劃下。
左臂上的肌肉頓時在銀刀的劃動下翻開,一根根細微的筋脈完好無損地保留,露出上臂黑氣密布的骨骼。
随着銀刀劃下,先前的麻痹全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撕裂般疼痛。豆大的汗珠無來由地狂奔而出,好不容易吹幹一些的衣衫再次濕透。楚人狂鋼牙緊咬,眼珠瞪起,看着老道人穩重如山的刀功一聲不吭。
換上第三把銀刀,老道人對着透骨釘鑽出的細小孔洞一拉,一堆細碎骨粒射出,脫離楚人狂左臂。
“你要是覺得疼痛難忍,大可喊出來!”老道人已經換上第六柄銀刀,他一直低着頭,此刻仿佛頭頂長了眼睛,看到楚人狂的臉部嚴重扭曲。
銀刀一次次地刮過楚人狂左臂骨骼,一層層的黑色粉末被清除,流出的血水顔色也逐漸帶有紅色。
楚人狂因疼痛刺激過度,在承受着一陣陣的痙攣拉扯,渾身已經沒有一絲力氣可用。唯有那股無法形容的刺痛開始從左臂轉移,身體每一寸肌膚,每一片骨骼,都同時被撕裂。
蒼白的臉龐因肌肉僵硬而顯得如同死人般恐怖,右手緊握的拳頭内幾乎擰出水來。楚人狂一遍遍地呼喊自己堅持,要活着!正是這股信念支撐着他,讓左臂始終保持一種自然伸直的狀态,爲老道人療傷創造最好的條件。
“嚓嚓嚓!”銀刀快而準地刮骨,刺耳的摩擦聲在夜晚顯得異常怪異。呼風道長默默的坐在一旁爲楚人狂默念道經祈福,一口好牙卻是在怪異聲音刺激下酸水橫流。
一聲長長的歎息從老道人口中呼出,大家都知道最困難的時刻已經過去,餘下的就看楚人狂身體素質如何,才能決定康複的時間長短。
“這顆是生肌丹,是江湖人士夢寐以求的極品療傷丹藥,哼!今天便宜你了!”
拍拍癱軟無力伏在桌面上休息的楚人狂,老道人眼光不離自己剛才的傑神作書吧。左臂上裹上一層厚厚的紗布,滲出的血水皆是血紅,對于這次成功手術,他自我很滿意。
楚人狂從劇痛中醒來,擡眼看到呼風道長坐在身邊,手中摩挲着一些古老的獸骨。獸骨上,刻有一些從未見過的奇形怪狀字體。
“師兄說了,你的傷太重,估計最少需要三個月才能全部複原。爲了讓你打發時間,這些上古流傳下來的古文字給你看看,它是道家嫡傳弟子必修之課!”
呼風道長将獸骨碼在一堆,起身離去。聽聞瘟王梁三豆已死,他的腰杆逐漸挺直,心中對李慶陽夫婦的愧疚之意減輕許多。
劇痛刺激楚人狂醒來過後,接踵而至的是極度疲憊湧上腦海。他努力地想坐起身體,還是因爲渾身酸軟無力而躺下。
一絲絲清涼感覺從胸膛向四周擴散,最終被丹田吸入。楚人狂昏睡中似乎有一份清醒,感應到丹田裏的内氣變得格外活躍。
恍惚間,他又看到自己站在一個微微透明的圓球之上,身邊圍繞無數暗淡星辰在旋轉,唯有離自己最近的幾顆星星散發着依稀可見的星光。
“靈石!”楚人狂醒來之後,一手摸在胸前,這才想起散發這股清涼感覺的來源之地。
百獸山深處,兩名駕馭巨型飛鳥的青年男子搶走自己率先發現的紫色七葉靈芝,曾經留下這塊琢磨不透的玉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