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前,楚人狂離開日月山莊之時,呼風道長将一枚抹去字迹的銅錢交予他,并以此爲憑日後可到碧月觀尋找自己。
那時,楚人狂讀不懂呼風道長眼神以及話中含義,但今天他卻懂了。對方可能早就預感到會有今天的結局,隻是自知無力回天而沒有明言。
捏碎枯梅觀主交給的蠟丸,裏面同樣是一枚無字銅錢。楚人狂凝視銅錢背後的花紋圖案,隐隐與自己那枚無字銅錢有所不同。
“釘子口!”
腦海中将兩枚銅錢花紋重疊,依稀看到這三個字,楚人狂忍不住爲呼風道長的謹慎叫絕。
月州與水州之間有一條寬闊的怒江流過,兩界交彙處有個轉彎險地,名曰‘釘子口’。
三天後,釘子口所在的山谷裏走來楚人狂的身影。避開繁華的月州城,彎了一大圈繞道來此,就是爲了防備青衣樓暗子發現自己。鳳鳴山無意救下青衣樓大小姐孟海棠,反招來青年劍客杜朗的強烈敵意與藍衣女子疑惑的目光,楚人狂不得不小心行事。
一間破敗的小道觀孤零零地坐落在山谷間,通往外界的青石小道已經長滿雜草,顯然很久沒有香客到此。
幾隻黑烏鴉無聊地站在道觀頂端自顧清理羽毛,感受到楚人狂的腳步聲齊齊飛起,‘呱呱’亂叫一通,打破山谷間的甯靜。
道觀的門半敞開,太陽還在山那頭,使得道觀大堂看起來頗爲陰森。楚人狂緩緩走近,眼光迅速掃視一周,除了一尊泥塑道家祖師像外,大堂内空無一物,甚至連最基本的香案也沒有。
幽暗加上寂靜很容易使人産生恐懼感,楚人狂相信自己的眼力與耳力遠超江湖一流高手,判斷此地無人後準備筆直走向道觀後院。
“無量天尊,居士到此何爲?”
一句懶洋洋的話語夾雜連續的喘息聲從泥像後面傳來,露出一名老得不能再老的道人上半身,眼睛皮也是無力地搭拉着,似乎在從眼皮縫裏看人。
楚人狂頓時大驚,一柄飛刀瞬息間握在右手心,随時準備發出雷霆一擊。有人藏在泥像背後,他仔細搜尋未果,隻能說明一個問題,此人武功超過自己很多。
身穿破舊道袍并不能說明他就是道人,青衣樓綜合實力之強他早有心理準備。楚人狂渾身内氣奔湧,将自己處于最佳戰鬥狀态。
“一則上香還願,二則拜訪某位前輩!看此觀情景,兩者皆不具備!”楚人狂盯着慢慢爬出來的老道士,行江湖禮抱拳說道。
老道士拍拍身上的灰塵,右手輕輕揉捏自己左肩幾息,雙眼勉強睜開一條縫歎息:“小道觀十幾年沒有香客還願,一套家什早已破爛,拿什麽來上香啊!”他哼哼叽叽地轉身看着還算完好的泥像,搖頭接着說道。
“好好的安靜日子又起波瀾,前陣子來了個被天機戲弄的神算子,今天又來了個殺孽深重的煞星。哎!祖師幫忙,老道的性命遲早要敗在他們手上!”
說完,老道士手指道觀後院,伸個懶腰準備重新爬回泥像後面睡覺。
“謝道長提點!”
楚人狂抱拳再謝,緩步走向後院。老道士武功深不可測,與師傅鐵旗的剛猛霸氣之路迥然不同,但殊途同歸,都是站在武林最巅峰之輩。
走出百獸山爲師傅與李慶陽夫婦報仇,死在他手上的唯有夜襲自己的青衣樓李香主一行。江湖中人,哪一個不是雙手沾滿别人的鮮血,方才走出一條屬于自己的路。
老道士口中所謂的殺孽深重煞星顯然是針對自己,楚人狂思索着對方此話含義,一腳踏入道觀後院。
後院牆角處,一名瞎眼老者枯坐在木椅上,臉上的皺紋與蒼老不亞于大堂内的老道士。他雙手反複地摸着一對竹簽,口中低聲嘀咕。
“呼風道長!”楚人狂心中一酸,号稱洞察天機的神算子今日卻是如此孤寂,好似一個半瘋的垂死老人。
“你來了!哈哈!誰說我算不準,這不,你來了!”
一行渾濁的淚痕頓時挂在臉上,呼風道長伸出一隻手想要抓住什麽。楚人狂一步上前,單手托住,滿腹想要說的話一起噎住。
“半年多以前,李慶陽夫婦慘死的噩耗傳來,我将碧月觀交予弟子枯梅打理,從此躲在師兄這裏了卻殘生!”
呼風道長緊緊握住楚人狂的手,枯瘦的手背鼓起一根根青筋,顯示此刻内心的激動。他長歎一聲,接着說道。
“看錯你與李若離的生辰八字,将性命危機算成良辰吉日,這是一生最大的錯誤!愧意如海啊!是以來到這裏的第一天,我自殘雙眼!”
“算錯也就罷了,那天定親儀式上原本應該糾正,告訴老朋友實情。偏偏當時舌頭發軟,礙于自己顔面,終究釀成無法挽回的錯誤,愧對一幫老朋友!如果不是師兄開導,我這隻舌頭也會割下謝罪!”
楚人狂默默無語,心中不敢苟同呼風道長的做法。自己與李若離定親之前對照生辰八字乃是常事,八字不合絕對不能影響到一大幫人的生死。
道家常說一切都由天定,既如此,呼風道長這般自殘贖罪的思想有所偏差。
“年紀輕輕,就有如此慧根,悟到号稱神算子師弟數十年達不到的境界,孺子可教!”
不知何時,老道士靠在後院門邊,雙手攏在道袍裏點頭輕哼。
楚人狂頓時血往上湧,身體一轉,飛刀再次握在手心。他一字一頓緩緩問道:“道長高深莫測,竟然猜得到我心中所想!”
自己一舉一動都在别人的監視之下,甚至連思維也被掌控,出現這種情況對楚人狂來說,怎麽也不是好事。跟在鐵旗身邊十幾年,江湖人最起碼必備的危機感使他神經緊繃。
“我又不是仙人,如何知曉你心中所想!隻是你太年輕,很難将自己思維與身體反應收發自如。正所謂道家常說‘你知,也是我知’,是你的肢體語言告訴我真實想法!”
老道士拍拍門框,看到楚人狂若有所思地皺眉不語,哈欠連天轉身消失,正如來時一樣突然。
“你來找我,可是爲了李慶陽夫婦之死?”
從自責中恢複一些,呼風道長将楚人狂左手握的更緊,臉上露出一絲欣慰的笑意。
江湖中,樹倒猢狲散,神仙俠侶李慶陽夫婦爲了月州江湖穩定神作書吧出很大貢獻,也被武林人士尊重。倆人一死,月州江湖從未聽說有人願意爲其出頭,今天楚人狂到此,他終于看到希望,也是讓自己從贖罪中解脫的希望。
“我要知道詳情!還有師傅鐵旗的信息!”
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摸清楚每一個細節對楚人狂以後的行動都大有裨益,他深深呼吸,等待呼風道長相告。
以呼風道長的人脈關系,李慶陽夫婦被害的細節絕對可以探知。月州以前認識的大豪們死的死、隐的隐、降的降,加之呼風道長曾經給過一枚無字銅錢的暗示,這是他爲何獨找對方的原因。
“青衣樓買通一名日月山莊弟子,每天在水井裏投下一包梨花粉,一共持續一個月。梨花粉無色無味,也無毒!”
“李慶陽夫婦愛吃月州特産鹹水鴨,且隻愛旺喜店鋪的鹹水鴨。因旺喜店鋪老闆回家奔喪,暫停營業一個月。重新開業當天,據說日月山莊一次性買了十隻鹹水鴨。鹹水鴨内含有茴香果調味,也是無毒!”
“含有梨花粉的食物與含有茴香果的鹹水鴨一起吃,也是無毒!”
“偏偏習武之人長時間吸收梨花粉,同時吃下鹹水鴨之後三個時辰内不能妄動内氣,否則将會激發一種無藥可解的劇毒攻心!這點連環套的忌諱,事先誰也不知,除了青衣樓瘟王梁三豆。”
“那日午餐過後,青衣樓數百弟子突然出現在日月山莊,爲首的正是瘟王、鐵王與殺王!”
“青衣樓首先以普通弟子性命爲代價激發李慶陽夫婦體内暗藏的劇毒,随後鐵王趙開山進一步消耗倆人體力。在半空中一陣花雨落下之時,藏身其中的殺王焦風突襲成功,三王合力絞殺李慶陽夫婦!哎!夫妻倆人的骨灰就灑在怒江中消散!”
“鐵旗大俠獨闖青衣樓總壇,具體細節江湖中無能知曉,就連當事人也是三緘其口,外人不得而知!”
說完這一切,呼風道長如釋重負,緩緩松開楚人狂的手,靠在木椅上。
“三王中誰在鎮守月州!”
楚人狂擡頭望天,一股無與倫比的殺戮氣息洶湧而出。院落外幾顆十餘米高的大樹無風自動,仿佛承受不了這股磅礴的殺氣,紛紛落下大批葉片以示求饒。
“瘟王梁三豆,渾身是毒,居住日月山莊。此人好色!”
呼風道長微微擡手,随即發出‘呼呼’的喊聲。楚人狂已到,他的壓力完成交接,終于可以安穩地睡上一覺。
幾片樹葉落在楚人狂身上,微微帶有一絲涼意。看着熟睡中的呼風道長,他輕輕說道:“很快,江湖中将不會再有瘟王梁三豆!”收起掌心飛刀,轉身走出道觀院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