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明白!”我使勁地搖着頭,摟着母親的脖子,把頭埋在她的頸間,親昵地道,“媽媽不會離開我的……”
母親沒有說話了,看着天上烏黑烏黑的雷雲,長長歎了一口氣。
我不知道那聲歎息到底意味着什麽。我也不會去把一聲歎息想得太複雜。
而也因爲母親這一聲看似随意卻包含深意的歎息,直接導緻了我後來吃了不少苦頭。
這裏是一個光秃秃的山脊,光得沒有一根草,連鳥兒也在這裏停止了鳴叫。
到處都是石頭,各種各樣的石頭,非常的古怪。
黑色的黃色的褐色的,紅色的,什麽顔色的都有。
這裏,是真正意義上的不毛之地。
沒有任何可以藏身的地方,人走在上面,遠遠的就可以被發現,我不知道母親爲什麽會選擇走這樣的地方。
她沒有告訴我原因,就隻是抱着我,平靜地走在烈日下……那快要被烏雲遮住的太陽。
她的額頭上,又布滿了密密麻麻的汗珠,她的臉色還是那麽蒼白,蒼白得可怕。可她什麽都沒有說,什麽都沒有抱怨,就這樣抱着我,一步一步,走在光秃秃的山脊上。
她的步伐非常平穩,非常鎮定,似乎我們那個時候不是在逃命,而隻是在散步。
母親的情緒,直接影響到了我,我也忘記了這是一個危險異常的逃跑,而把它當成了一次踏青。
我不住的扭頭四顧,爲眼前奇異的景象而歡呼,而喝彩。
母親也不阻止我,任由我放聲的大笑,似乎就害怕别人不知道我們在這裏一樣。
烏雲越來越低,天色越來越暗,太陽消失了,一點點地從烏雲的邊緣消失了。
風來了,很大,飛沙走石,天昏地暗!
有遠處的樹葉被吹了上來,也有山脊上的石子被風吹得掉進了下方深不見底的峽谷中!
風……越來越大,樹葉的背面全部被吹得翻起,森林成了白色!
隐隐有樹枝斷裂的聲音傳來。
母親抱着我,走在風中,舉步維艱。
她的身體,在風中瑟瑟發抖。
我忽然覺得,母親沒有想像中的那麽偉大,她也很弱小的……
“媽媽……”我緊緊地摟着她的脖子,道,“我們找一個避風的地方……先休息一下吧……躲躲雨!”
母親搖頭,看着前面那光秃秃的山峰……狂風被山峰的棱角切割着,發出呼呼的尖銳的聲音。
我突然害怕起來,摟着母親的脖子,說什麽也不會放手。
母親終于是停住了腳步,輕輕地問道:“小雪,你說人站在高處,真的好嗎?”
“不好!”我直接搖頭。
“爲什麽?”母親有點兒詫異。
我道:“會被風吹下來,摔在地上,很疼!”
母親微微愣住,笑了一笑,輕輕的撫摸這我的腦袋,喃喃地道:“但願以後,你也知道這個道理!”
我懵懵懂懂,點了點頭。
母親沒有再走了,而是抱着我,走到了一塊背風的石頭後面,緩緩坐下。
她擡頭看着天空越來越低的雲層,目不轉睛。
我不知道她在看什麽,但是我知道這黑雲很可惡,我不喜歡看它。
“轟隆……”一聲震耳欲聾的聲音傳來,于此同時,一道雪亮的電光照亮了這個山脊,以及下方幽深黑暗的峽谷。
雨未至,雷已到!
我吓得緊緊地捂住了耳朵,鑽進母親的懷裏。
這雷聲,太吓人了,她似乎就在我們的頭頂,随時都會落下來。
母親什麽都沒有說,突然從背包中拿出數個圓筒,把它們擰在一起,它們成了一個比我還高的圓筒。
母親又看着天空中的雷雲,深深吸了一口氣,又從背包中拿出一個我不知道的,像一個雞蛋一樣的圓球緩緩放在圓筒中,直到把它塞到最底部。又用一個蓋子把圓筒蓋住,隻露出一小截線出來。
風很大,不住地搖晃着長長的圓筒母親把圓筒放在地,垂直地對着天空。
我不知道這是幹什麽的,我隻知道這非常好玩。
“小雪!”母親緊緊地抱着長長的圓筒,讓它對準天空,回頭看着我,道,“來拉這線!”
我不知道拉線之後會有什麽事情發生,我隻知道這非常好玩。
既然母親叫我去拉,我就去拉。
小小的線,我笨拙地把它握在了手中,使勁一拉!
拉不動。再一拉。
噗……
一聲奇大的聲音突然在耳邊響起,地面也跟着這聲巨響微微震動。
我吓了一跳,腳下一軟,一屁股坐在地上!
懵了!
我看向了母親,她的臉在白煙中已經模糊。
“媽媽……”我癟着嘴,委屈地叫了一聲,忍不住又哭了。
“小雪,”母親放下那圓筒,從白煙中走出,笑了出來,把我從地上抱起,指着天空,道:“小雪,你看那是什麽?”
我忘記了摔在地上時的疼痛,抹了抹眼睛中的淚水,擡頭看着天空。
隻見一抹紅色的流光沖天而起,不住地在風中甩着長長的尾巴。
它越飛越高,越飛越高,最後到了雲層的後面!
我隻能看到那抹紅色的光在烏雲裏穿行,我隻能看到它周圍的雷電不住閃爍。
好好看哦!
我歡呼出來,拍手叫好。
剛才的委屈,早被我抛到了九霄雲外。
母親看着我,也笑了,可笑容後面,卻是說不出的凝重。這是我之前一直沒有看到的表情。
我在母親的臉上,隻看到了平靜淡然,從來沒有看到過凝重!
哦!
不!她的臉上還是出現過凝重的,那是昨天早上,她出去的時候,她的臉上就有這種神情。隻是當時我不敢直視母親,這眼神也就不怎麽深刻。
難道……又有什麽不好的事情發生?
不知不覺,我笑不出來了。
我眨也不眨地看着母親。
似乎是察覺到了我的異樣。
母親也看了我一眼,瞬息之間就把那抹凝重隐藏了下去,她又指着天空,道:“小雪,你看那裏!”
我下意識地順着母親的手看去,那抹紅色的光芒還在烏雲中穿梭,可它的速度已經沒有之前快了。
它的速度越來越慢,越來越慢,最後停了下來,停在了雲層中,可它也隻留了很短的時間,然後,在雷電中下落。
“砰!”流光一閃,突然爆炸,在雲層中化作無數的紅色流星,向四周散去,紅色的光芒,照亮了半邊天。
我又被吓了一跳,随後就爲眼前的景象歡呼。太漂亮了,真的太漂亮了。
我見過流星,可是我沒有看到過紅色的流星。
那些紅色的亮光,傳出了很遠很遠……
母親臉上的笑容消失了。但是我沒有看到,我隻看到了空中那四散飛舞的紅色流星。
雨,落下來了。很大,打在身上很痛。
我大叫一聲,又往母親的懷裏鑽。
母親寵溺地摸着我的腦袋,不知從什麽地方拿出了一塊油布,遮在我們的身上。
雨打油布上,啪啪作響,急促的節奏,讓我突然覺得這場景好刺激!
落在油布上的水,彙集成一股水流,從油布的邊緣落下。
雨聲中,我就這樣等着大雨停下來。
我以爲它會停下來的。
我也始終直認爲我們在這裏隻是躲雨。
幼時的我,不會去想那麽多。
雷電,瘋狂地在這片天地肆虐,我的心也跟着砰砰亂跳,沒有哪個女孩子會不怕這電閃雷鳴的景象。
雨,肆無忌憚地舔舐着這本就光秃秃的山脊,卷走了無數的泥沙,一起跌入下面的峽谷當中!
我有種不寒而栗的感覺,這山太高,這峽谷太深,這雲太黑還低!
這一切,壓得我喘不過氣來,我不知道這樣的暴雨還要下到什麽時候。冷氣襲來,我情不自禁地打了一個噴嚏,莫名其妙地就開始害怕起現在的一切起來。
母親的眼光落在油布下面的水珠前,她盯着那連成串的水珠,目不轉睛,眨也不眨。也不知道她在看什麽。
“嗡嗡……”空中,突然傳來奇怪的聲音,是昨天晚上的那種大鳥!
我當時覺得,會飛的都是鳥。
我擡起了腦袋,看着天空。
然而烏雲滾滾,什麽都看不見。
那奇怪的大鳥并沒有出現。
雨……莫名其妙地停了,風也停了!可天上的黑雲還在。
無數的黑點出現在了空中,他們……居然都是人!
人也是會飛的。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人會飛。
我驚愕得張大了嘴巴。
母親不吭聲,卻是皺着眉頭,沉默不語。
那些人距離我們越來越近,越來越近,最後全部懸浮在了山頭上。
我突然害怕起來,轉身摟着母親。
因爲我察覺到了,這些人很兇!他們沒有好意。
“吳損月!”天空中,有人在大聲地喊着母親的名字。
我看向母親,卻見到她根本就不爲眼前的這一切所動,隻是默默地看着自己的手表。
“吳損月!我們知道是你!你出來吧!别以爲使了障眼法就可以把我們引開,當我們都是傻子嗎?你既然敢背叛族長出逃,就應該知道自己會有什麽樣的下場!你出來吧!否則……就别怪我們轟平這座秃山!”
母親還是沒有說話,卻是緊緊地咬着嘴唇。
我們蹲在石頭下面,油布的顔色和石頭又很像,空中的那些壞蛋應該還沒有看到我們。
“你逃走也就罷了!爲什麽還要偷走本族的聖物?爲什麽還要偷走靈蛇烈焰令銀令?你簡直就是罪大惡極!你和我們回去,主動向族長承認錯誤。或許他老人家還會考慮放過你一馬。否則,你也知道自己是什麽下場的!
血祭金令!”
“一群走狗……”母親喃喃地罵了一句,繼續低頭看着自己的手表,然後,又看向空中。
空中有很多的人,還有一個龐大的“鳥”。母親告訴我,那叫“飛機”。我才知道它不是鳥,而是“雞”。會飛的雞自然就是飛雞了。隻是這雞也未免太醜太大了一些。
空中除了人和飛雞之外,還有烏雲,數不盡的烏雲。
“吳損月,你真的就這麽打算下去嗎?血祭金令,連同你的女兒?”
母親微微皺眉,又看了看手表,似乎是看到了什麽,微微松了一口氣,這才揭開油布,拉着我走了出去!
“你們就不怕金令,容不下我女兒的血!到時候它爆炸,把你們這些人都炸死?”
母親的神色很冷,一種非常可怕的冷。
我們一出現,空中就出現了騷動,所有人都用一種奇怪的家夥對準我們。
我有點兒害怕,僅僅的拽着母親的衣袖。
“笑話!”爲首一個人道,“被金令血祭的叛徒還少了嗎?怎麽會在乎你們兩個人?”
“呵!”母親笑了,可是她笑得很恐怖,她看着空中的那些人,凜然道:“現在,到底誰才是叛徒,你們心中應該清楚!是誰在倒行逆施,是誰在違反祖宗的遺志?又是誰在變态撕毀和衛靈之間的協議?又是誰在變相屠殺同胞?
取消長老會,大權獨攬,是誰給了他的權利?老祖宗嗎?還是長老會?亦或者是族人的意志?又是誰劃分了族中高低貴賤的等級,挑起族中的矛盾?你們說啊,這個人是誰?”
母親的聲音,有點兒沙啞,可我聽在耳中,它卻似乎擁有一股非常強大的能量,震得整個峽谷回聲不斷,嗡嗡作響。
空中的人安靜了下去,誰也不說話了。
母親冷笑道:“你們不知道是誰?還是不敢說?因爲你們心裏都清楚,這個人,就是族長!那個老賊!”
沉寂了許久,剛才說話的那個人才道:“就算如此,那又能怎樣?你什麽也改變不了。族長的意志,不是你我能抗拒的。”
“是嗎?”母親道,“如果有一天,死的人是你的女兒,你還能這樣安之若泰嗎?你還會說出這句話嗎?
呵呵!就因爲他是族長,所以他可以變着數百種方法讓我女兒去死?我隻問一句……憑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