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道:“這是什麽酒?這麽好喝?改些時日我也去買一些。”
她忽然歎了一口氣,道:“這酒你買不到的……”
“爲什麽?”
“因爲這酒在這裏放了進百年,你說能不好喝嗎?”
“什麽?近百年?”我大吃一驚,都有些舍不得喝了。
她繼續道:“這也是最後的了,過了今晚就沒了……”
“啊?這麽稀有?哦!不對!你來這裏不會就是來這裏找酒呗?你可真有閑心啊?”
她笑道:“算是吧……”
我又有些舍不得地抿了一口。她問道:“你怎麽也會在這兒?不會是和我一樣,一個被世界遺忘了的傷心人呗?”
我咂了咂嘴,道:“怎麽可能?我是幫我的一個朋友!”
“朋友!你還有朋友?真好!其實……像你這樣開開心心地過日子,我也挺羨慕的……隻可惜……我回不去的……”她的語氣裏滿是自憐自傷。
我道:“妹子,你不會是借酒澆愁呗?這可是糟蹋了好酒!其實嘛……人生在世想那麽多幹嘛?隻要開心就好。隻要你想開心……你就一定會開心……”
“是嗎?這紛紛擾擾、忙忙碌碌的世界……竟還有你這麽豁達開朗之人……真好!”
她似乎喝了一口酒,喃喃地道:“這酒是他釀的,現在喝着他釀的酒……可是他……卻又去了什麽地方……會不會又有了一個‘她’……”
她這話說得非常心酸,許是受到了她情緒的感染,我也一陣心酸。她哽咽道:“棄置今何在,當時尚且親。還将舊來意,憐取眼前人……”
“妹子……你有情殇啊……”
她沒答我,隻是忽然道:“你是不是也有情殇?你這種人我很清楚,表面上什麽都不在乎,心裏的脆弱就隻有自己知道……”
“哪裏?”我道,“我這種沒心沒肺、沒情沒義的家夥哪裏來的情殇?哦!我前幾天追一個我非常喜歡的女子,但是沒到手?難不成這也算情殇?”
她道:“這還不足以改變一個人。怎麽、就算是情殇?”
我拍腿笑道:“就是啊。我哪裏有什麽情殇?”
她也一笑:“或許是你忘了吧?不管怎麽說!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我們……幹杯!”
“幹杯!”我也有些醉了,對着她遙遙舉杯。
她道:“其實……他非常喜歡月季。他說,人就要像月季一樣,無論什麽時候,都要燦爛地開着。始終如一……他說……梅花是賊清高、菊花是窮孤苦、荷花最矯情、玫瑰最俗氣。不像月季,它和玫瑰很像,可卻絲毫不學玫瑰。它隻是默默的開着,燦爛地開着,無論是什麽時候……”
我笑道:“我也喜歡月季!”
“這麽巧?”她一笑,“看來我們真的非常有緣……你看……這周圍還有月季。這麽多年了,它們還開着,而且……還長這麽大……”
我嗅了嗅,風中果然有月季花淡淡的甜香。擡眼望去,這周圍果真都是月季花,大的小的,不計其數。
是粉紅色的,花朵的直徑非常大,單獨的一朵,幾乎要有一個大碗大。
當然,不是大海碗。我就說一個數據,花朵的直徑,應該有十厘米!
這真的非常美。一朵又一朵,在這無人的地方,靜靜地綻放。
這世界上,也隻有這種花了……它無論是嚴寒還是酷暑,無論是碧空如洗的晴天還是狂風驟雨的暗夜,它都在開……始終如一……
因爲它叫月季,記得每一個月都開……
我有些陶醉,如果是白天,這裏隻怕更美。但現在多了一抹月色,韻味也不差。
我道:“它們……都是人工種的……?”我的家裏,也有幾盆月季,但是是盆栽。遠沒有這地方的看着充滿生氣。
她道:“是我和他一起栽的……它們是不是很美……?”
我點頭道:“真的很美?”
她忽然再度哽咽:可是……物是人非事事休……
我再度黯然,問道:“你以前的生活,真的很傷情……”
她道:“我能相信你嗎?”
我不知道她想說什麽,一時間竟呆住了。
我道:“你我不過露水相逢,你不相信我……也是情有可原。”
她突然一笑,笑聲有些慘淡:“也是,明天天一亮,我們就各走各的,從此以後誰也不認識誰……”
“行!”我道,“明天天一亮,我們就都不認得對方了。你就把我當一塊石頭,你就當是對一塊石頭說好了,一塊會說話的石頭!”
她咯咯一笑:“你這人還真有趣……”忽然又問道:“你說愛情是什麽?”
我滿不在乎地道:“是什麽?不就是元好問那一句話: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許!隻不過……狗屁!愛情就是一群神經病吃飽了飯沒事幹,在那裏自己找罪受!”
她忍不住笑了出來:“對!就是一群神經病在那裏自己找罪受!就是一群白癡在那裏自己騙自己,自己作死。結果傷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你再心碎,你再悲傷,别人也看不出來!等把自己傷個遍體鱗傷,再回頭來嘲笑曾經的愚昧,曾經的癡狂,曾經的自以爲是!”
她笑着笑着,卻又忍不住落下淚來。我在下面都聽得見淚水落在樹葉上的聲音。
我也忍不住自嘲一笑:“不錯,愛情就是一群不懂事的小孩子在給自己的人生演繹精彩,到頭來卻什麽都不是。那隻是一條畫在時空中的彩虹,再美……也無法觸碰……”
她靠在上面,輕聲念着元好問那首人盡皆知的邁陂塘:
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許。天南地北雙飛客,老翅幾回寒暑?歡樂趣,離别哭,就中更有癡兒女。君應有語:渺萬裏層雲,千山暮雪,隻影向誰去。
橫汾路,寂寞當年蕭鼓,荒煙依舊平楚。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風雨。未信也,天亦妒,莺兒燕子具黃土,千秋萬古,爲留待騷人,狂歌痛飲,來訪雁丘處。
……
她的聲音很輕……說是念,卻更像是一個多情女子在傾述自己的心。
或許是酒喝多了,她的聲音有些嘶啞,不那麽動聽,可那種幽怨、溫婉卻是從字裏行間露了出來。
心裏空落落的,不由得也怔怔地流下淚來。原來她是如此詩意的一個女子,就好像從詩畫裏面走出來的一樣……
知道這首詞上半厥的人不少,頭兩句更是人盡皆知。可若是問起這首詞的作者是誰,隻怕就沒幾個人知道了。而實際上,這首詞也不是爲了某一對癡男怨女而作,而是爲了一雙大雁,
呵!這年頭,人還不如雁……
在她沙啞而清麗的聲音中,我漸漸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