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你敢的很。”
“昀哥,你幹什麽?既然孩子來了,就認了吧,你是不知道自打我進京以來,這心裏就跟貓兒抓似的,眼看着孩子就在身邊,你卻不能認,這,這不是自己爲難自己嗎?再說了,孩子哪裏有你想的那般弱不禁風?這是喜事,不是壞事,更何況,咱們早就該認了!”說着,已是紅了眼眶。
宋昀一看,忙軟了語氣:“好了,莫要哭了,一會兒孩子看到,豈不是更難過了?你說得對,好事,這是好事啊!”
陳氏很快就被接了過來,剛踏進花廳,就覺得氣氛有些不對,尤其當她看到坐在上首的一對老夫婦正目光炙熱的看着自己時,心下不由奇怪的看了他們一眼,正要向墨潇白行禮,他已是眼疾手快的将她給扶了起來:“陳姨,今個兒沒有外人在,就無需多禮了。”
陳氏正要拒絕,墨潇白已将他帶到那對老夫婦面前,“陳姨,今天來,是要對您說一件事。”
陳氏眸光微閃,“米丫頭呢,她傳信告訴我這幾天有事不回府,難道不是在你這裏?”
對于墨潇白,陳氏極爲的信任,所以,當小米說有事不回府的時候,她本能的以爲兩人在一起,雖說這不合規矩,可她到底不是循規蹈矩的人,再加之墨潇白對他們而言,并非一般的人,早已成爲了他們的家人。
可是看現下的情況,米丫頭,莫不是不在這裏?
“陳姨别擔心,那封信是我送到您府上的,這個,潇白一會兒再向您解釋,不過在此之前,還有更重要的一件事……。”
當陳氏順着墨潇白的目光正經的打量起面前的一男一女時,突然覺得他們眉宇之間,竟帶了絲似曾相識的感覺,她不解的看向墨潇白:“這,這兩位是?”
龍漪眼含淚花,激動異常的打量着陳氏,不住的點頭,“婉兒,這就是我的婉兒,老爺,你看到了嗎?這就是咱們的婉兒啊,這眉毛,這眼睛,這鼻子,多像我啊,還有這嘴唇,像極了你,老天保佑啊,讓我還能在有生之年看到我的女兒,婉兒,我的婉兒……。”
便是連溫文爾雅的宋昀,在看到陳氏的第一眼,那尚還殘存的一點點的疑慮,頃刻間便煙消雲散了。
雖說他們提前一步認了小米,可畢竟沒有見過陳氏,就怕竹籃打水一場空,可當真正的見到陳氏的這一瞬間,兩人都是激動的眼含淚花,目不轉睛的盯着她,直看的陳氏渾身不自在,而這種不自在更是在龍漪喊出‘我的女兒’時,上升到了極點。
她瞪大眼睛,不可思議的看着這一幕,直到從墨潇白的眼裏确定眼前的人真的可能是她的生身父母時,她卻沒有意料之中的興奮之意,反而極其平靜的看着他們:“你,你們,确定?可,莫要搞錯了!”
她終究不再是小孩子,早過了喜怒喜形于色的時候,沒有歡喜,而是疑慮,這份小心翼翼的态度,讓龍漪心裏很不是滋味兒,上前一步,緊緊的握着她的手:“傻丫頭,我是你的娘親啊,難道我們倆的這張臉,還不夠說明什麽嗎?”
實話實說的話,較之龍漪的傾城之姿,陳氏雖然這些年經過小米的調理,漸漸的顯露風華,可到底在鄉下那種地方蹉跎了大半生,無論是氣場上,氣質上,甚至就連這張臉,較之龍漪,還是差了幾個檔次,便是連小米,都遠勝過陳氏,陳氏對比那些六七品的官員夫人或許能夠比上一比,可是放在萬氏、龍漪這樣的宗婦面前,就真的不夠看的了。
換句話說,雖然容貌不差,可差在通身的氣度,以前到底是被欺負慣了的,即使經過秦氏、萬氏的相繼調教,可那性子,哪能是說改就能改的?
而顯然,龍漪也是看出了這一點,心下便更加的難受了:“孩子,你是不是怪罪娘親當年的疏忽大意?你放心,你想怎麽樣,娘親都無二話,但請你一定不要不認我們啊,你可知道這些年我們爲了找你,幾乎要将這片大陸翻個遍了……。”
在龍漪絮絮叨叨的話語中,處于呆愣狀态的陳氏這才慢慢的找回了意識,她瞪大眼睛,難以接受的看着眼前無論氣度還是容貌,都絲毫不比墨潇白差的一男一女,略有些猶豫的打斷了龍漪:“抱,抱歉,我還是有些不明白,我們除了相像之外,似乎沒有别的能夠證明我就是您們的女兒吧?你們可能還不知道,我打小就被人四處發賣,你們說不定認錯了人呢?”
“不,我們怎麽會弄錯,怎麽可能弄錯,米丫頭我們都已經認了,更何況是你,我們的親生女兒,宋郁琬。”
陳氏一聽,詫異的擡眸:“您說什麽?米丫頭您已經認了?”
一見她這樣,龍漪便已猜到米丫頭隻怕還沒來得及将這件事告訴她,連忙道:“隻怕那丫頭尚還沒來得及像你好好解釋,你放心,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你是不是我們的女兒,我們比誰都還要清楚。”
可憐陳氏活了四十年了,才在這樣的場合下,真正的見到了自己的生身父母,一時之間,亦是百感交集,五味雜陳,到底不再年輕,這些年心性也磨得越發的穩重,即使聽到如此振奮人心的消息,她也僅僅是怔楞了幾秒鍾後,就接受了這突如其來的大喜事:“素馨給父親、母親請安,父母在上,原諒女兒這些年未曾在您二老身邊侍奉……。”
“傻丫頭,對不起你的是我們,這怎麽也不能扯到你的身上去。”龍漪抹了把眼淚,拉着陳氏坐下,知道她還有些心結未解開,也絲毫不介意她不算熱情的态度,将當年她爲什麽會落入賊人之手,細數講了一遍。
講到最後,不忘狠狠的瞪了宋昀一眼,宋昀不由苦澀一笑,竟是莫可奈何。
原來,宋昀不是别人,正是宋國的恭親王,皇上的親兄弟,一母同胎的親兄弟。當年在未認識龍漪之前,先皇已經爲他指了一門親事,宋昀不喜對方,爲了抗議自己的不滿,這才離家出走,沒想到機緣巧合之下遇到了同樣外出的龍漪,就此兩人一見鍾情,從此一發不可收拾。
爲了嫁給他,龍漪不惜脫離龍族與整個南苗之地。
而爲了給她最正妃的身份,宋昀也是費盡心機,最後不惜以絕食威脅先皇,最後先皇雖然松了口,但她的未婚妻卻由原本的正妃降爲了側妃。
龍漪也不是容不下她,更何況這件事她也理虧,所以一直善待與她,倒是沒想到此女對她一直恨之入骨,表面上姐姐長姐姐短的上演姐妹親情,背地裏卻是恨毒了她,再加之宋郁琬打小就聰明可愛,伶俐可人,不但宋昀喜歡,就是先皇與太後也是喜歡的不行,與之對比,她的女兒就成了無人稀罕的庶女,此相一對比,她焉能咽的下這口氣?
于是,她便設計将宋郁琬送到了人販子的手裏,就此,消失無蹤。
當事情昭然若揭時,宋郁琬早就不知道被賣了多少人,而當時的側妃更是被憤怒的先皇直接下令賜死,便是連她的娘家,也受她連累,一連降了幾級,她唯一的女兒在她離開之後,疏于照料,染上風寒,就此一病不起,沒兩年,就死了。
宋郁琬當年被拐走的時候,才剛剛過罷三歲的生辰,事實上,這些年龍漪夫妻倆不是沒有放棄過,隻不過一直不願意相信命運會如此殘酷,所以,才會一路堅持了下來,倒沒想到,還真被他們給找到了。
“你的膝蓋上有一條疤痕,是小時候貪玩磕在了石頭上,你的頭上有兩個旋兒,且靠近耳垂的位置,有一顆黑痣,藏在發間,一般人看不到,還有你的腳心……”
當龍漪将宋郁琬的特點一一道來的時候,原本還有些懷疑的陳氏,眼淚漸漸溢出眼眶,再看向龍漪與宋昀的時候,多了一絲心疼:“對,對不起,對不起,你們受苦了,你們受苦了,若不是我貪玩,若不是我貪玩,怎麽可能……。”
“我的傻孩子,這不怪你,這怎麽能怪你呢,這是别人的算計,你一個三歲的孩子,知道什麽?倒是你,你才是真正的受苦了,我在小米那裏已經知道你們這些年是怎麽熬過來的,比起我們,你才是命運多舛,我們唯一慶幸的是,還能在有生之年看到你,孩子,這就是緣分,緣分啊……。”
“孩子,你不是無依無靠,你不但有父母,還有哥哥,有一對龍鳳胎的弟妹,你有我們,你是宋國唯一被皇上賜了封号的華容小郡主……。”
宋昀站起來,一臉憐惜的摸了摸她的頭:“不管你而今變成什麽樣,不管你是否爲人母爲人妻,你在我們眼裏,永遠都是我們的女兒,可愛嬌嗔的華容郡主——宋郁琬。”
從未體會過真正父母親情的陳氏,在這一刻幾乎要淚崩了,不是她太過于感傷,實在是活了四十歲,還未真正體會過被父母捧在手心裏的感覺,之前被人賣來賣去自是不必說,能吃飽肚子已是不錯,嫁人後王氏對她更是非打則罵,因爲懦弱,甚至連累自己的兒女也一起受罪,如今日子雖然好過了,得到了萬氏的照佛,可那畢竟是婆婆,婆婆就算再好,也比不上眼前龍漪這發自内心對她的疼,對她的惜啊!
不知何時,墨潇白退出了花廳,看着這樣的一幕,他的眼眶早已發濕,如此令人感傷的一幕,不知何時,才能落到他們家身上?
想到母後,想到墨邪蓮,墨潇白不由目光一沉,幽幽一歎,國家是大家,在這個大家當中,又有多少個這樣悲歡離合的小家呢?
果然,家字,是這個世界上,最難寫的字,清官難斷家務事,更枉論偌大的皇家?但凡沾染上權貴、宗親這些字眼的家庭,誰家的後院幹幹淨淨?
想到這裏,墨潇白攥緊了拳頭,暗暗,下了一個決定。
一個時辰後,墨潇白被請到了花廳,三人眼睛皆有些紅腫,顯然剛剛這裏,定是哭的肝腸寸斷,畢竟是時隔四十年才找回的親情,擱誰那裏,隻怕都不是好受的。
“孩子,現在可能告訴我們,米丫頭的情況了?”
墨潇白颔首便将宮中發生的事,簡單的數了一遍,最後道:“還請外婆、外公、陳姨莫要擔心,潇白向您保證,米兒定然會安然無恙的回來的。”
“她都昏迷不醒了,怎麽安然無恙?人都被抓走了,你怎麽還能坐得住?”
龍漪焦急的在墨潇白面前轉來轉去,墨潇白還未來得及回話,陳氏卻是拉住她的手,輕聲細語的道:“娘,您先别擔心,米丫頭我了解,她早些年有機遇,會武,醫術也非常的了得,且,還有自己的勢力,既然早些時候與潇白有約定,定然是有後招,您莫要緊張。更何況,潇白不也說了嗎,米兒的人還爲他送了信,别擔心,她會沒事的。”
宋昀也在墨潇白的話中,分明聽出了什麽,雖然他是宋國人,可這孩子竟也沒有避着他,僅憑這一點,就已讓他很是感動,更枉論皇室當中的那些腌臜事?隻是開了頭,他便已異常清明,不由對龍漪道:“後宮出了那樣的事,京城又翻來翻去的尋找刺客,這個時候,潇白怎能離京?”
龍漪心神一震,猛地轉過頭:“這件事沒那麽簡單,對不對?”
墨潇白詫異的看了宋昀一眼,不由認真的颔首:“不愧是老王爺,眼神毒辣,的确,這件事沒那麽簡單,一個處理不好,說不定金國就會覆滅。”
竟然用到了覆滅這個字眼。
如今的金國算起來和宋國不相上下,他們一東一西,是這片大陸的翹首,周邊的幾個小國有那心沒那膽,可如今這孩子卻将覆滅都擡了出來,難道說……
“和宋國有關?”墨潇白面色慎重了幾分,“還不好論斷,不過,卻不能排除。”
“那就是說,有這個可能了?”墨潇白點點頭:“是。”
“你這孩子倒也實在,你可别忘了,我的身份。”
“晚輩沒有忘,可您現在在金國,不是嗎?”
當宋昀看到墨潇白眼底似笑非笑的眼神時,他嘴角一抽,“老夫突然有些後悔這麽實在的将身份曝光了……。”
“老王爺,隻怕沒有後悔的機會了!”墨潇白唇角一勾,眼底的笑意越發的深邃。
宋昀盯着他看了一會兒,朝他微不可見的點了點頭:“罷了,既然送上門來了,焉能有随便讓離開的道理,若是不好好利用一把,當真有些虧。”
陳氏、龍漪雖然不太明白他們之間打的什麽啞謎,但兩人卻聽出來,墨潇白不想讓他們離開這裏。
“那晚輩這就安排下去,這段時間,就苦了外公外婆和陳姨先留在王府了……。”
宋昀哼了一聲,“那就感謝外孫女婿了。”
“不敢,這是應該的。”墨潇白很快将這件事安排了下去,并親自帶路,将他們安排在了清風閣後,方才離去。
“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你們剛剛在說什麽?”
龍漪的話,讓宋昀微微蹙起眉頭:“唉,隻怕這天下,也變了!”
“老爺的意思是……不會吧?”
宋昀瞟了她一眼:“這麽多年來,你還沒看透徹?金宋兩國早有一戰,如今的金國内裏一團亂,正是時候,而咱們宋國,新帝登基,又年輕氣盛,且手段狠辣,怎可能放過金國這麽大一塊兒肥肉?看墨潇白的樣子,隻怕這金國早就融入了宋國的人。”
龍漪面色陡然一變:“老頭子,那怎麽辦啊?你可别忘了,你的孫子如今在邊境呢!”
這時,陳氏的聲音不偏不倚幽幽的傳了過來:“娘,您的外孫和女婿,也在邊境守着呢!”
啊!!!
宋昀和龍漪的臉色刷刷刷的一變,一瞬,房間靜得吓人,便是一根針落下,都能清晰可見。
兩人同時看向陳氏,眼底帶了一抹子心疼:“老天爺,難道真的是在考驗我們不成?好不容易找到了女兒,卻非要與我們的立場相悖,這可怎麽辦?總不能自己人打自己人吧?老頭子,你傻愣着幹什麽?還不趕緊想辦法?”
宋昀苦哈哈的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漪兒,你難道忘了,咱們如今已經被迫選擇了站隊嗎?”
龍漪、陳氏眸光一閃,突然間瞪大眼睛:“你是說,墨潇白那小子是故意将咱們困在北王府?”
宋昀臉上的苦澀又濃了一重:“還有,咱們家那兩個小子,還不知道婉兒在金國,更不知道,與他們對陣的人,很有可能是他們的表親。”
龍漪:“……。”
陳氏也聽出來這當中的厲害,原本還以爲有了爹娘便有了依靠,卻沒想到,認親之後,竟然要面對如此難以抉擇的一幕,一邊是親生爹娘,一邊是丈夫與孩子,便是連陳氏,也無法選擇,更何況剛剛認親的宋昀和龍漪。
“好在,隻要咱們在金國,孩子們多少會顧及一些,一時半會兒,隻怕也開不了戰,打仗這事,可不是說打就能打的,沒有三五年的規劃,哪能那麽順利?更何況,金國的防線都還在,還沒到攻到人家皇城的時候,或許是咱們想的嚴重了些,不過,現下這情況,由不得我們未雨綢缪啊!”
“現在最重要的就是給孩子們傳個信兒,可千萬别讓他們自家人打自家人了。”
沒想到宋昀直接搖頭:“不妥,新皇爲人多疑,即便我是他的皇叔,但如今卻在金國境内,難保他不會疑心什麽?”
“他又不是不知道咱們這些年都在忙什麽。”
“所以就更不能通知孩子們,一旦孩子們知道了,他那裏焉能瞞得住?到時候兩軍對陣,兩方人馬隻會對峙,新皇還不得将他們統統給撤了?”
“可若是不撤,難不成你讓孩子們自相殘殺?”
“事情還沒到那一步。”
“難道你還要等到到了那一步在出動?那個時候就晚了,晚了!”
“你急什麽,容我想想……。”
在兩人焦急的目光下,陳氏突然出聲:“爹,娘,我們在這裏急得要死有什麽用?既然潇白知道這當中的原委,想必自有定奪,而且,如今的情況,還不至于到了那地步,不如等等?”
龍漪抿了抿唇,看向宋昀,宋昀垂眸沉思後,擡頭看向二人:“孩子說得對,再等等,看看情況再說,我想,一旦有情況,墨潇白應該也會記得這一點,到底,米勇也是他未來的大舅子,不是嗎?”
龍漪歎了口氣,微微颔首:“我能怎麽辦,現在哪裏也去不了,隻能這般想了,唉,這都是些什麽事啊?一天到晚,走到哪裏都免不了鬥這個字,早知如此,當年就該躲你躲的遠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