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月,作爲定遠縣的驕傲,新科雙狀元米勇,被認命爲翰林院修撰,六品官,這是意料之中的官職,每一任狀元郎都是從這個位置開始熬起。
當小米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微微有些意外,她以爲,他的哥哥會從武,卻不曾想,竟然選擇了文。
秦氏聽後,不由笑言:“你的爹爹是武将,相公也是武将,若是哥哥也是武将,将來這一家子,可就成了皇帝心頭的一根刺了,更何況,在咱們金國,武官的地位向來是不如文官的,不得不說,你哥哥的選擇,很正确,想必,是經過深思熟慮的。”
小米用心揣摩之後,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倒是米兒才疏學淺了,這麽簡單的道理,我竟然沒想到。”
秦氏愛憐的摸了摸她的小腦袋:“你呀,這顆腦袋已經裝了太多太多的東西了,倘若什麽都會,那還讓不讓大家活了?”
“伯母~~。”秦氏‘呵呵’一笑,停止了打趣。
米宅的進一步騰飛,昭示着他們不可限量的未來,可惜的是,與他們相對比的另一座米宅,卻每日愁雲慘淡,至于愁從何來,這要從米勇将邢西陽帶回家之後說起……
王氏與米桑,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被他們陷害緻死的米剛,會以這樣讓他們高不可攀的身份回歸定遠縣,西陽大軍将軍,那是什麽官職?從一品啊,地位等同于黑子所在的北原大軍,這樣的身份,僅是跺跺腳就能将他們家給滅了。
原本以爲,那米勇作爲新科文武狀元已經夠刺激了,卻不曾更刺激會在這裏等着他們。
這些天,米宅可謂是從天堂跌倒地獄一般,先是羨慕米勇的境遇,随即後悔不該将這樣的好孩子趕出家門,甚至于這兩隻老貨還想讓米勇回歸長房,可是,不等他們如此不要臉的想法形成,又一道雷劈了下來,米剛居然沒有死,不但沒死,還成爲了高高在上的從一品的将軍,呵呵,老天爺,您在逗着他們玩兒嗎?
很快,驚慌,恐懼,後怕,各種情緒襲上心頭,膽子小的王氏甚至幾度緊張的厥過去,在此之後的每一天,他們都夾着尾巴做人,生怕有一天,那個孩子會找上門來,尋他們複仇。
可惜的是,他們口中的‘可怕’,卻至始至終沒有登門,邢西陽的失憶就連米原風也不知真假,他未确定,自然不會随意的吐露出來,萬一被這兩隻老貨壞了事,他這輩子都後悔莫及。
也因爲此,米桑與王氏并不知道是,讓他們最最驚恐的人,早已忘了他們。如果連恨都不存在了,他們在邢西陽眼裏,也就什麽也不是了。
就在這樣忐忑難安的日子裏,就在米桑與王氏等着邢西陽上門複仇之際,米家村覆滅的消息,一夜之間傳遍了大街小巷,宛若平地的一聲驚雷,當即将兩人震暈了過去。
醒來之後,王氏絕望的看着米桑,“老頭子,邢西陽這是回來複仇了,他這是回來複仇了啊,你看,你看,米家村的人全都死了,全都死了啊!”
“你閉嘴!”在王氏完全喪失理智的情況下,米桑卻還保持着一點點的清醒:“真是頭發長見識短,他就算是來尋仇也是來找我們,爲什麽要報複米家村?那些人,如何傷害他了?就算他願意,陳氏和米勇願意嗎?别忘了米勇現在是什麽身份,邢西陽又是什麽身份,他們會拿自己的前途開玩笑嗎?”
這一通吼,震得王氏一下子清醒了過來,她看着米桑,眼底滿是慌亂之色:“那,那會是誰?那可是炸藥啊,平白無故的,米家村怎麽就會炸了呢?這不對,不對勁啊!”
米桑本就不平靜的心被王氏這麽一激,臉色刹那間變得極冷,他心裏有一個想法,卻不敢去承認,可是……事實面前,由不得他不去想,倘若他再這麽自欺欺人下去,那麽接下來,他們家的下場,将會和米家村一模一樣。
或許,他該到說實話的時候了,想到這裏,他轉首看向王氏,“去,将全家都叫過來,我有話要說。”
王氏因恐慌而紅腫的眼睛,猛然間放大:“老頭子,你别吓我,你這是要,你難道要?”
米桑帶着譏諷的笑看着王氏,他從來沒有像這一刻這般的厭惡這個女人:“也是時候,讓孩子們知道你當年做的蠢事了,若是再不說,我們的下場會和米家村一樣,你當真以爲你京城的孫子兒子會在意你?呵呵,别白日做夢了,王氏,你該慶幸,米剛他不是米偉正,否則,你的下場會更加的凄慘!”
“米剛他,本來就不是米偉正啊,這兩個人,根本就不是同一個人啊!”
“愚蠢,以米剛現在的地位,和米偉正幾乎可以平起平坐,倘若他真的要報複我們,你以爲,他還會等到現在?你我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這點道理你就不明白?簡直蠢笨如豬,還愣着幹什麽,趕緊将孩子們叫過來去!”
“不,不能說,不能說啊,一旦說了,這個家就亂了啊,徹底的亂了啊!”王氏這才反應過來米桑真正的意思,她一臉絕望的搖着頭,僅是幾天時間,這個老太太就好像老了十歲一般,滿臉的頹廢氣息,那孱弱的模樣,好像随時會倒塌一樣。
米桑一眼悲憫的看着她:“你覺得,現在這個家,還不夠亂?”
王氏眼前一黑,踉跄着倒退了幾步,嘴角用力的扯出一絲僵硬的笑,“呵呵,是啊,現在這個家,哪裏還像是個家呢!”
他們老了,孩子們翅膀也硬了,一個個的恨不能他們早點死,這難道就是報應嗎?當他們奉獻出了所有,爲他們每一個都尋找到最好的歸宿後,卻想要将他們兩個老不死的一腳踹開嗎?這就是她養的兒子?這就是她這麽多年不惜虐待别人,換回的親情嗎?
呵呵,好一個天大的諷刺啊,真的是太諷刺了,她的确太愚蠢了,太愚蠢了啊!
“真,真的要說?”王氏還是有些猶豫,但她猶豫不是因爲要丢臉,而是一旦說出去,這個家,就徹底的散夥了,而他們兩個人,很有混到無人撫養的地步。
“不說,都要死。”米桑咬牙切齒的幾個字,讓王氏僅存的一點希望,徹底的毀滅。
“真的,有這麽嚴重?”王氏還是有些不相信。
米桑冷冷的看着她:“米家村覆滅,對誰有好處?”
王氏瞬時一呆,對誰最有好處?對誰……天,隻有他,隻有他最不願意米家村的人活着,因爲,一旦活着,秘密就很有可能,而且,那可是上千條證據啊,在證據……等等,證據,如果說血緣關系的話,那麽,那麽最近的他們……
王氏的臉色瞬時變得如死灰色,她一臉挫敗的看着米桑,淚水不由自主的滾落下來:“是他?是他對不對?我們,我們可是他的親爹親娘親兄弟啊,他不會對我們下手的對不對?他一定不會對我們下手的,對不對?”
“事到如今,你還在自欺欺人嗎?”米桑蒼老的容顔上,劃過一絲悲憫與絕望,更多的是,後悔。
“他但凡想到你,也不會将你丢在這裏不管不顧,連句話都沒有,這些年,你可曾聽到你的兒子對你說過一句話?就連信件都沒有,更何況是來見你?還有你那孫子,平日裏我們見到他還要向他行禮,就算單獨隻有我們倆個人的時候,那也是他坐着,你我站着,還是恭恭敬敬的站着,蠢婦,即便這樣,你還在做一些不切實際的美夢嗎?”
面對米桑的質問,陳氏覺得自己聲音幹澀,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看着她眼底再度浮上的淚意,米桑輕歎了一口氣,朝她揮揮手:“去吧,我想你也該明白了,再這樣下去,家散了就散了吧,總比咱們丢了命的好。或許,咱們該托人尋找尋找老二了,這麽多年了,也不知道他究竟在哪裏,過的怎麽樣,如果有他在,我們,也算是有了個支柱了,可惜啊……。”
一提及自家老二,王氏越發的絕望了:“他比米剛失蹤的還要早,十多年沒有消息,如果他惦記着咱們,早該回來了,老頭子,這都是命啊,這是命,好的咱們留不住,不好的抱着也要踹開,呵呵呵,報應,報應啊!”
看着王氏踉跄着走出門,米桑輕輕的搖了搖頭,“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呢!”
錯了,錯了,是什麽人就要認什麽命,妄圖改命,那是逆天行爲,報應來了,來了啊!
當老太太将全家召集過來的時候,已經是半個時辰之後的事。
米鎮焦急的廳裏來回走動,時不時看兩眼雙目無神的娘親與一臉低沉抽着煙鬥的爹,“爹,娘,這人都到齊了,你們有什麽話倒是說啊,我這鋪子裏今天剛到了一批貨,還等着我去驗收呢!”
“是啊爹娘,你們到底怎麽了啊,今個兒我那邊也有不少事需要處理呢,你們看,我們都在這裏等了一刻鍾了,您二老一句話也不說,到底怎麽了嘛?”老三米西也是一肚子的火氣,在老大發言之後,緊随其後的站起身。
老五米鋪、老六米言雖然什麽話也沒說,但也一連着急的看着他們,至于孫子孫女,孫媳婦,媳婦,在自家男人發言之後,也都贊同的點點頭。
“爹,娘,您有什麽話盡管說,是不是銀錢不夠了?還是哪裏不舒服?”米楊氏挺着四個月的肚子,一連關切的看着老兩口。
米桑原本混沌的眼神在看到兒媳婦的肚子上時,漸漸明亮了起來,想到他未出世的孫子,内心深處升起了一股兔死狐悲的渴望,米家村已經沒有了,他絕不能再讓自己的家人出現任何的意外,想到這裏,他煙鬥慢慢從口中抽出,輕輕的放在了一旁的茶幾上,而後,毅然決然的擡頭,看向自己的家人們:“這幾天,你們将手中的所有鋪子,該轉的都轉出去吧,在大雪未來臨之際,我們,舉家搬遷吧,有多遠走多遠,定遠,再也不要回來了!”
“爹,你這是什麽話?這些鋪子如今正是賺錢的好時候,天冷了,我那綢緞莊生意不知道有多好,這平白無故的,你讓我們關什麽門啊?”
“就是就是,什麽有多遠走多遠?還舉家搬遷,我們在這裏過的好好的,爲什麽要走啊?”
眼看兒孫們有跳腳的架勢,米桑“啪”的一聲一掌拍在桌面上,蒼老的臉幾近扭曲:“不想死的就給我走,想死的,你們想留就留,我老了,管不住你們了,你們愛怎麽樣就怎麽樣吧,到時候後悔了,可别怨我這醜話沒有說在前頭。”
“爹,您這是什麽話?哪裏有人将話說一半兒的?總得有個理由吧?什麽死不死的?這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怎麽還就上升到死亡的界面上了?我們,我們越來越聽不懂你們在說什麽了!”
米桑又何嘗不知不把話說明白,這些兒子又怎會心甘情願的将鋪子都轉了?老老實實的跟着他舉家搬遷?可是要讓他将當年的事說出來,卻需要太大的勇氣,他現在,他現在根本就沒有那個勇氣去面對。
想到這裏,他恨恨的朝王氏瞪過去:“你犯的錯,你來說!”
原本投注在米桑臉上的眼光,瞬間轉移到了一臉蒼白的王氏身上,王氏看着兒孫媳婦們那期盼的眼神,直覺臉頰發燙,嘴角張了幾張,也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米桑雙手負背,來回的走動,眼看王氏這般,他停下腳步,面如土灰的瞪着她:“事到如今,你不說也得說,多在這裏待一天,我們就多一分危險,老婆子,我們已經沒有後路了!”
王氏那滿是皺紋的臉上瞬時變得蒼白如紙,嘴角微顫的她抑制不住的瑟瑟發抖起來,米鎮幾人直到這個時候,才意識到不對勁,他詫異的擡眸,看向自己的父親:“這,這到底發生什麽事了?”
這樣驚慌失措的母親,這樣恨得咬牙切齒的父親,何時出現在他們的記憶裏?如今這般,定然是有大事發生了,這到底是怎麽了?
兄弟幾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終,一個個的,将認真的眼神投向自己的母親。
“娘,我們是一家人,打斷骨頭連着筋的一家人,有什麽話就直說吧,兒子們都聽着呢。”
“是啊娘,您可别吓我們啊,這到底發生什麽事啊,我怎麽聽着這麽瘆人啊!”
“奶奶,是不是米少爺那邊準備将鋪子收回來啊?是不是?”
一提‘米少爺’三個字,米桑與王氏的身體突然一顫,兄弟幾個神色一變,齊刷刷的看向自己的父母:“難道米輝的猜測是真的?他真的打算将咱們的鋪子收回去了?”
王氏眼淚汪汪的擡起頭,輕輕的搖了搖,“不是。”
木鎮下意識的松了口氣,旋即更加不解的看着王氏:“那既然不是這個,那又是什麽呢?”
面對兒子們的步步相逼,王氏緊抿着的唇終于有松動的迹象,她最後深深的看了米桑一眼後,突然擡眸直視自己的兒子:“米剛他……,沒有死!”
“娘,您說什麽?誰?米剛?這怎麽可能?”
“娘,您是不是最近沒睡好,做噩夢了?别開玩笑了,四哥已經死了十年了,您現在告訴我們他沒死,既然沒死,他爲什麽不來找我們?”
“就是啊爹,難道你讓娘說的就是這件事嗎?他回來就回來,和咱們已經沒有關系了啊,你們究竟在害怕什麽?”
兒子們的不以爲意,讓米桑倍感無力:“你娘想要說的是,真正的米剛,沒有死!”
“什麽叫做真正的米剛,難道米剛還有兩個嗎?”
米桑自嘲的勾唇,目光深遠的望向天空:“米剛就是有兩個,你娘當年曾将自己的孩子與别人的孩子進行了對換,而那個孩子,就是你們口中那個倒黴的米剛。”
“轟”的一聲響,除了一臉嘲弄的米桑以及滿臉後悔的王氏之外,其他人均怔愣在原地,久久無法回神兒。
最後,還是身外人的米楊氏,意識到了不對勁兒,她睜大美麗的眸子,不可思議的看着自己的婆婆:“那,那那個孩子的身份是……?”
“靖國侯府!”大概是米桑一下子說出了積攢在她心中多年的秘密,王氏心中的大石頭一經卸下,整個人軟軟的癱坐在椅子裏,面露凄然之色。
“什麽?”米楊氏在聽到這四個字之後,頓覺眼前一黑,踉跄着連退三步,幸而米言反應快,趕忙将她扶住,可彼時的米楊氏,腦子裏卻是一片空白,她怔怔的看着自己的公婆片刻後,露出了前所未有的絕望與憤怒:“不,這不是真的,這不是真的,你們怎麽可能有那麽大的膽子?你們怎麽可能有那麽大的膽子?靖國侯府,那是什麽地方?那可是金國世代的功勳之家啊,就憑你們這些小地方來的無知村婦,怎麽可能能将别人的孩子換出來?我不想相信,我不相信!”
“你冷靜點,婉兒,你冷靜點!”
“你給我閉嘴,我冷靜,你讓我怎麽冷靜?但凡我知道你們家會是這樣的龌龊不堪,我怎麽可能會嫁給你?米言,我怎麽會嫁給你?你知不知道你娘做了什麽?你知不知道接下來我們的路有多難走?”
米楊氏到底出身不同,僅是眨眼間,就設想到無數種可能,結合公婆如今的樣子,她很快就想到了米家村的滅族,旋即,她慘白着一張俏臉,顫抖着聲音,小心翼翼的問道:“米家村的滅族,是不是與你們真正的兒子有關?”
王氏僵硬着腦袋擡起頭,那雙渾濁的老眼逐漸渙散,事實上,她已經絕望到連自己說了什麽都記不得了。
楊氏不死心的看向米桑,“爹,告訴我,我要一句實話,告訴我,我隻是要一句實話!”
米桑重重的歎了一口氣後,貪戀的沐浴在冬日的陽光下,一臉戚戚然的望向天空,幽幽道:“事實上,我也不知道那是不是他做的,不過,即便我不願意去承認,卻也知道,這和他脫不了幹系!”
楊氏頓時覺得眼前出現雙重影,她腿下一軟,倒在了米言的懷裏,她從來沒有像現在這般的絕望過,她撫着自己的肚子,笑得那叫一個凄涼,“哈哈哈哈,完了,一切都完了,一定是他,一定是他,難怪,難怪你們這群沒有見識的鄉巴佬能走到今天這個位置,敢情,敢情是靠着自己的親兒子才有了今天?你們想要過好日子?哈哈,沒想到吧?沒想到到頭來卻是每天在刀尖上行走吧?米家村已經滅了,接下來就要輪到我們了,哈哈,你以爲人家會留着你們這些親兄弟,親爹娘做證據嗎?殺,全部都得殺,米言啊米言,我不該嫁你,我不該嫁你啊啊……噗……。”
可憐的米楊氏,一口血吐出來,最終不省人事的倒在了米言的懷抱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