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偉正聽到自家兒子的聲音,懶洋洋的擡了擡眼皮,神色間略顯不悅的開口:“什麽事?”許是常年吸煙,他的聲音異常的幹澀,時不時還會咳嗽幾聲,裸露出來的牙齒也略略發黃,本就發福的身體也因爲此更加的虛胖蒼白了。
米原風目光冰冷的掃過他身後的兩名女子,淡淡道:“下去!”
“侯爺?”三名侍女自是識趣,也不想留在這裏,可她們的主子是米偉正,對于米原風,她們隻是站起身來行了個禮。
米偉正微微蹙眉,瞥眼看向自家兒子,僅是一眼,就看出他眼底一閃而過的怒氣,眉心不自覺的擰了擰,便朝着身邊的人揮了揮手:“滾!”
三名侍女慌忙的站起身,行了禮,快速的退了下去,走時還不忘關上門。
室内陷入寂靜,然憋悶的煙草空氣卻讓米原風厭惡的擰了擰眉,旋即那道月牙白色的身影便走到窗前,将房間裏所有的窗戶全部打開,随着濃烈的煙味兒逐漸消退,米原風方轉過身,目光淩厲的看着自己的父親。
想着自己這些年因爲那件事操碎了心,可是他的父親呢?每日流連煙花之地也就罷了,竟然還因爲此而沾染上了煙草,看着他因爲虛度光陰而日漸虛浮的身子,眼底流露而出的失望,是那般的清晰可見。
他不知道将來能不能挺的過去那一關,但是現在,他必須要讓自己的父親振作起來,否則,不用别人動手,他自己也要玩兒完。
“這樣的日子,是不是特别的美妙?”米原風走近軟榻,鳳眸裏閃耀着陰沉黯淡的濃烈氣息,緊緊的盯着米偉正看。
“你這是怎麽了?突然之間說什麽胡話?找本侯做什麽?”也許是米原風的眼神充滿了淩冽懾人的煞氣,讓米偉正很不舒服,所以他的聲音有些煩躁。
“本侯?呵呵,爹,在兒子的面前您還要擺你侯爺的架子?你看看您渾身上下哪一點像侯爺?”
“閉嘴,老子的事不用你管,倒是你這個混賬,有你這般與父親說話的嗎?啊?你娘是怎麽教導你的?”
“我娘?父親還有臉提我娘?如若不是您這般的混賬,我娘能被您活活氣死嗎?能嗎?”
米偉正頓時一噎,看着米原風眼底升起的痛恨,他瞬間直起的身子,又軟了下去,好半晌都說不出一句話。
米原風冷笑一聲,表情越發的陰沉,“無話可說了?你的确無話可說,娘被你氣死也就罷了,爺爺奶奶也氣的搬去了别院,這些年,靖國侯府在你的手裏日漸頹廢下去,相信要不了多久就會徹底的玩完,不過,在玩完之前,最先消亡的隻怕是你這一房。”
米原風一語雙關的話,讓米偉正瞬間擡起了頭,“你這話什麽意思?”
“什麽意思?呵呵,你瞧瞧你如今是什麽樣子?正所謂上梁不正下梁歪,這話說的可真是一點也沒錯,大哥自诩風流倜傥,整日無所事事,與那些狐朋狗友混在一起,二十六歲了,居然連個功名都沒混上,呵呵,不愧是庶出的,是不是爹?有時候,我真的想問問您,這些年,您到底就沒有反省過自己?二哥離家這麽多年,連個音信都沒有,你難道就不内疚?娘死了六年,除了第一年您知道安分守己外,剩下年間每一年府裏面都要有喜事傳出,妾納了一房又一房還不夠,還跑到外面尋花問柳?全府上下,所有的重擔你全都壓在了我的身上,你有沒有誰想過我的感受?有沒有?”
面對米原風的控訴,米偉正的眉頭是越蹙越深,聽到最後,竟然冷笑出聲:“你今天來,就是與本侯說這些?原風,你若是不願意,就将權利交出來,你的那些弟弟多的是想要攬了這權利,用不着你這般的勉強,不知道的,還以爲我們怎麽苛待你了呢?隻要你交了權,豈不是無事一身輕?到時候,你也可以像你的二哥一樣,四處遊玩,豈不美哉?”
米偉正的話,字字戳進米原風的心窩,痛的他額頭青筋跳動,拳頭用力的握緊,那陰森冷銳的眸光看向米偉正時,竟讓堂堂侯爺生生的打了個寒噤。
“哈哈哈,難怪,難怪爺爺會對你這般的失望,難怪你連那些庶子都不如,米偉正啊米偉正,你以爲你就真的那般的高高在上?你有沒有想過自己爲什麽混的連那些庶子都不如?你有沒有想過爲什麽那些庶子一個個的都混出了名堂,就隻有你整日在侯府混吃等死?倘若沒有這個勉強送給你的侯爺之位之外,你看看你的手裏,還有什麽?外祖家因爲娘親的死,與咱們斷絕了關系,爺爺奶奶搬離侯府,眼不見爲淨,就連你的那些庶弟們,都一個個的自立門戶,絲毫不屑與你争鬥這個所 謂的侯爺之位,還有,如若沒有娘的嫁妝維系着你的侯府,你覺得你如今的富貴日子還能過的上嗎?哈哈,荒謬,簡直就是荒謬!”
“爲什麽?您難道從來沒有想過,這是爲什麽嗎?”米原風無法想象,倘若沒有他支撐着這個家,他的父親如今會可憐到什麽地步。
“混賬,你有什麽資格質疑本侯?你眼裏還有沒有我這個父親?”米偉正的火氣終于被米原風挑了起來,他扔掉手中的煙鬥,憤怒的站起身,跳下了榻,揚手就要朝米原風的臉上扇過去,可惜的是,還未等他的手靠近,已被米原風緊緊的握住,看着父親那張猙獰陰鸷的容顔,米原風的心,沉到了谷底。
“有什麽資格?呵呵,資格?不知道,這些算不算?”話落,米原風從懷中抽出一厚沓書信,用力的扔到了米偉正的臉上,米偉正猝不及防,被砸了個正着,俊臉煞那間扭曲起來,米原風無視他的憤怒,冷冷的看着他:“好好看看吧,也許要不了多久,你的侯爺之位,就要完璧歸趙了!”
“你什麽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
米原風的聲音冷到了極緻,他的手臂僅是輕輕一推,米偉正肥胖的身軀已是踉跄着倒退幾步,重重的跌坐在他身後的椅子裏,他剛要開罵,米原風已經走到他的對面,神色冷漠的坐了下來,爲自己沏上一杯茶,看也不看米偉正的反應,自顧自的品茗起來。
米偉正饒是火氣再大,可這一拳頭打在棉花上,也覺得無趣急了,森冷的目光瞥到腳下的信紙,他心念一動,冷哼一聲:“本侯倒要看看,你這個不孝子想要幹什麽!”
米原風涼涼的掃了他一眼,唇角勾起一絲挪揄的冷笑。
“這不可能,這怎麽可能?你這個混賬,從哪裏找來的這些信函?”才不過喝了一口茶,米偉正的叫嚣聲就令人煩躁的響了起來,看着他額上涔涔而下的豆大汗珠,還有那毫無血色的肉臉,米原風冰冰涼涼的聲音不緊不慢的響起:“這是我當初調查你身世時所來往的書信,這些都不值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你的這張臉,是不是很奇怪爲什麽當初隻有你的臉與老侯爺的不像?呵呵,倘若不是爺爺深愛着奶奶,相信她的爲人,我親愛的父親,你早就被溺死了!”
“米原風,你胡說八道什麽呢?”米偉正氣的肺都要炸了,猛地站起身,但那緊鎖的雙眸,以及‘咚咚’亂跳的心髒,卻讓他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真實與恐懼,因爲太過緊張,他甚至感覺到自己的呼吸越來越急促,冷汗滴落的速度也越來越快,很快,他的雙腿開始打起了哆嗦,軟軟的癱倒在身後的椅子上。
“我胡說八道?呵呵,我有沒有胡說八道,等你親自見過你的父母雙親以及你的兄弟姐妹之後,你就知道你的想法有多麽的可笑至極!”
如果說剛剛的隻是小菜一碟的話,那麽米原風的這句話對米偉正無疑是緻命的一擊,一陣涼風吹過,他的心仿若被鞭打過似得,狠狠的顫抖起來,一股刺骨的涼意漸漸從腳底爬上了他的背脊,他的心瞬間沉入了谷底,聲音發顫的望向米原風:“你,你說的都是真的?”
米原風不鹹不淡的掃了他一眼,米偉正狼狽的不敢與他對視,彼時的他,隻覺得臉頰上熱辣辣的滾燙起來,想到剛剛他對這個兒子的數落,心裏越發的不安起來,因爲不巧,他看到了那些信件的日期,恰恰是五年之前,五年,這孩子竟然隐瞞了他整整五年,想到這些年他做出的努力,他這個隻知道吃喝玩樂的父親不但不幫忙,反而還落井下石,他就恨不能找個地洞鑽進去。
“假的就是假的,真的就是真的,父親你說,對不對?”
米偉正瞳孔一縮,心髒猛地狂跳了起來:“不,這件事絕對不能公之于衆,孩子,你有辦法的對不對?你既然能将那些人圈養起來,一定有辦法不讓他發生,對不對?”
米原風眉心凝起,渾身乍然散發出冷冽如刀子一般的氣息:“呵呵,父親這個時候才想到我的好了?”
“風兒,爹爹錯了,爹爹真的錯了,但凡你當初告訴我,我也不至于一直被蒙在鼓裏啊?事情也不會發生到如今的這個地步啊?”
“這麽說,父親覺得如今事情之所以惡劣到極緻,是兒子的不是了?”
米偉正感覺自己快要哭了,他看着米原風,拼命的搖頭:“不不不,我怎麽敢說你的不是?我應該感謝你,不,我們全家都應該感謝你,倘若沒有你,我們說不定全都要玩兒完!”
“呵……,咱們這一房,二十幾口子人,可是我在乎的,隻有我的二哥和我的妹妹,父親,你該慶幸有他們在,否則,早在五年前,你就已經曝屍荒野了!”
被米原風這般的奚落,米偉正從出生到現在,還是頭一遭,他心裏那個恨啊,卻不敢表露出來,因爲他這個兒子因爲他娘的死一隻記恨與他,倘若他再做出什麽有悖倫理的事,他會不會一腳将他踹了他不知道,他知知道,自己下半生唯一的依靠怕是沒有了!
“那,那真正的,咳咳,真正的那,那個人,真的,真的已經死了?”
米原風冷笑着看向他:“你覺得呢?”
米偉正身軀一震,‘咚’的一聲,似有什麽沉入了谷底:“你,你這麽說,是,是什麽意思?難道,難道他還活着?”
米原風黑眸一沉,冷冷的睇了他一眼:“您的親生父母,是打算殺了他,可惜的是,人家命好,命不該絕,不但活了,而且如今更是混的風生水起!就連他的兒子和孫女,都是一表人才!”
米偉正的臉色瞬間青了、紫了、黑了、紅了,一瞬之間,竟然變成了調色盤,“是,是誰?”
頓了頓,米原風忽一挑眉,鄙夷的看着自己的父親:“金國幾百年來第一個文武雙全的新科雙狀元,你可知道是誰?西陽大營最高的掌舵者,你可知道又是誰?前些年我從青木鎮帶回來的那些你見都沒見過的水果、蔬菜、魚蝦,最後全都進獻到皇宮的珍稀物種,你又可知是誰種出來的?”
“……。”米偉正直覺一股涼風吹過來,自己從頭到腳,一瞬之間凍成了冰雕。
新科雙狀元——米勇。
西陽大營最高掌舵者——邢西陽。
至于那個神秘的種菜人,米偉正向來對她不屑一顧,可,難就難在人家種出來的東西,不但獲得皇上的贊譽,就連後宮嫔妃都異常的喜歡,這樣的本事,他怎能忽略的掉?
米偉正覺得自己的腦子似乎一下子就抽了,他瞪大眼睛,目露絕望的看着自己的兒子,“邢西陽?米勇?這,這是真的?”
米原風笑了,笑得悲戚,笑得可悲,笑得絕望:“不然,你以爲我爲什麽要來找你?事态的發展,已經遠遠不是我能夠控制的了,你恐怕還不知道吧?邢西陽如今已經去了定遠縣,并且回到了他自己的家,要不了多久,這件事就會曝光于天下,到了那個時候,父親,您覺得,您是被直接掃地出門?還是……以欺君之罪,滅了九族?”
米偉正驚得臉色煞白,心膽俱裂,他知道,自己的兒子絕對不是在吓他,這件事一旦曝光,不單單他們活不了,就連他的親生父親一家,甚至于他們所在的村子,都有可能被覆滅,死的不能再死,這絕不是他願意走的路,他絕不能任其發展到那種地步,絕不!
“不管是哪一條路,我都不會選擇,風兒,父親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放心,隻要咱們父子倆聯手,這件事就決計沒有重現天日的時候!”
“呵呵,父親,那你有什麽辦法呢?對方的實力,可是一點也不比你差!”不是他米原風故意打擊他的父親,實在是因爲,失去了老侯爺的支持的靖國侯府,無疑是一個空殼子,更何況,他的父親就是個草包,比起那些人,他就是扶不上牆的爛泥!
米偉正的臉立時黑的宛若鍋底,“你就這麽瞧不起我?”
“請問父親何時讓人瞧得起過?你除了吸煙和玩兒女人能夠賽的過其他人,你還有什麽什麽本事讓人瞧得起?”
“米原風!”
“我之所以告訴你,隻是想讓你振作起來,倘若你再這麽醉生夢死下去,我想,無需人家動手,你自己就将自己給禍害死了!接下來的事,用不着你操心,你隻需要将家裏的這些破事都給我理療清楚,莫讓你的這些個庶子把我好不容易維系起來的侯府給折騰完蛋,我就已經心滿意足了!”
“米原風,我好歹是你的爹,你就這麽的把我視無物?”
“爹?你若不是我爹,我早就将你砍殺了,還會輪得到你留在侯府禍害我娘?”
米偉正真的氣的吐了血,倘若不是他提到了他的娘親,他真的恨不能上前掐死他,可是,他又是非常有自知之明的人,他知道,米原風的話雖難聽,但他不可否認的是,這些年,倘若沒有他,他真的有可能将靖國侯府徹底的玩垮了,加之如今在這樣絕望的時候,也隻有米原風有可能将事情扭轉過來,所以,即便他心中再難受,再憤恨,也必須聽從他的指揮。
“好,我答應你,我全都答應你行不行?”
“既如此,把你的令牌拿出來!”
“令牌?”米偉正的聲音陡然拔高,米原風眼眸一眯,不冷不熱的看着他:“怎麽,你不願意?那行,那你就留着吧,到時候我的人手和财力周轉不過來的時候,你就等着……。”
“給,我給,老子給你還不行?”面對兒子的威脅,米偉正從來沒覺得自己有生之年還能這般的憋屈,令牌,那是靖國侯府的鎮宅之寶啊,有了這塊兒令牌,不但可以調遣暗衛,還能掌握整個侯府的權利,甚至于就連侯府其他房的人,都必須聽遣他們的安排,因爲,這是曆代侯爺的權利,即便是老侯爺,也無法的過問。
“你到底想要幹什麽?”令牌交出後,米偉正眼神複雜的看向自己的兒子,他實在是好奇,在這樣的情況之下,他要怎麽絕地逢生?
“我的事,不用你管,你的責任,就是将你的那些個女人給我收拾幹淨了,這件事,你必須給我閉緊嘴巴,倘若流露出去,被我知道,就隻有死的下場,明白?”
米原風眼中布滿的冷意和狠毒,讓米偉正倍感壓力,“明,明白!”
米原風冷冷的盯着他片刻,緩緩的站起身,指着下面的信紙,漠然道:“将這裏收拾幹淨,還有你,若是再讓我看到你抽煙玩兒女人,别怪我這個做兒子的不念親情!”
“米原風,你不覺得你太過分了嗎?”他管其他可以,但是,他竟然連他的女人都要管,這,這簡直是奇恥大辱!
“不想死就照着我說的話去做!”話落,看也不看他一眼,轉身就走,看着兒子決絕的背影,米偉正攥緊了椅子的把手,一雙手指節都變了形,磨牙切齒的聲音也随之響起:“米、原、風,你可真是我的好兒子,好兒子啊,哈哈哈哈……。”
康瑞樓外,米原風聽着從裏面傳出的絕望笑聲,他的一張臉冷的幾乎能夠滴出冰渣來,眼底閃現出來的狠辣,饒是他的身邊人,都看的觸目驚心,何時,他們家的三少爺,竟然變得如此的狠戾了?
“看住他,一有風吹草動,立即彙報!”
“是,三少爺!”
“還有,秘密調查二少爺的方向,讓他速速回來!”
至于他的妹妹,今年雖然隻有十四,但如今事态不明,米原風嘴角緊抿,眼底閃過一抹憂慮之色,二哥離家這麽多年,如今在哪裏,都都尚未可知,或許,他該做主給他們的妹妹,找一門合适的親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