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海城說道:“爺爺,我一個戰友,也是因爲這寨子裏的事出事的,他老婆剛生下一個男娃,家裏不打算要了,已經聯系人販子。上面還有一個娃,現在他們是要賣了剛出生的男娃。我想抱養了。按之前說的,四一懷孕也應該有六個多月了,你們放外面養着一個月,就能抱回去,說是四一早産的孩子。”
手機那頭,爺爺猶豫了一會之後說道:“這種事情,你們也拿來煩我,我現在是退休的老人家,你找素雲去。真是的!”
電話就這麽挂斷了。我的心也懸了起來。爺爺這是不高興?蘇海城卻說道:“坐下準備,我們今晚就在這裏過夜,明天早上帶孩子離開。你去跟嫂子學着點,看看怎麽帶孩子。不說别的,我們從這裏開車下山,至少也要到高速路上,我媽才能接應到我們。一整天的時間呢,孩子别生病了。”
“爺爺不是沒答應嗎?”我疑惑着。
蘇海城看着我,點點我的額頭:“腦袋轉不過彎來,爺爺讓我去找我媽,還說這件事他不管,那不是答應了嗎?而且有這個孩子做掩護,才好圓之前的謊。一個月後,他們抱着孩子回家,就當你早産的。你跟着我進山,别人也找不到你,這孩子也就這麽定下來了。”
“爺爺……那是答應了?那你媽媽也不見得答應啊?”蘇媽媽給我的感覺,這種事情,真不是輕易答應的。之前蘇媽媽就強烈要求我給蘇海城生孩子,那感覺就是我給她生孫子,她就幫我,不給她生孫子,她能直接把我推下樓。這孩子又不是蘇海城的!
“收養戰友的孩子,這種事情,在老軍人裏經常見到,我爺爺都同意了。我媽也不會有意見。再說,我家也不缺一個孩子吃的飯。而且,他們需要這個孩子來圓謊。”
我看着眼前的蘇海城,問道:“你在來之前是不是已經計劃好要這麽做了?”
“隻是想着來看看情況,要是他們家裏困難就給點錢。也沒想到……”
這時候,那在客廳裏的另一個人,就是嫂子的媽媽趕緊說道:“你們抱走孩子,也要給錢!我都跟任家說好了。”
“媽!”嫂子抱着孩子,站在房門那喊道:“這個孩子不是賣給他們的,是送給他們抱養的。我不賣孩子!”
她媽媽,那個頭發蓬亂的老女人沒好氣地說着:“你又不知道他們到底是什麽人,說不定是聽說了我們家賣孩子,專門找來的呢。還不跟人販子一樣。”
蘇海城站了起來,走了幾步逼近那個女人,那矮矮的女人也隻到他胸口,被蘇海城那麽低着頭看着,有些怯的縮縮脖子。蘇海城說道:“我是阿福的戰友,你可以懷疑我們,但是請不要賣掉孩子。要不然我可以去民政局告你們的。這裏就算山高皇帝遠,民政局還是管得到的吧。”蘇海城從錢包裏拿出了兩千塊錢,這是他身上所有的現金了。那老女人在看到錢的時候,眼睛都笑了起來。蘇海城卻把錢遞向了嫂子:“這錢嫂子拿着,是我們給的慰問,這個孩子,我們明天就抱走!”
蘇海城說話總是這樣,讓人沒辦法拒絕,也沒有拒絕的餘地。
孩子媽媽接過錢,看着懷裏的孩子,又哭了起來:“隻要你們對這個孩子好就行。我也算對得起阿福了。”
其實,她這麽做也挺無奈的。在這樣的寨子裏,沒有男人的家庭,會被人欺負。想出門打工吧,家裏還有老人和兩個孩子。想要個男人上門吧,人家看着家裏的兩個孩子,那就意味着,再生第三個要交罰款的。但是把這個孩子送出去,法律上,還是算她有兩個孩子,但是當地是不會罰款的。鄉親也都不會再提起那些被送出去的孩子。
那個晚上,我就跟着嫂子在房間裏帶孩子。她告訴我怎麽給孩子穿衣服,什麽時候需要喂奶,鎮子上,哪家店裏有奶粉奶瓶,孩子的尿布怎麽換……
後半夜,她讓我先睡吧,她自己一個人抱着孩子,一晚上沒撒手。我不知道爲什麽,她願意相信我和蘇海城,願意把孩子交給我們。但是我看得出來,她很愛這個孩子。
我躺在她的床上,累得眼睛也睜不開了,迷糊中對她說道:“放心吧,這個孩子會得到很好的照顧的。”蘇媽媽和爺爺,就算知道這個孩子不是他們的孫子,但是他們也不至于會餓孩子,打孩子吧。更何況,這個孩子對外,還是蘇家唯一的孫子。
我迷迷糊糊中又做夢了,夢裏我走在石闆小路上,兩邊是火燒過的廢墟。在那廢墟下是一具具焦黑的屍體。四周很安靜,隻有我一個人在那廢墟中行走着。漸漸的四周到處響起了哒哒的聲音,那些屍體一個個從廢墟下爬了起來。
突然我腳踝被抓住了,我驚呼着踢着腿,看着腳邊。那抓住我腳踝的,就是今天下午給過我一個烤紅薯的小女孩。她的眼睛還是那麽大大的亮亮的,但是身體卻是焦黑的。她張着嘴,說道:“救救我們。”
我驚醒了,看着那小小的窗子映着的天光,估計天快亮了,我也睡了不到四個小時而已。嫂子還在給孩子喂奶,隐約中能聽到另一個孩子哭泣的聲音,就從隔壁房間傳來。還有那個奶奶用方言罵着,也不知道是罵什麽。
嫂子輕聲對我說道:“是他哥哥,知道明天弟弟就要送人了,哭了一晚上了。”
我輕輕下了床,穿好沖鋒衣,拉好拉鏈,走下木樓。這戶人家沒有男人,家裏還有坐月子的女人,蘇海城并不方便留宿。但是他也沒有到村口我們的車子上去過夜,就在樓下的牛車旁,點着火堆,在那坐一夜。
我下樓的時候,他正靠着一旁的樹閉着眼睛呢,聽到開門的聲音,一下就醒來了,看着是我,往本來快要熄滅的火堆裏加了一些樹枝,讓火旺了起來。“你出來幹嘛?外面冷着呢。”
确實很冷,山裏最冷的就是早上四五點的時候。這個時候比下雪還要冷。我走了過去,坐在他身旁,靠近火堆,縮着身子。他挪了挪屁股,坐到我的身後,幫我當初背後的冷風。這個動作那麽自然,甚至他沒有說一句話。
“蘇海城。”我低聲說着。
“你是還擔心那個孩子以後怎麽養的問題吧?放心,這種事情,我媽搞的定。”他說着。
“我知道,你爺爺和你媽媽都是很厲害的人,我是……我……”我頓了一會,他就那麽看着我,等着我說下去,“我有個直覺,覺得這個寨子裏的人也會一夜之間全死,也會有人來把他們全燒了。這裏也會變成廢墟。蘇海城,救救他們。我知道你可以的。”
以前,總覺得蘇海城給卡卡西灌輸的那種什麽救人,英雄之類的,都是唱高歌的事情。而現在這個直覺讓我也産生了很強烈的欲~~望,我要改變這些,我要讓這個寨子裏的人好好活下去。就算這場未來的災難,他們并不知道,就算我們做的那麽多的事情,他們也不知道。沒有人會對我們說一句謝謝,但是我還是想要這麽做。
蘇海城點點頭:“好,我們一起,我們會成功的。”
我往身後靠靠,縮在他懷裏,閉上了眼睛。
天亮了,我們要抱走孩子了。而且蘇海城的意思就是盡量不讓别人知道,是我們抱走了孩子。
所以天才剛亮,我已經抱着包得好好的小嬰兒從那家裏走了出來。嫂子沒有下樓,還在樓上跟她媽媽吵着。他們是用方言吵的我也聽不懂。隻是看着他們的動作,看出來了。是嫂子想把我們送來的那些孩子衣服給我們再帶回去給孩子。但是她媽媽卻要留下那些衣服。那幾套衣服我也不想計較了,現在我隻想帶着孩子快點離開。
孩子睡得很熟,一點也沒有被驚醒。一路走過來,也沒人看到我們。我們的車子就這麽悄悄的出了寨子。可是才剛到寨子口,一個六七歲的孩子,就攔下了我們的車子。他是突然沖出來,身體擺成一個大字攔車子的。那張小臉,眼睛已經哭腫了。
雖然這個晚上,我們并沒有好好見過這個孩子的哥哥,但是我猜那就是孩子的哥哥。黑臉的另一個孩子。
蘇海城下了車子,走到那孩子面前,孩子依舊張着手,依舊是一個大字不讓開。他瞪着蘇海城,但是卻說不出話來。
蘇海城蹲下身體,壓低着聲音跟他說了什麽,然後那孩子緩緩讓開了路。當他回到車子上的時候,我問道:“你跟那孩子說了什麽?”
“跟他說,他還小,這件事他改變不了什麽。如果他還想再見到弟弟,就要努力考上軍校,我會看着他,等他考上軍校的那天,就會把弟弟帶到他面前。我是軍人,說話算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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