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夏太守黃祖正在他的太守府邸宴請賓朋。
黃祖是安陸黃氏的旁支,但因爲從小時候就表現出了武勇,所以深受黃氏族長的器重,黃巾起義之後,各州郡豪強并起,安陸黃氏爲自保也築起塢堡,組建了鄉勇,黃祖就成了黃氏鄉勇的首領,名聞荊襄。
劉表初入荊州,由于勢孤力單,無法控制局面,就采納了與荊襄士族豪強合作的策略,于是蔡瑁、黃祖、蒯良、文聘等人紛紛受到重用。
黃祖還是有些能力的,六年前還曾經在硯山設伏射殺孫堅。
隻不過這幾年,随着黃祖年歲漸長,就有些懶于處理政事,政事皆交由郡中長史劉炎,水陸步卒則交由都尉陳就統帶,劉炎、陳就卻是貪婪殘暴之輩,劉炎瞞着黃祖橫征暴斂,陳就更瞞着黃祖貪墨糧草軍械,弄得郡中一片烏煙瘴氣。
今天正好有幾個襄陽來的老友相訪,黃祖設酒筵款待,喝到現在已經有了六七分醉意。
黃祖示意旁邊伺候的婢女給自己添滿酒樽,正欲勸酒,忽聽到廳外響起沉重的腳步聲。
扭頭看時,卻看到一員武将已經昂然走進了大廳,那武将生的一副好相貌,身高八尺,猿臂蜂腰,目似朗星,更令人驚豔的是束發紫金冠上還插着兩支長長的雉羽,行走之間,隐隐可以聽到鈴铛聲響。
黃祖已經記不起來這人是誰,問道:“來者何人?”
那武将便停下腳步,拱手作揖應道:“末将甘甯,拜見主公。”
“甘甯?哪個甘甯?”黃祖愣了下,旋即恍然說,“哦。我想起來了,你是蘇飛舉薦的錦帆賊,甘甯甘興霸,是也不是?”
甘甯聞言,臉上的表情便有些尴尬。
錦帆賊,卻是他年少時闖下的名聲。
不過到了二十歲上,甘甯卻已經轉了性子,不再劫掠過往商船,轉而想投軍闖出一番功名事業來。所以才由蘇飛引薦投入黃祖帳下。
對于過往的荒唐事,甘甯深以爲恥,黃祖這卻是在揭他的傷疤。
黃祖卻渾然不知他已經在無意中冒犯甘甯,當下醉眼朦胧的問:“甘甯,找我何事?”
甘甯強忍着心中的不滿,從胸甲裏面取出一封絲帛,又将絲帛遞給上前來的侍者,然後拱手作揖對黃祖說道:“回禀主公,末将奉主公将令,深入廬江三百餘裏。耗時月餘,業已繪成廬江郡之山川地輿,一應湖泊、河流以及道路。皆已标注。”
“哦,是這事啊,行了,我已知了。”黃祖從侍者手中接過絲帛,連看也沒有看一眼就直接擱在案頭上,然後說道,“今日我有貴客,改日再與你詳談此事。你且退下。”
“諾。”甘甯心中不忿,隻能夠怏怏退下。
出了黃祖的郡守府,甘甯站在街上,看着來來往往的人群,不由長歎了一聲。
歎聲未已,身後忽然傳來一個聲音:“興霸何故效小兒女,在此長籲短歎耶?”
甘甯回頭,卻看到身後站着一武将。卻是他的同鄉兼好友,江夏水軍都尉蘇飛,蘇公翼。
“公翼兄。”甘甯對于蘇飛還是很尊敬的,當下大禮參拜。
“興霸,你不是去廬江郡公幹了麽?”蘇飛回了禮。又說,“怎麽。事情辦成了?”
蘇飛這話,卻戳中了甘甯的痛處,他栉風沐雨旬日,行程數千裏,幾乎走遍了廬江郡境内每一條河道,每一處湖泊,好不容易才繪成了全圖,結果黃祖卻是連看也沒看一眼,就直接擱在案頭,在黃祖眼裏,這樣一副山川地輿圖竟不如一個賓朋重要。
更何況,眼下袁、孫兩家在廬江打生打死,黃祖卻連一點念想都沒,不由得不令甘甯心生沮喪之感。
當下甘甯歎息說道:“公翼兄哪,小弟正要跟你說這事。”
甘甯心情苦悶,自然想找個人傾訴傾訴,蘇飛無疑就是最好的傾聽對象。
蘇飛制止了甘甯,說道:“興霸,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前方有家酒樓,要不你我去酒樓要個雅間,然後再細細說?”
“也好。”當下甘甯和蘇飛來到郡守府斜對面的酒樓,又跟酒娘要了二樓雅間。
甘甯将之前在郡守府的遭遇說了,又悶悶不樂的說道:“公翼兄,不瞞你說,小弟已經不想再留在江夏了,繼續留在江夏,根本就是浪費時間。”
蘇飛便歎了口氣,他知道甘甯是個将才,尤其善于水戰,可惜黃祖老邁昏聩,如此大将之才竟不能用,可又有什麽辦法呢?他不過是水軍都尉,根本就做不了黃祖的主,同爲水軍都尉的陳就倒是能夠做主,可人家根本就瞧不上甘甯。
不過,蘇飛還是決定勸一勸甘甯,說道:“興霸,你就不再考慮一下?”
“不用再考慮了。”甘甯搖搖頭,說道,“公翼有所不知,眼下河北的袁紹正與公孫瓒決戰,雄據中原的曹操也在緊鑼密鼓的準備讨伐呂布,兩強皆無暇南顧,此,正是東向奪取揚州,再西向謀取益州的大好時機哪。”
說到天下大勢,甘甯神情振奮起來,又接着說道:“我軍若能據荊、揚、益州,據長江天險,則無論袁紹勝出,還是曹操一統中原,皆可以立于不敗之地,然,景升公卻把軍國大事委任給黃祖這樣的……“
說到這裏,甘甯的話便嘎然而止,無論如何,黃祖現在都是他主公,甘甯不好背後說自己主公的壞話。
蘇飛默然,他知道甘甯說的都是實情。
劉表将軍國大事委任給黃祖的确有些欠考慮,早幾年前,黃祖還算有進取之心,可是最近這三五年,黃祖卻早已熄了功名之心,隻想着财貨美色,以娛樂晚年,李炎和陳就兩人每每投其所好,将個好好的江夏郡弄得是烏煙瘴氣。
酒過三巡,蘇飛又問:“興霸可曾想好去處?”
“卻是不曾想好去處。”甘甯說完,不覺又長歎了一聲,心中更升起英雄竟無用武之地的哀歎,想他一生武藝,更谙熟水戰,竟然找不到一個值得事奉的主公,天意乎?
蘇飛走到雅間門口,看看左右無人,又折回來小聲說道:“興霸,我倒覺得你可以去投奔江東孫策,孫氏父子驕雄,孫策更具有霸王項羽之骁勇,年紀青青便據有江東四郡,假以時日,必然盡聚江東之衆,北向争鋒,興霸若投入他麾下,定可一展所長。”
“卻也未必。”甘甯聞言卻搖了搖頭,說道,“小弟此前在廬江,卻正好碰上孫氏、袁氏兩家大戰,孫策舉三萬江東精銳,欺淩居巢區區一小城,圍城旬日,不得寸進不說,反而損兵折将,死傷無數,依小弟看,這孫策也是徒有虛名,反不如那袁否更善戰,以區區數千烏合之衆,竟守住了居巢彈丸小城。”
甘甯回江夏之時,正是江東軍久攻不克,拿投石車砸開東南角缺口的時候,所以甘甯有幸遠距離目睹了江東軍的空前慘敗,也對袁否的用兵有了深刻的印象,甘甯以爲,袁否能在極端不利的條件下逼得孫策議和,着實不易。
“袁否?”蘇飛問道,“你是說袁術的那個庶長子?”
時至今日,袁否的名聲已經在鄰近廬江的江東、荊襄逐漸傳揚開來。
“就是他。”甘甯點點頭,又不無惋惜的說道,“可惜了,要不是袁術僭位稱帝,就憑着他的這個兒子,席卷荊襄,再西向取益州,可謂易如反掌,又何至于兵敗身死乎?至于現在麽,這袁否再是能打仗,袁氏隻怕也是難有翻身之日了。”
蘇飛又說:“如此說來,興霸隻能去中原投奔曹操,或者去河北投奔袁紹了。”
“曹操?袁紹?”甘甯不無自嘲的說道,“曹操、袁紹皆以步騎征讨天下,我雖深谙水軍戰法,步騎卻非我所長,去了曹袁帳下,有何能爲?”
蘇飛啞然,還能說什麽呢?隻能感歎甘甯生不逢時了。
上天給了甘甯一身好武藝,又讓他學成過人的水軍戰法,奈何就不能夠給他一個能夠賞識他的主公?爲何就不能夠讓甘甯一展所長呢?
沉默半晌之後,蘇飛又說:“興霸,既然你還沒有想好去處,我卻有個想法。”
甘甯連忙說道:“還請兄長示下。”
蘇飛說道:“蕲春縣長新近出缺,因爲蕲春縣緊鄰尋陽,袁孫兩家又在廬江大戰,無論最後哪家勝出,都必然會威脅江夏,如此一來,蕲春必然成爲江夏前哨,所以,合郡文武竟無一人願往,不如興霸自請前往蕲春以屯兵?如此,他日興霸有了更好去處,也可徑自引兵前往,而不必受制于人。”
蘇飛是真的替甘甯着想,才出了這麽一主意。
甘甯怦然心動,這果然是一個進可取,退可據的好主意。
當下甘甯從席上站起身,向着蘇飛長揖到地,說道:“甘甯,多謝兄長指路。”
蘇飛趕緊起身,攔住甘甯:“你我兄弟,何須如此多禮?”
甘甯重新落座,欣然說道:“如此,我明日便去見主公。”(未 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