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袁否斬殺袁胤、平息民怨的當天晚上,金尚就在巡視回來的半路上突然昏厥,被軍士擡回衙署之後,便開始發起高燒。
袁否進來時,華佗正拿着濕毛巾往金尚額頭上冷敷。
袁否便問道:“華侍醫,元休公他沒有什麽大礙吧?”
“公子……”華佗看看袁否,欲言又止。
看到華佗這樣,袁否心裏頓時咯頓一聲,當下給華佗使個眼色,然後走出了門外。
華佗跟着出來,走到庭院裏對袁否說道:“公子,金太傅年事已高,原本身體就不太好,最近這段時間又是日夜操勞,以緻風邪入體……”
袁否不耐煩了,急聲說:“你就直說吧,元休公可還有救?”
華佗搖了搖頭,黯然道:“公子,可以給金太傅準備後事了。”
袁否聞言險些當場噴出一口老血,尼妹,不帶這麽玩人的吧?
如果說閻象是一個能吏,那麽金尚勉強也能夠算得半個能吏,現在,老天爺不僅收走了他的閻象,就連金尚這半個能吏也不願意給他留下?那今後這屯田事務,他袁否還能夠指望誰?難道指望楊弘這個誇誇其談的家夥?
他袁否費了那麽多心機,冒着身敗名裂的風險,死活從流民嘴裏摳出了一萬石糧石,還指着這一萬石糧食能夠發揮大用,将屯田繼續下去,現在倒好,金尚直接病倒了,沒有了金尚總領全局,屯田還怎麽繼續?
老天爺,你就這麽苟待我袁否?我袁否招誰惹誰了?
一股巨大的無力感陡然間襲來,袁否頓時一跤跌坐在地上。
“公子,你怎麽了?”華佗趕緊上前半步,想要攙起袁否。
“别,别碰我。”袁否擺了擺手,無力的說道,“我沒事,我沒事兒,我就是覺得有些累了,讓我歇會,讓我歇會就沒事了。”
華佗便歎了口氣,他知道袁否是心力交粹了。
小吏忽從房裏出來,對袁否說:“公子,太傅請你進去。”
袁否知道這是金尚要交待遺言了,别的事情他可以不管不顧,可金尚臨死前的遺言卻是不能不聽,當下袁否勉力振作精神,然後走進金尚的寝居。
這時金尚已經醒轉,正躺在病榻上向袁否吃力的招手。
昏暗的油燈下,袁否猛然發現,金尚不過就是個又瘦又小又黑的老頭兒,頭發花白,面色蠟黃,而且因爲勞累的緣故,眼窩都深陷了下去,整個人都瘦脫形了。
看到這一幕,袁否眸子裏的淚水頓時奪眶而出,金尚是活活累死的呀!
“公子,公子……”金尚吃力的向着袁否招手,一邊虛弱的說,“老臣,老臣恐怕是不行了……”
袁否便一下跪倒在金尚的病榻前,嚎啕大哭道:“元休公快别這麽說,你會好起來,你一定會好起來的,某還等着你主持屯田呢,若是沒了你,這屯田還能指望誰呀?”
金尚苦澀的笑了笑,又接着說道:“公子,老臣要跟你說的也正是屯田。”
袁否止住悲聲,又伸手握住金尚幹枯的手掌,哽咽着說:“元休公你說,某聽着呢。”
金尚看着袁否,先是歎息了一聲,然後說道:“公子,屯田事千頭萬緒,繁雜無比,非能吏不足以勝任,老臣也是勉爲其難,老臣死後,公子帳下更無可堪用之人,所以老臣鬥膽向公子舉薦一人。”
袁否忙道:“元休公欲舉薦何人?”
“劉晔,劉子揚。”金尚微笑道,“公子,劉晔此人有大才,其才能縱然姜尚、呂望也是有所不及,公子若能請出此人,則屯田無憂,袁氏亦可無憂矣。”
“劉晔?”袁否苦笑道,“元休公,劉晔怕是不會爲我所用,先前某兩次拜訪,劉晔雖表面上客氣,其實骨子裏卻是一副拒人于千裏之外的冷峻,而且此人素有傲骨氣節,怕是很難背棄劉勳而轉事于袁氏。”
金尚搖搖頭,接着說道:“公子,此一時、彼一時也,彼時公子初來乍到,劉晔當然會與公子保持距離,然而此時,公子在居巢屯田以養活流民,仁義之名顯達廬江,劉晔素以天下生民爲懷,公子若此時前往延請,必可得償所願。”
“怕是難哪。”袁否搖頭歎息道,“劉晔又豈是朝秦暮楚之人?”
“公子此言差矣。”金尚搖頭道,“劉晔在廬江隻是客卿身份,并非劉勳下屬,既便他投入公子麾下,也不能說是朝秦暮楚。”
袁否眸子裏浮起希冀之色,問道:“這麽說,可以試試?”
“公子不妨試試。”金尚微笑道,“老臣敢斷言,公子必能得償所願。”
兩人正說話之間,忽見紀靈入内禀報:“公子,皖城劉晔、喬玄求見。”
“劉晔、喬玄?”袁否聞言訝然,他對劉晔和喬玄的深夜造訪,感到非常意外。
金尚卻仿佛猜到了兩人的來意,笑道:“呵呵,看來不用公子去請了,劉子揚已經自己找上門來了,公子快去待客吧,老臣一時還死不了。”
袁否便站起身吩咐小吏好生照料金尚,然後匆匆離開了金尚的寓所。
回到行轅,袁否便看到喬玄、劉晔已經跪坐在大廳上,正在喝茶呢,看到袁否進來,喬玄和劉晔便趕緊跪坐起身向袁否作揖見禮。
袁否回禮,然後走到主席落座,笑道:“今天吹的是什麽風?竟把喬公和子揚先生兩位貴客吹來舍下?”
喬玄看了看劉晔,微笑不語。
劉晔卻說道:“公子可是有了難處?”
“難處?”袁否心道,老子現在何止是難?簡直就是難到骨子裏了!不過這話他當然不會當着劉晔和喬玄面承認,當下裝傻說,“子揚先生何出此言?”
劉晔微笑說:“公子心系黎庶,大義滅親,固然是極大的消減了百姓們的怨憤之氣,不過公子所面臨的最大困難,卻仍未從根本上予以解決,請恕在下直言,公子若不能得一能吏總領屯田之事務,則不久之後,流民必然會再次生亂。”
聽了劉晔這話,袁否的心髒便不争氣的劇跳了兩下。
如果沒有此前跟金尚的一番對話,袁否絕對不會有什麽非份之想。
老實說,此前劉晔、喬玄以及範陽的态度對袁否的打擊着實不輕,袁否甚至已經認命,在他羽翼未豐之前,隻怕是很難有大賢會來投奔他,能像諸葛亮那樣,輔佐劉備于最困厄之時的大賢終是少數,世人更多的卻是錦上添花。
可金尚的話言猶在耳,袁否就不能不想了,劉晔這話是什麽意思?難不成,這家夥竟然是來毛遂自薦來的?
袁否看着劉晔,問道:“莫非子揚先生想替某引薦一位能吏?”
“正是。”劉晔說道,“在下認識一士子,雖無大才,卻勉強可堪屯田之用。”
袁否的心跳變得越發的快,當下強自鎮定,輕哦一聲,問道:“敢問,此人何在?”
劉晔便從席上站起身,走到階下向着袁否長揖到地,朗聲道:“在下劉晔,願意爲主公牽馬墜镫,甘效犬馬之勞!”
袁否一下就被巨大的幸福感砸懵了。
主公?劉晔竟然稱他爲主公?這是真的嗎?
這不會是幻覺吧?袁否很失态的用力掐了一下大腿,尼妹的,好疼!
會疼,那就不是幻覺,這不是幻覺,劉晔真的稱呼他主公了,這竟是真的!
下一霎那,袁否一下就從席上跳起身來,然後急步走下台階,将劉晔攙起。
“先生請起,先生快快請起!”袁否攙起劉晔,高興得手都不知道往哪放了。
喬玄也從席上跪坐起身,拱手向袁否、劉晔道喜:“老朽恭喜子揚得遇明主,更恭喜公子得遇賢臣,呵。”
“同喜同喜。”袁否語無倫次的謝過喬玄,又請劉晔重新入座。
直到坐回席上,袁否都還沒從突如其來的巨大幸福中掙脫出來。
這世上的事情,也當真是太玄妙了,一刻鍾之前,他還覺得命運比黃蓮還苦,還有居巢屯田,簡直已經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
可轉眼之間,卻立刻又柳暗花明,雲開霧散了。
不容易,這真的是太不容易了,穿越這麽久,吃了那麽多的苦,受了那麽多的罪,今天總算有一個像樣的謀臣來投奔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