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喬玄将棋子下到了棋盤外,劉晔瞠目結舌道:“喬公,你這……”
喬玄卻推枰而起,說道:“當盤内的力量解決不了問題時,就隻能借助盤外的力量了,子揚,該是你出手的時候了。”
劉晔的目光便微微一凝,說道:“喬公此話何意?”
喬玄喟然長歎道:“局面已很明顯了,閻象一死,公子否帳下再無能吏,屯田已難以爲繼了,如果老朽沒料錯的話,公子否怕是隻能放棄屯田,将出賣首批田畝所得的糧食拿來開粥棚,以養活十萬流民,子揚,以你之才足可以勝任屯田之事務,你該不會眼睜睜看着居巢的大好局面毀于一旦吧?”
劉晔低頭,默然不語。
喬玄又道:“一萬石糧食拿來開粥棚,不過養活十萬流民半年,半年之後糧食吃完又怎麽辦?可若是屯田能夠繼續下去,則十萬流民不僅有糧可食,更有田可耕,不久之後也會有屋可居,廬江更可添十萬生民,子揚一向以天下生民爲懷,該不會坐視不理吧?”
劉晔擡頭看着喬玄,說道:“喬公不是一直堅信,公子否不會放棄屯田麽?”
“此一時彼一時也。”喬玄擺了擺手,喟然說道,“此時公子否已經别無選擇了。”
“不,公子否還有得選擇。”劉晔卻道,“晚輩敢斷言,公子否絕不會放棄屯田,喬公你曾經說過,公子否是枭雄,他要這麽容易放棄,那他又算得什麽枭雄?”
“哦,是嗎?”喬玄看着劉晔,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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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否目光深深的看着袁胤,說道:“季父,小侄再問你一遍,你究竟有沒有克扣流民的口糧?”
“沒有,斷然沒有。”袁胤矢口否認道,“季父斷然沒有克扣流民的口糧。”
袁否道:“那爲何在十裏亭修水渠的流民,既便是全勞力每日也隻得一升米?”
袁胤眼珠一陣亂轉,忙道:“這個,那個,這個嘛,否兒啊,季父也是沒有辦法,你不知道,運糧的糧車在半道上翻車了,滿滿的一車白米傾覆在路邊,結果附近的流民是聞風而至,轉眼間就搶走泰半,季父是把你大父賜下的玉佩都當了,這才又湊足了半車米,好歹保證每個流民一升白米,可就這,那些流民還不知足,居然還敢鬧事,真正是不知好歹,不知好歹至極!”
袁否目光深深的看着袁胤,那目光,直欲看進袁胤的骨子裏。
袁胤被袁否看得心裏發毛,可一轉念他又想到自己可是季父,袁否不過是他的侄。
當下袁胤便又有了底氣,梗着脖子說道:“否兒,難不成你甯可相信那些流民也不相信季父我?否兒你非要這麽想,季父也是無話可說,大不了不幹這份倒黴差事就是,季父正不堪勞苦,還不想幹了呢。”
袁否的神色終于緩和下來,微笑說:“季父别生氣,小侄也就是這麽一問,畢竟,下面有人提出質疑,小侄也不能不過問一下,季父你說是不是這個理?不過呢,既然這事是事出有因,是因爲糧車傾覆了,米糧又被流民搶了,卻也是怪不得季父。”
袁胤便心下一松,連忙說:“對對,真是事出有因,事出有因。”
“行了,此事小侄已經知了。”袁否道,“季父你可以回去了,不過十裏亭水渠還是得麻煩你,季父,你也知道黃猗不堪大用,眼下小侄身邊除了你,可是再也沒别的至親可堪大用了,若是連季父都不肯幫小侄,那小侄真是無人可用了。”
袁胤心中受用,慨然說道:“既然否兒你都把話說到這份上了,季父聽你的便是。”
袁否跪坐起身,長揖倒地:“小侄恭送季父。”
“不送,不送。”袁胤回了一禮,轉身往外走。
然而袁胤才剛剛走到門口,袁否忽然高喊一聲:“季父!”
袁胤吓了一跳,一腳絆在門檻上,險些摔個狗吃屎,當下回頭有些不悅的看着袁否:“否兒,你做甚?”
袁否目光深深的看着袁胤,語氣幽幽的再問道:“季父,小侄最後再問你一遍,那半車糧食,究竟是真讓流民搶了呢,還是讓你給扣了?”
袁胤面露羞惱之色,說道:“否兒,你究竟要怎樣才肯相信季父所言?”
袁否的目光逐漸變得森冷,幽聲說:“隻要是季父的肺腑之言,小侄便信。”
袁胤道:“好,那季父不妨告訴你,剛才季父所說,句句都是肺腑之言!”
袁否幽幽的道:“季父,剛才所說,當真都是肺腑之言?”
袁胤賭咒發誓,大聲說:“否兒,季父若有半句虛言,便叫我身首異處!”
“季父何必發此毒誓,小侄信了。”袁否的臉色再次松弛下來,又說道,“既如此,不僅十裏亭水渠的錢糧歸季父管,便是整個居巢府庫的錢糧支度都交由季父你一并掌管。”
袁胤的眼睛一下亮了起來,急道:“否兒,此話當真?”
“當真。”袁否笑着說道,“若是連季父都不能相信,小侄又還能信誰?”
說完了,袁否又拿起毛筆,歪歪扭扭的寫好一道令谕交給袁胤,袁胤拿着興沖沖的找金尚去了。
袁胤去了不到半刻鍾,金尚便氣急敗壞的進了袁否行轅,問道:“公子,你怎麽把整個府庫的錢糧支度都交由曲陽侯來掌管?這這,這不兒戲麽?”
袁否冷冷的瞟了金尚一眼,說道:“元休公,豈不聞疏不間親?”
“疏不間親?”金尚聞言愣了下,便再說不出第二句話。
出了行轅之後,金尚仰天長歎息:完了,屯田徹底沒希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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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月後,一輛馬車順着官道緩緩駛向居巢縣城。
車廂之内,喬玄和劉晔相對而坐,說些經史子集。
自進入居巢縣境,兩人便再沒人讨論經史子集的興緻,轉而觀察窗外的風景。
喬玄撩起竹簾,看着官道兩側一片片即将完工的水田,歎息道:“看來真是老朽料錯了,公子否還真沒有打算放棄屯田,隻是,從時間上計算,居巢府庫的糧食怕是已經見底了吧?而這批水田卻仍未完工,尤其是水利灌溉工程遠未完備,卻不知道公子否又該怎麽辦呢?”
劉晔笑笑,說道:“喬公不必心急,到了居巢不就知道了麽?”
說話之間,車廂外忽然響起巨大的喧鬧聲,兩人扭頭往車窗外面看時,隻見原本正在工地上勞作的流民已經聚集到一塊,正跟負責維持秩序的甲士對峙。
“我們要見管事!”
“對,我們要見管事!”
“閉嘴,管事豈是你們想見就能見的?都回去幹活去!”
“不行,不給個說法,我們絕不回去,爲什麽今天的口糧又減了一合?”
“就是,口糧都已經減到每天一升了,居然還減!這還有沒有天理了?”
“說的對,每天幹的活不見減少,口糧卻一天比一天少,還讓不讓人活了?”
“我們要見管事,要是不把克扣的口糧補給我們,這活我們不幹了,不幹了!”
“不想幹了是吧?行,不想幹的都滾,某還就不信了,有糧還招不到願意幹活的流民!某最後再跟你們說一遍,都回去幹活,如若不然,休要怪某對你們不客氣!”
“不客氣你能怎的,你還敢殺人不成?有本事把我們都殺了,你倒是砍呀。”
爲首的甲士氣不過,便铿的拔出了環首刀,将明晃晃的刀鋒架到了一個流民的脖子上。
看到甲士隊長拔刀,對面的流民一下也炸了毛,都紛紛舉起了手裏的農具,群情激憤,負責維持秩序的那隊甲士也趕緊跟着拔刀,局面眼看就要徹底失控了。
喬玄有些着急,這要是真的釀成民變,進而演變成爲暴亂,那可就麻煩大了!
就在喬玄忍不住想要下車前往阻止時,一個官員順着官道飛奔而來,還隔着老遠就高喊:“公子有令,無論官民士紳,有什麽話都可以直接去行轅向他呈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