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策聽了周瑜勸,便率領江東軍掉頭南下,然而,走了差不多半個月才走到合肥,因爲随軍的十萬袁軍降卒,還有二十餘萬老幼婦孺嚴重拖累了行軍速度,帶着這麽多婦孺,一天隻能夠行軍不到十裏。
除了行軍速度慢,還有一個更嚴峻的問題出現了。
糧食!此前周瑜從柴桑運過來的軍糧快要吃完了!
孫策知道江東缺人口,更缺壯丁,也知道将人口帶回江東得利遠大于弊,卻不知道要把十萬壯丁連同二十餘萬老幼婦孺帶回江東,竟這麽難!
盡管呂範給袁軍降卒定的口糧标準非常低,老幼婦孺更是每天隻能領到一碗稀粥,僅能勉強吊命,但既便如此,三十多萬張嘴要吃飯,每日消耗也是極大,周瑜從柴桑運來淮南的五萬石軍糧眼看見底了。
這天駐營之後,呂範找到了孫策。
呂範進帳之時,孫策正與周瑜在讨論軍糧的事。
經過半個月的将養,孫策的傷情已經大爲好轉,雖然仍舊無法下榻,更不能騎馬,卻也至少可以坐起來用膳了。
見呂範進來,孫策笑道:“子衡可是爲了軍糧而來?”
呂範訝然道:“主公莫非能夠未蔔先知?”
孫策大笑道:“某不能,公謹卻能。”
呂範行過禮,對周瑜說道:“公謹既知在下來意,想必已有對策了吧?”
周瑜笑道:“子衡放心,前次某從柴桑運來的軍糧僅隻是第一批軍糧,後續還有五萬石軍糧将會運抵,若不出意外,這幾日便可運抵了。”
說完,周瑜又對孫策說:“不過伯符,這批糧食卻是最後一批存糧了,華歆說了,豫章全郡的府庫都已經讓某給搬空了,所以這批軍糧如何運用可得好好的打算,否則,再多的糧食也會坐吃山空,到時就麻煩了。”
呂範也說道:“主公,在下要說的也是這個。”
“是得好好籌劃。”孫策點點頭,問呂範道,“子衡可有良策?”
呂範苦笑道:“慚愧,在下隻知道不能坐吃山空,卻委實沒有良策。”
孫策又問周瑜道:“公謹你呢,你可有良策?”
周瑜搖頭說:“伯符你又不是不知道,某自幼喜讀兵書,内政卻非某所長。”
孫策聞言大失所望,周瑜卻語鋒一轉接着說道:“不過,某知道有一大賢,其人有姜尚之才,尤善理政,此人定有良策。”
孫策急問道:“公謹,此人是誰?身在何方?”
周瑜回答說:“此人姓張名昭,字子布,徐州彭城人氏。”
“彭城人氏?”孫策的目光立刻黯淡下來,說道,“遠水難解近渴,奈何?”
周瑜微笑笑,又說道:“伯符勿慮,早年黃巾亂起,張昭便舉家遷至揚州避禍,于合肥城中暫且容身,若不出意外的話,此人應該還在合肥。”
“善哉,某當尋訪之!”孫策一拍床榻便要起身,卻不料牽動傷口,劇疼之下,頓時悶哼一聲又摔回到了軟榻上。
“伯符休急。”周瑜連忙勸住孫策,說道,“若張昭仍還在合肥城中,某走一趟,定然替伯符請此人出山。”
孫策急忙說:“如此,某就靜候公謹佳音。”
“某去去便回。”周瑜向孫策、呂範長長一揖,起身走了。
周瑜這一去便是一日,孫策留在大帳裏當真是度日如年,回想起來,便是當初在皖縣偶遇那位女郎,此後前去尋訪而不得,似乎也沒有這樣的急切。
直到日暮時分,周瑜才終于回來了,而且果然帶回一人。
此人年約四十歲出頭,颔下蓄長須,身形挺拔,一表人才。
不等周瑜介紹,孫策便掙紮着從病榻上坐起身,拱手作揖:“若是某沒有猜錯的話,這位先生想必就是當世姜尚,張昭,張子布先生了吧?”
“在下慚愧。”張昭長揖到地,說道,“不敢當将軍如此謬贊。”
一聽來人真的是張昭,孫策大爲高興,連聲對周瑜說:“公謹,快請子布先生入座。”
說完又擡頭招喚賈華:“賈華,快給子布先生烹茶,要會稽山的老茶!子布先生定要嘗一嘗某珍藏的會稽山老茶。”
後一句,卻是跟張昭說的。
一番客套之後,才終于進入正題。
“将軍以天下生民爲懷,不惜士卒挨餓,也要拿出僅有的軍糧養活淮南饑民,在下實在欽佩,與袁術之流兩相比較,更是高下立判!”在正式開篇之前,張昭先着實把孫策誇獎了一通,這也是題中應有之義。
孫策自然得謙虛一番:“先生過譽了,某愧不甘當。”
“将軍當得。”張昭微微一笑,又道,“不過,請恕在下直言,将軍這樣帶着降卒以及老幼婦孺終非良策,從合肥到曆陽三百裏,以老幼婦孺之行進速度,至少需走一個多月,從曆陽渡江至少又要一月,如若船隻不敷,隻怕費時更久。”
孫策聽得臉色發白,此時他才意識到,問題比他預想的還要嚴重。
張昭卻還沒說完呢,又接着說:“時下已進入五月初,五六月間正是飓風多發季節,一旦遇到飓風,尤爲耽誤時日,況且渡江之後還需安置,三十餘萬軍民的安置,卻非小事,既便諸事順利,也需數月之久,若諸事不順,數年亦未必能安頓好。”
孫策的臉色越發難堪,但他知道張昭所言不虛。
移民安置難免牽扯到土地之争,丹陽、吳郡土地肥沃,卻鮮有無主之地。
豫章、會稽倒有大量無主之地,卻地處僻遠,安置艱難,别的姑且不論,光是給移民的種子、農具及耕牛,就很不好安排,而且偏遠之地大多貧瘠,五年之内府庫非但不會有糧賦進項,隻怕還得拿出糧食接濟移民,否則移民就會大量餓死。
孫策讓張昭說的都有些灰心了,要不還是扔掉老幼婦孺,隻帶壯丁回去?
不過這事孫策也就是想想,先不說他若真爲麽做就會民心喪盡,孫策真要決定扔下老幼婦孺,那些袁軍壯丁隻怕一夜之間就會跑個精光,因爲那二十多萬老幼婦孺大多都是這十萬袁軍壯丁的妻兒老小。
稍稍歇了一口氣,張昭又接着說:“在下請問将軍,在這短則半年,長則數年的安置期限之内,将軍如何養活這些老幼婦孺?江東府庫存糧雖然多,隻怕也經不起如此經年累月的消耗吧?”
聽到張昭這麽說,孫策卻反而松了口氣,因爲他知道張昭之所以這麽說,就必定已經胸有成竹,有了應對之策了。
當下孫策在病榻上拱手作揖道:“請先生不吝指教。”
張昭回過禮,又說道:“将軍,凡事有利必然有弊,反之,有弊則必然有利,若處置不當,十萬壯丁及二十餘萬老幼婦孺便會成爲極大累贅,但是,如若處置得當的話,非但不會成爲江東的累贅,反可以給将軍帶來極大的好處。”
孫策跟周瑜對視一眼,誠懇的道:“還請先生分說。”
張昭又說道:“竊以爲,将口糧按軍旅之法分給袁軍戰俘及老幼婦孺,甚爲不妥,而應該換成以工代食。”
周瑜、呂範聞言頓時眼前一亮。
所謂以工代食,就是從現在開始,無論是袁軍戰俘,還是随軍的老幼婦孺,都不再分給他們口糧,他們如果不想餓肚子,就必須出工!如此,孫策轉眼可得十萬勞工,既便是二十多萬老幼婦孺,也是龐大的勞力。
孫策卻有些不得要領,問道:“以工代食,讓他們幹點什麽活呢?”
張昭顯然是早有準備,當下從大袖裏取出一封帛書地圖,又在周瑜幫助下,在孫策的病榻前攤開,孫策示意賈華過來把他攙扶起來,再探過頭一看,隻見這副帛書地圖卻是淮南郡及廬江郡地輿。
張昭在合肥下方的巢湖周圍畫了一個圈,說道:“将軍請看,巢湖沿岸土地肥沃,灌溉便利,自楚國時便是魚米之鄉,然而自袁術牧揚州,種種倒行逆施,不一而足,以至于民生凋弊,時至今日,巢湖沿岸之居民逃散殆盡,土地更已經抛荒多年。”
“妙啊!”孫策一拍榻沿,大叫道,“若以十萬壯丁外加二十餘萬老幼婦孺爲勞工,複耕巢湖沿岸之荒蕪土地,則萬頃良田唾手可得!”
張昭微笑着說道:“除了複耕荒田,還可圍湖造田,兩者相加何止萬頃?且所得田畝盡是高産水田,來年産出縱以保守估計,也可畝産二石!止此一項将軍便可得萬頃良田,外加每年至少兩百萬石糧,此後用兵江北,再無軍糧短缺之慮。”
孫策被張昭勾勒得的遠景刺激得興奮不已,直恨不得現在就動手。
呂範卻敏銳的發現了其中的問題,問張昭說:“荒田複耕,新田造好之後,并不會自己長出稻谷,敢問先生,耕作所需之種子、耕牛及農具從何而來?還有,時下已經五月,新田造好之後,至少也得八九月間,播種秋糧無論如何也來不及了,如此,從現在到明年春糧打下來之前,十萬壯丁外加二十餘萬老幼婦孺的口糧又如何供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