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小黃門領旨,爬起身來趕緊找張勳去了。
很快,大将軍張勳就來到了袁術的行在,見過袁術之後,張勳當即從他的八百殘兵中調出三百人,以加強宿衛的名義不着痕迹的從紀靈手中接過了宿衛袁術的責職,紀靈對此倒是沒有任何不滿,乖乖交出了宿衛袁術的重任。
換了宿衛之後,袁術又命小黃門連夜召袁否見駕。
小黃門在浮橋上找到袁否,并傳達了袁術的旨意。
聽說袁術見召,袁否不敢怠慢,回到羽林衛駐地稍稍收拾了一下,便跟着小黃門匆匆前來袁術的行在見駕。
不過走進袁術行在之後,袁否卻意外的看見,宿衛袁術的羽林郎已經換了,換成了一批陌生的面孔,這批面孔袁否以前從來沒見過,而且看袁否的眼神也不怎麽友好,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袁否總覺得這些宿衛面帶殺機。
不過,這個還不是最令袁否意外的。
最令袁否意外的是,當他在小黃門的引領下出現在袁術寝帳外時,卻看到按刀肅立在寝帳外面的竟然不是紀靈,而是張勳。
這是什麽情況?連宿衛大将都換了?
袁否有些訝異,卻還是作揖見禮道:“袁否見過大将軍。”
張勳沒有回禮,隻是左手下意識的握了握刀柄,說道:“陛下正等着你呢,公子還是趕緊進去吧。”
看到張勳的小動作,袁否的右眼皮猛跳了幾下。
袁否心中那種不安的情緒越發的強烈了,大将軍張勳跟皇後馮氏可是表親,這會不會是皇後馮氏矯诏想要殺他?
可現在他就是想跑也不可能了,若真是馮氏矯诏殺他,張勳還有外面的宿衛又豈會放過他?當下袁否隻能硬着頭皮走進了袁術的寝帳。
事到如今,袁否也隻能夠祈禱真是袁術召見他。
若真是袁術召見,至少性命無憂,有道是虎毒不食子,袁術雖然一貫不喜歡他這個庶長子,但至少不會殺他,對吧?
托天之幸,真是袁術召見。
當袁否看到歪着身體倚坐在病榻上的袁術時,心裏懸着的那塊石頭才算落地。
“兒臣叩見父皇。”袁否雙手撲地,幾乎是爬着進入袁術的寝帳,孝子難當,中國古代的孝子尤其不好當啊。
“起來吧。”袁術有氣無力的說道。
袁否又再三叩首,然後爬起身站到袁術榻前。
此時此刻,袁否臉上那種戰戰兢兢的表情絕不是裝出來的,而是發自内心的,沒轍,他身爲袁術的兒子,袁術對他握有生殺予奪的大權。
袁術歪着頭打量着袁否,内心也是百味雜陳。
這十八年來,他甚至連正眼都沒有瞧過一眼這個庶出長子。
所以有時候,袁術甚至會忘記他還有袁否這麽一個庶長子。
直到兩天前,袁否領兵出水門反擊,一舉挫敗曹軍的攻勢,才讓袁術對這個庶長子有了新的認識,接着,袁否又孤身出使曹營,不惜以死相間,這就不免讓袁術對袁否有些刮目相看了,不知不覺間這個兒子居然已經長大成人了。
如果隻是到此爲止,袁術隻會覺得這個兒子很好,而不會視爲威脅。
可是,下蔡這一戰,卻讓袁術對袁否又有了新的認識,在張勳、紀靈的十萬大軍先後被孫策一千騎兵所打敗的同時,袁否的羽林衛卻在下蔡重創了同等兵力的江東騎軍,而且率領這支江東騎軍的還是孫策麾下的頭号猛将,太史慈!
袁否在壽春、下蔡這兩場戰事之中所表現出來的能力,已經不能簡單的用出色這兩個字來形容了,而必須得用絕才驚豔來形容了。
如果,再任由袁否成長下去,三軍将士隻會越來越愛戴這個庶長子,那麽,袁耀的地位也就十分尴尬了,皇後馮氏的擔心并非沒有道理。
剛才,袁術在看了《楚世子商臣弑其君》之後,内心更隐隐有了另外一層擔心。
如果任由袁否繼續成長下去,他不但會危及袁耀的地位,甚至還會威脅到他的地位,等到袁否羽翼豐滿的時候,做出跟楚世子商臣同樣的事情也并非全無可能!隻是這種擔心,袁術卻沒辦法跟别人說,皇後馮氏都不行。
這些念頭說起來長,其實也就是一轉念的功夫。
袁術很快收拾心神,問袁否道:“否兒又打勝仗了?”
“僥幸小勝了一場。”袁否連忙長揖到地,恭聲道,“不值一提。”
“小勝?否兒過于謙虛了,這可不是什麽小勝,你所打敗的太史慈,可是孫策麾下的頭号猛将!”袁術看着袁否,眉宇間的陰霾卻更重了。
不知道爲什麽,袁否越是表現得謙卑,袁術心中的不安就越發強烈。
有句話怎麽說來着?大奸似忠,大僞似真,袁否表現得如此之謙卑,隻有兩種可能,其一是他的确就是這種人,其二就是,他的謙卑其實是僞裝出來的,如果是後者,那麽他隐藏在面具之後的又是什麽樣的真面目?
袁術在打量袁否時,袁否其實也在用眼角餘光偷偷觀察袁術,隐隐約約間,袁否覺得自己似乎說錯了什麽,可一時間卻又想不明白自己錯在了哪裏,這種明知有問題,卻始終抓不住要領的感覺,當真能夠将人逼瘋。
袁術咳嗽幾聲,又對袁否說道:“否兒雖然年紀青青,用兵卻如此老辣,先敗曹操,再敗孫策,斬獲無數,就連張勳、紀靈這兩位軍中宿将都被你比了下去,不如這樣,朕将所有的軍隊都交給你來統帥,如何?”
聽了袁術這話,袁否非但不喜,反而吓出了一聲冷汗。
到了這個時候,他也終于反應過來,剛才爲什麽會隐隐約約的感覺到不安了,因爲剛才他謙虛過頭了,謙虛到袁術懷疑他是在裝了!
袁術這話,根本不是出自真心,而分明是在試探于他!
可問題是,如何回答袁術卻又是個難題,如果堅決推辭的話,袁術一定會越發的堅信他是在裝,今後就會更加的猜忌于他,可如果欣然接納的話,袁術會不會以爲他是野心過于膨脹,急于篡權?尼妹的,愁死人了。
袁否一時無言以對,袁術卻不想就這麽放過他,又道:“否兒,你覺得可好?”
袁否的腦筋開始急劇轉動起來,這個關口可是不好闖,如果一個回答的不好,真有可能會有性命之憂,最是無情帝王家啊!
一轉念間,袁否就做出了決斷。
既然袁術對他已經有了先入爲主的看法,懷疑他是在僞裝,那麽現在再改變策略,就隻能坐實袁術的懷疑,那就真的麻煩了!所以,現在隻能一條道走到黑,既便明知道袁術已經對他起了疑心,他也隻能繼續裝下去。
當下袁否說道:“父皇言重了,兒臣年輕識淺,又缺乏戰陣曆練,隻是因爲敵軍對兒臣疏于戒備,才讓兒臣投機取巧、小勝了兩場,若真論戰陣拼殺,兒臣給張勳紀靈兩位将軍提鞋都不配,又如何當得起五軍統帥這樣的職責?”
袁術沒有繼續追問,隻是目光深深的看着袁否。
袁否心中打鼓,一時間竟有些不敢跟袁術對視。
直到這個時候,袁否才意識到,袁術其實很大程度上是被羅貫中給矮化了,試想,他能夠從天下那麽多諸侯之中脫穎而出,最先南面稱帝,又豈是易與之輩?隻不過,袁術生不逢時,碰上了比他更厲害十倍的老曹,這才慘遭敗亡。
袁否心中打鼓,袁術心中又何嘗不是感慨萬千?
袁術已經是四十歲出頭的人了,生平閱人無數,自謂還有幾分看人的本事,可是,袁術竟無法看穿他這個十八歲的庶長子!
袁術是真猜不到此時此刻他這個兒子心中所想。
當下袁術說道:“否兒,這真是你心中所想嗎?”
“兒臣又豈敢欺瞞父皇。”袁否趕緊跪伏于地,再三叩首。
袁術皺眉說道:“朕若不把三軍交給你統帥,你不覺得委屈?”
“兒臣不覺得,無論父皇讓兒臣做什麽,兒臣都不覺得委屈。”袁否連忙說道,“兒臣隻願父皇龍體安康,千秋萬年。”
“呵呵,難得你有這份孝心。”袁術臉上終于露出一絲笑容。
袁否心頭一動,順口就說道:“父皇,兒臣想時時陪伴父皇之左右,侍候湯藥,懇請父皇恩準。”
袁否原本以爲,袁術那麽讨厭他,所以一定會拒絕。
可誰曾想袁術竟答應了,笑着說:“也好,那你就随朕左右侍候吧,至于羽林衛,就交由驸馬都尉黃猗暫且統率吧。”
“啊?”袁否聞言猛然一愣,他可沒想過交出兵權。
“怎麽,你不願意交出兵權?”袁術的表情立刻冷下來。
袁否吓了一跳,趕緊從懷裏掏出兵符雙手遞給袁術,說:“兒臣不敢,兒臣隻是擔心羽林衛那群驕兵悍将不服驸馬都尉,所以有些失态。”
“這你就不用擔心了。”袁術接過兵符,淡淡的道,“你能收拾得了羽林衛那群驕兵悍将,焉知驸馬都尉就收拾不了?”
“是,父皇說的是。”袁否唯唯諾諾道。
不過,看到袁術收起兵符,袁否心裏還是不由自主的掠過一抹惆怅,羽林衛啊,放他手裏還沒有捂熱呢,就又飛走了。
“朕有些累了,你先出去吧。”袁術說完,又拿起了書簡。
“諾。”袁否趕緊爬起身,倒退着出了袁術的寝帳,不過臨起身之前,袁否卻無意中看到,袁術看的居然是左傳裏的《楚世子商臣弑其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