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1)

夜華爲人太不厚道。

此番又不是青丘,我委實沒道理再陪他早起散步,在床上賴個把時辰,實在很合情理,他卻巴巴地非要将我扒拉起來。

昨日新上身的裙子皺得不成樣子,我懶得換,靠在一旁灌了杯冷茶,掩着嘴打了個呵欠。

夜華心情甚好,行雲流水穿好外袍結好腰帶,坐到銅鏡跟前,悠然道:“好了,過來與我束發罷。”

我愣了一愣:“你是喚的我?”

他拿起一把木梳:“聽迷谷說,你束發束得很不錯。”

我束發束得的确不錯,狐狸洞沒個婢女服侍,四哥又從不會梳頭發,于是便都我來束。除了尋常的樣式,若四哥要去十裏桃林找折顔,我還會梳些新鮮花樣,每每折顔看了,都十分歡喜。可夜華在青丘住着時,向來不束發的,不過拿一根帛帶,在發尾處齊齊綁了,看着十分柔和。

他盈盈笑着将木梳遞給我:“今日我須得觐見天君,儀容不整就不好了。”

夜華有一頭十分漂亮的頭發,觸感柔軟,漆黑亮澤。木梳滑下去便到底,很省我的心。不過盤起來堆到頭頂時,便略有些費事。

妝台上放着一隻玉簪一隻玉冠。拿簪子将頭發簪好,再戴上玉冠。唔,許久不練手,這趟手藝倒也沒生疏。

銅鏡裏,夜華含笑将我望着。

我左右看了看,覺得這個發式正襯得他豐神俊朗,神姿威嚴,沒什麽再修繕的了。遂滿意地往妝台上擱梳子。

銅鏡裏,夜華仍自含笑。我那擱梳子的右手,被他握住了。

他低聲道:“從前你……”眼睛裏有些東西,淡淡的,如靜水突然流轉。

呃,他今日不會是,不會是又着了魔風罷。

我半躬着腰,保持着左手搭他的肩,右手被他握在妝台上這個高難度姿勢,甚艱辛地預備聽他講這個從前。

他卻慢慢将我的手放開了,從前也便沒了下文。隻是笑笑,從衣袖裏摸出串珠子來戴在我的手上,模樣有些頹然。

我自然知道這是個逢兇化吉的珠串。

他從銅鏡跟前站起來,勉強笑道:“這個串子你先戴着,如今你同個凡人沒兩樣,雖不至于在凡界遇到什麽大禍事,卻也難免萬一。”

我看他今日這麽一喜一憂的,似乎有些不同尋常,便沒答其他的話,隻應了。

他點了點頭,伸出手來摸了摸我的臉,道:“那我便去天宮了。”頓了頓又道:“昨夜忙着正經事,卻忘了同你說,待六月初一,命格轉到了該轉的時辰,你将元貞死命攔着,派個人将東華帝君一把推下水去,若到時候是東華帝君救了那落水的女子,便隻是元貞從這場糾纏中解脫出來,妨礙不着東華帝君體驗人生至苦,如此就皆大歡喜了。”

說完轉身便不見了。

我先是想了想昨夜究竟同他忙了些什麽正經事情,沒想出個所以然來,又将他後邊幾句話想了想。

乖乖,這卻是個好辦法。還是旁人看得清明些。我瞻前顧後了這麽些天,竟是自己将自己攪糊塗了。

解決了這麽一樁心頭大事,我陡然覺得壓在身上半個月的大石頭一時全飛了,渾身都輕飄飄的。

于是我便輕飄飄地坐下再喝了杯茶。

這茶水方喝到一半,卻猛然記起來昨夜朦胧間想起的那件事。

十分要命的一件事。

迷谷曾說鳳九去凡界報恩了,當時隻道是她承了哪個凡人的恩情,要去将這恩情償一償,也就不甚在意。如今想來,鳳九長到三萬多歲,統共不過欠東華帝君一個大恩。做神仙的時候,東華不知比鳳九高明多少,自然她想報恩也報不到點子上。如今她卻來凡界報恩,莫不是找轉生後的東華來了罷。她好不容易才将對東華的孽想斷幹淨,兩個人要再合着折騰幾日,将那斷了的孽想折騰出點根芽來……我的二哥二嫂,這可怎麽得了。

想到此處,我趕緊跳起來換了身衣裳往院外奔。此番須去主動找一找那見一面就得少我三年修爲的元貞小弟,向他打聽一下,他們這皇宮裏半年前有沒有新進來一個額間一朵鳳羽花的年輕女子。

鳳九的娘是赤狐族的,當年她娘将将同二哥成親時,我便疑心他們要生一隻又紅又白的花狐狸。卻沒料到鳳九的娘懷胎三年,竟生下一隻鴿血般紅豔豔的小狐狸,隻耳朵一圈并四隻爪子是白的,玲珑可愛得很。待這小狐狸滿周歲後化做人形,額間天生一朵鳳羽花的胎記。這胎記雖看着漂亮,變換的時候卻是個累贅,隻要是化了人形,不論變做個什麽模樣,卻都是顯得出來的。二哥疲懶,隻因了這朵鳳羽花,因了這小狐狸出生在九月,周歲定名時便給鳳九起了這麽個不雅不俗的名字,連着我們白家的族姓,喚做白鳳九。青丘的小仙們都稱我姑姑,殊不知,該正經喚我姑姑的就鳳九這麽一個。

元貞小弟正是那一汪及時雨。我尚未奔出院門,正遇着他握了兩卷經文邁進來。見着我,眼睛亮了亮,恭謹地喚了聲師父。

先前已經說了,這元貞小弟是個刨根問底的心性,貿貿然問他鳳九的事十分不便,我在心中掂量一番,先将他拉到旁邊一張石凳上坐穩了。

元貞咳嗽了聲,道:“師父脖子上是怎麽了,看着像是,像是……”

我驚訝地摸了摸脖子,卻并未覺得怎麽。

他從袖中掏出一面銅鏡,我接過來照了照,脖頸處似乎有個被蚊蟲叮咬了的紅痕。

這蚊子委實有膽色,竟敢來吸本上神的血。

不過,倒叫它吸成功了,少不得要受用個萬兒八千年,屆時修成個蚊子仙也未可知。唔,這是隻很有福分的蚊子啊。

我點點頭贊歎道:“這麽個微不足道的小紅痕,你卻也注意到了,有個人曾說你有一幅連螞蟻也舍不得踩死的善心,看來是不錯的。”

元貞微紅着臉望着我:“啊?”

我接着道:“須知行路時不能踩着螞蟻,卻不僅需要一副善心,還需要一副細心。善心和細心本就是一體的。”

元貞站起來,做出個受教的姿态。

我摸着下巴高深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象。萬象皆是從無中而來,無中生有,乃是個細緻的活。學道是很需要細緻的。今日爲師的便想考考你細緻的程度。”

元貞肅然道:“師父請說。”

我亦肅然道:“你十六歲前是在道觀裏過,十六歲後便在這皇宮裏過,爲師也不爲難你,單問你兩個問題,一個關于道觀,一個關于皇宮。”

元貞幾乎已豎起了耳朵。

我沉吟道:“你從小住的那座道觀中,有一位隻穿白衣的道姑,這位道姑有常用的一枚拂塵,我便考考你這枚拂塵柄是用什麽木頭做成的。”

他想了想,沒想出來。

我道:“且先不必答,還有一問,你現在住的這座王宮裏有位女子,額間一枚鳳羽花的胎記,我便考考你她是住在什麽地方,占個什麽職位,閨名是什麽。”

他沉思良久,一并答道:“元貞寡陋,在道觀中住着時,卻從未見過師父口中所說的這位白衣道姑,道觀中倒是有穿白衣的道姑,卻不是從來都穿白衣的。這位額間一枚鳳羽花胎記的女子,元貞倒知曉,正是住在菡萏院裏的陳貴人,這位陳貴人此前額間也并無鳳羽花的,去年臘冬時掉進荷塘大病一場,藥石罔及,本以爲就此要香消玉殒,後來卻突然好了,好了之後額間便生出一朵鳳羽花來,幾個妃嫔請來的一個真人将這朵花判了一判,說是朵妖花。父皇雖然不信,卻也很冷落陳貴人。至于陳貴人的閨名,徒弟卻委實不太曉得。”

咳,鳳九果然是奔東華來了。

不過,那騙吃騙喝的真人竟然能将一位神女的額間花看做妖花,他甚有本事。

元貞惴惴望着我。

我點頭道:“唔,這般細心已屬難得,可修習道法,你卻還得更加細緻些。退下罷,今日你暫且不必再看經文,先好好将自己學道的态度參一參。”

元貞耷拉着腦袋走了。

看着他落寞孤寂的背影,本上神心中,十分不忍。

元貞小弟,其實你已經夠細緻了,再細緻你就成八公了。

元貞的背影漸行漸遠,我随手喚了一個侍婢,着她領着去陳貴人的菡萏院。

鳳九欠東華的這個恩情,便算我青丘之國承了,他日要還,便是我這個做姑姑的和他們幾個做叔叔的來還,今日卻怎麽也得要将鳳九勸說回去。

想必我住的院落位分是很高的,進皇帝的後宮進得很順利。

因來得很匆忙,并沒有準備拜帖,便隻着了大院裏忙活的一個侍婢通報。不多時,這侍女便來引了我們進去。這院落并不算大,打理得卻好,有山有水有花有草有蟲有魚,吟詩弄月的都很合适。

湖邊一個亭子,亭子裏坐了個圓臉女子,正漫不經心地喂魚,模樣甚一般,額間一朵鳳羽花,正是鳳九如今借的凡胎。我歎了一口氣,在青丘時,作爲我白家孫字輩有且僅有的一個女丁,鳳九是如何的潇灑又意氣。如今爲了東華,卻跑來這麽個冷清地方喂魚,令人何其唏噓。

聽見我這一聲歎,喂魚的鳳九轉過頭來。

我怅然道:“ 小九,姑姑來看你了。”

她獨自一人飄零在凡界半年多,必定十分孤獨寂寞,聽見我這一聲喚,悲痛難忍,立刻便要撲進我的懷中。

我張開雙臂。

她嗚地一聲,撲到我後面緊緊抱住引我們進來的那名侍女。

我張開的兩隻手臂不知道該收了還是該繼續伸着。

她滿臉驚恐狀邊哭邊死命地搖頭:“不……姑姑……你不能帶我走……我愛他……我不能沒有他……誰也不能将我們分開 ……誰也不能……”

我被她這陣式吓得後退一步。

這大約并不是我們家的那隻紅狐狸罷。

鳳九雖還是個小丫頭片子,卻從不做大哭大鬧的模樣,十分有擔當。即便對東華用情用得深,時時傷心,也斷然不會傷得人盡皆知,大抵是從折顔處順酒來喝。

二哥見她還是一個小丫頭,便時時喝得酩酊大醉,曾将她吊起來打了兩頓。打得氣息奄奄的,我們瞧着都十分心疼。她将牙關咬出血都不哭出來。我和四哥都害怕她性子犟,惹急了二哥,尚且躺在床上便再遭一回毒手,于是将她接回狐狸洞養傷。

我勸解她:“酒終究不是個好東西……”被四哥瞪了一眼,隻得改成:“折顔釀的酒固然是好東西,但你終日拿它來澆愁便忒對不起折顔的手藝。須知酒這個東西隻能讓你得一時的解脫,待醒轉過來,煩惱你的事情卻不會因你飲了酒便得到解決。”聽了我這番勸解,鳳九終于哇一聲哭出來:“我才不是爲了澆愁,我自然知道喝酒喝不走煩惱,隻是因爲不喝就難受得想哭,我才不能在東華的面前哭出來,也不能在其他人的面前哭出來。”

鳳九終究隻是個丫頭,我同四哥聽了,心裏都很難受。那也是我唯一一次見着鳳九落眼淚。

如今面前這個摟着自己的侍女哭得驚天動地的,我甚沒言語搖了搖頭。

不想見着我搖頭,她卻哭得更兇:“姑……姑……求求你老人家……求你老人家高擡貴手……一定成全我們罷……來世我給你做牛做馬……求你成全我們罷……”

被她抱着的那名侍女抖得如風中的一片落葉。

我嘴角抽了抽。

她猛然蹲下去捉住自己襟口。

那抖得如風中落葉的侍女立刻像打了雞血搬振奮地跳起來,邊撒腳丫子跑邊扯着嗓子喊:“主子又要吐血了,你你,快去請皇上,你你,快去拿巾帕,你你,快去拿臉盆……”

我掩着嘴角咳了聲:“唔,你吐慢點,别吐得太急,怕嗆着,那我先走了,先走了。”

話罷拽着同我一起進來站在一旁目瞪口呆的侍女急切地告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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