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3)

據我所知,離鏡因厭惡他老子的斷袖行徑,風月之事上素來十分正直。寝殿裏儲了許多美人,個個皆胸大腰細腿長。彼時我化的是個男兒身,雖顔色無甚變化,胸部卻着實是平的。聽罷他這番言論,受的驚吓可想而知。

他自以爲剖白心迹,已算是與我打了商量,就來剝我衣裳。我死命護着前襟。他惱怒道:“你既已默許,又這般扭捏作甚?”

需知本神君那時沒言語,萬萬不是默許,乃是傻了片刻。

他初初見我便是扒我衣裳,也不過十數日便又來扒一回。泥人尚且有三分土性子,更何況彼時我大大小小也占個仙位,封了神君。

實在忍無可忍,一個手刀砍出去,将他放倒在地。哪知曉力道施得過重,又恰巧砍在他頸後天柱穴,機緣巧合,他便昏了。重重壓在我肚子上,從頭到腳的酒氣。

如此,我琢磨着他方才那些作爲皆是發酒瘋,也就不大計較了。又想着地上究竟寒涼,遂抱了床被子,胡亂将他一裹,打了個卷兒推到床腳,自去床上睡了。

翌日大清早,我兩眼一睜便看見他,可憐兮兮地裹着昨夜那床被子趴在我床沿邊邊上,邊皺眉邊揉頸項:“我怎麽睡在你這裏?”

我在胸中掂量一回,又掂量一回,緩緩道:“你昨夜喝了酒,三更跑到我房裏,說歡喜我,要同我困覺。”

他抓頭發的手僵在半空中,臉色乍青乍白,襯着那鳥巢似的一捧亂發,仿似打在湯碗裏的一顆雞蛋。半晌,結結巴巴道:“我,我不是斷袖。我,我若是那個,又怎麽會把,把親妹妹說與你當媳婦?”

我攏了攏衣襟,欣慰道:“誠然你不是個斷袖。”

卻不想我這攏衣襟的動作深深刺激到他。

他擡起右手來顫巍巍指着我:“你,你這麽,分明,分明卻是怕被我占了便宜的形容。”

我呆了一呆,澀然道:“誠然你昨夜也确實差點扒了我的衣服。”

那之後,連着幾日未見離鏡。先前他幾乎日日來騷擾于我,這番倒杳無消息。

摸着良心說話,離鏡其人爲人雖聒噪些,帶來的酒卻是好喝的,和他鬥雞鬥蛐蛐兒也是愉快的。是以,幾日不見,我甚懷念他。

胭脂公主邀我逛後花園。不意說起他這位哥哥。我才知離鏡近日來夜夜眠花宿柳,過得很是放蕩風流。

胭脂細心和順,擔憂道:“莫不是神君與二哥哥出了什麽嫌隙,以往你兩個卻如連體生的般,日日形影不離的。”

我摸着後腦勺回想一番,以爲除去那夜他醉酒調戲我未遂外,我同他一直處得和睦又安适。再則兄弟如衣服,老婆如手足。他同他的手足們行那繁衍香火的大事,加個衣服就委實多餘。美人在抱實乃風雅之事,旁邊再站個男子虎視眈眈盯着你懷中的美人,卻就有些風雅過頭了。縱然我并不是個男子,故而絕不會觊觎他懷中的女美人。他卻不知,是以必定要防範一番。做男子不易,做個有衆多老婆的男子更不易。想到這一層,我很體諒他。

胭脂巴巴瞧着我要問個究竟。我在心中揣摩一番,覺得說與她聽終是不好。尴尬了半日,随便找個理由,胡亂搪塞過去了。

未幾,便二月初一。

大紫明宮張燈結彩,我的夥食也改善不少。

自接到我那封書信後,因得了寬慰,令羽勉強也算得安生。送他出宮卻是極機密之事,我在信中并未提及。是以婚期日近,他未免又開始惶恐。光上午兩個多時辰裏,就咬了一回舌、服了一回毒且上了一回吊,很是能折騰。

我在廂房裏來來回回走了十轉,掂量還是得去離鏡的寝殿跑上一趟,與他商量商量,看能不能将計劃提前一日。

到得離鏡寝殿前,卻被兩個宮娥攔住,說二王子殿下攜了兩位夫人出外遊獵,未在宮中。我左右思忖一番,隻得留言于宮娥,待二王子殿下回宮,煩勞她二位通報一聲,說司音神君得了個有趣的把戲,要耍與他看。

我枯坐在房中嗑了半日瓜子,未等到離鏡,卻等來了我的師父墨淵。

墨淵腋下夾了個被團,被團裏裹了條人影,那形容,約摸就是自殺未遂的九師兄令羽。

我一個瓜子殼兒卡在喉嚨口,憋得滿面青紫。他皺着眉頭将我打量一番,過來幫我拍了拍胸口。

我咳出瓜子殼來,想着今日終于可以逃出生天,再不用爲令羽擔驚受怕,甚歡喜。

他放下令羽來将我抱了一抱,緊緊扣住我的腰,半晌才放開,淡淡道:“不錯,令羽瘦了一圈,小十七你倒是胖了一圈,算來也不見得是我們吃虧。”

我讪讪一笑,捧了捧瓜子遞到他面前:“師父,您吃瓜子。”

那夜我們的出逃并不順利。

擎蒼虜了我和令羽,縱然他對令羽滿心戀慕,然令羽不從,便是個強迫。墨淵顧及神族和鬼族的情誼,并不兵戎相見,隻低調地潛進大紫明宮來再将我和令羽虜回去,已算是很賣他面子。然他卻很不懂事,竟調了兵将來堵在宮門前,要拿我們。便怪不得墨淵忍無可忍,大開殺戒。

令羽因一直昏睡,未見得那番景緻。我瞧着跟前鮮血四濺的頭顱們,卻甚是心驚。

墨淵素來不曾敗過。拎着我和令羽跳出宮門時,我回頭一望,隻見得擎蒼拿了方畫戟,站在暗紅的一灘血泊中,目眦欲裂。

我一直未曾見到離鏡。

墨淵拎着我和令羽從大紫明宮夜奔回昆侖虛,一路無語,令羽仍昏着,便更是無語。

那将是我永世不能忘懷的夜晚,卻永世也不願再記起。

奔回昆侖虛後,墨淵将令羽托給四師兄照看,匆匆領我去了他的丹藥房,一個劈手便将我敲昏,鎖在了他的煉丹爐裏。

我初初醒來時,尚且思忖這許是墨淵的懲罰,警示我未将令羽照顧妥帖,害他傷情多半月,瘦了一圈。

卻忽聞天雷轟轟。

彼時才反應過來,這怕是我的天劫。墨淵将我安置在此處,應是讓我避劫。

我雖生來仙胎,但要有點前途,路也是要靠自己闖的。從一般神仙飛升成上仙,再從上仙飛升成上神,少則七萬年,多則十四萬年,曆兩個劫數。經得過,便壽與天齊;經不過,便就此絕命。

那時候,我跟着墨淵已整整兩萬年。按理說,推演自己的天劫将在何時何地以何種形式落下來,再提早預演些曆劫之法,應不在話下。卻因我素來厭惡推演之術,隻覺得那些印伽無趣至極,每每墨淵授課時,便積極地打瞌睡,以至學了許久,也不過恍惚能掐算個凡人的命數。即便如此,十次有五六次,也還是不中的。

我深知自己道薄緣淺,以這般修爲曆那般劫數,卻譬如雞肚子裏剖出個鹹鴨蛋,委實不可能。

所幸七萬年來我混日子混得逍遙。便是頃刻魂飛魄散了,也無甚遺憾。是以對這趟天劫,看得還算淡。隻略略曉得就是當下一年了,其他便茫然得很。

我窩在煉丹爐裏,呆了好一會兒,才驟然想起,這廂我躲了,卻尋哪個來替我。需知天劫之所以爲天劫,自然比不得一般劫數,一旦落下來,便必定要應到人身上,才算了事。

轟轟的天雷震得我頭腦一片空白,使出渾身的解數想要從爐子裏鑽出來,卻終是不能。我平身第一次意識到,自己這兩萬年的求藝生涯,活得着實混賬。

第二日,大師兄來揭開爐蓋子,語重心長道:“十七,昨日師父站在這爐子旁邊生生爲你受了三道天雷,你以後還是好生學些本事罷。下回飛升上神,卻再讓師父幫你曆劫,就不好了。”

墨淵代我挨了天劫,在我從那爐子裏爬出來之前,已閉關修養去了。

我在他洞前跪了三日,一把鼻涕一把淚,巴巴地念:“師父,你是不是傷得很重?你這個傷勢還修養不修養得好?徒弟實在是個混賬,成天帶累你。你萬萬不能落下病根,你若是有個萬一,徒弟隻有把自己炖了給你做補湯吃。”

這輩子隻有那麽一次,哭得如此失态又傷心。

——————————————————-這回附送墨淵師父之歌,琵琶這種樂器實在是很适合師父這種古早又闆正的神仙,有耳機的帶耳機有音箱的開音箱,向墨明棋妙緻敬。在下選了好久才選出來的,歌詞如下:如果實在聽不了鏈底下的網址哈《皓水莫負》秋夜微風過處,不知何人斷腸秋夜無邊西風輕起綠波間歎紅消翠葉殘有誰憐細雨夢回塞上小樓昨夜吹徹玉笙寒極目望長天憶他年忘卻世間生死離愁最是難盈盈脈脈一水間情難斷滄海桑田鐵騎踏破賀蘭山巅佳人看亂紅飛影斜醉自卧醒又眠夢裏不見伊人怪誰把時光輕換碧水将皓月相擁映照殘柳清泉手中滴血長劍殺千人飲血而歡戰馬嘶鼓号齊鳴響徹雲端雲 不散念慘淡離顔水 長流化相思淚悄然細數落花歎流年看風月無邊青鵲幾時裁錦字爲誰剪歌徘徊舞淩亂紅燭短夜長天離人淚空倚欄日落千山霞光萬彩雲煙淡望斷天際無歸雁心凄然殘骨留卻天地蒼茫無怨隻爲保國安随豪情壯志付雲煙望顧西風濁酒飲一杯最淺多少淚珠無限很無事竟起秋 風怨躊躇離恨秋夜初寒猶抱半晌琵琶輕歎紅箋沒天涯遠轉眼已是千年自逍遙戰火不見仍留下皓月碧水映照蝶舞翩遷繁華不過瞬間來去匆匆亦惘然剪不斷情恨恩怨風過雲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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