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陪的宮娥與我進言,禦花園裏有株寒月芙渠很稀罕,現下正開花了,神君若還覺着漲食,倒可以過去看看。又給我指了道兒。
我搖着綢扇一路探過去,燕喃莺語,花柳複蘇。因認路的本事不佳,半日都未尋到那稀罕的芙蕖。好在這禦花園裏雖是淺水假山,細細賞玩,也還得趣。
我自娛自樂得正怡然,斜刺裏卻突然竄出來個少年。襟袍半敞,頭發松松散着,眼神迷離,肩上還沾了幾片花瓣。雖一副将将睡醒的形容,也分毫掩不了名花傾國的風姿。
我估摸着許是那斷袖鬼君的某位夫人,便略略向他點了點頭。他呆了一呆,也不回禮,精神氣似乎仍未收拾妥帖。我自是不與尚未睡醒的人計較,盡了禮數,便繼續遊園。待與他擦肩而過時,他卻一把拽了我的袖子,神色鄭重且惑然:“你這身衣裳顔色倒怪,不過也挺好看,哪裏做的?”
我一時反應不過來,眼巴巴瞅着他,說不上話。
這身衣裳通體銀紫,因連着幾天白日穿入夜洗,顔色着實比新上身時暗淡了些,卻也還在可接受範圍之内,委實算不上怪異。擎蒼綁架我和令羽之前并未打過招呼,算是個突發事件,我也來不及準備換洗衣物。入得大紫明宮來,左右就這一身衣裳。他們備的衣物我又穿不慣,隻好洗得勤些。
面前少年拉着我轉一圈又上下打量,懇切道:“我還沒見過這樣色彩的東西,正愁父王做壽找不到合稱的祝禮,這倒是個稀罕物。小兄弟便算做個人情,将這身衣裳換給我罷。”話畢便拿住我,雪白膚色微微發紅,羞赧且麻利地剝我衣服。
雖化了個男兒身,可我終究是個黃花女神仙。遇到這等事,依照傳統,再不濟力也要反抗一番。
彼時,我兩個正立在一方蓮池邊,和風拂來,蓮香怡人。
我那掙紮雖未用上術法,隻是空手赤膊的一掙一推,卻不想中間一個轉故,竟牽連得兩人雙雙落進蓮池。鬼族的耳朵素來尖,一聲砸水響引來許多人看熱鬧。此事委實丢臉。他向我打個手勢,我揣摩着是别上去的意思,便點了點頭,與他背靠背在水底一道蹲了。
我們憂愁地蹲啊蹲,一直蹲到天黑。估摸着水上再沒人了,才哆哆嗦嗦地爬上岸去。
因有了這半日蹲緣,我兩個竟冰釋前嫌稱起兄弟來,互換了名帖。
這麗色少年委實與那斷袖鬼君有幹系,卻不是他夫人,而是他親生的第二個兒子。便是離鏡。
隻記得當時,我訝然且唏噓,原來身爲一個斷袖,他也是可以有兒子的。
那之後,離鏡便日日來邀我吃茶鬥雞飲酒。
我卻委實沒精神。因新得了消息,說擎蒼威逼,婚期就定在第二月的初三,令羽抵死不從,撞了三次柱子被救回來,見今又開始絕食。
那時我人微力薄,莫說救了令羽一同逃出大紫明宮,隻我一個人要逃出去,也困難得緊。因信任墨淵閉關出來後必會救我們出水火,我在這過得倒也并不十分難受。原想擎蒼既對令羽思慕得很,那令羽的境況倒也無甚可操心,卻哪知他會将自己弄得如此令人心憂。
我日也憂夜也憂。
離鏡瞧着不耐,脾氣一上來,将擎着的酒杯一砸,道:“這麽件小事,你卻甯肯日日做出一副愁苦的形容也不來找我幫忙,分明就不拿我當兄弟。卻還要我巴巴地來問你。你不認我這個哥哥,我卻偏是要認你這個弟弟。我管保二月初三前幫你将他運出宮就是。你對他有什麽話,也好好寫清,我今晚幫你帶過去叫他放寬心。說是昨日他又投了一回湖。我倒從來不曉得,見今的神仙如此嬌弱,投個湖也能溺得死。也隻得我父王,竟還能将這看做天大的事。”
……我甚無語。不将此事叨擾于他,原是想他和擎蒼終歸父子,與他惹了麻煩,卻不好。他既執意要幫忙,我便也隻得生受了。
因勢必欠他一個人情,後來陪離鏡飲酒,我便少不得更賣力些。
原本飲酒我最怕與人行雅令。那時年少,玩心太重,正日裏跟着幾個糊塗師兄遊手好閑鬥雞走狗,招搖過市徒做風流,詩文音律一概不通,每每行雅令我便是桌上被罰得最多的一個。行通令卻是我最上手的,不管是擲骰子還是抽簽、便是劃個拳猜個數,我也能輕輕松松就拿個師門第一。
這番我卻是要讨好離鏡,是以行雅令行得很愉快,隻管張口亂說低頭喝酒就是,行通令卻行得抓耳撓腮。離鏡很是樂呵。
遂周詳計劃一番,決定初二夜裏,将令羽偷出宮去。
如此,我兩個的關系簡直一日千裏,短短十日,便飙到了一萬裏。達到了談婚論嫁的程度。
倒并不是我同他談婚論嫁。卻說是他的妹妹胭脂,不知怎的,看上了我。
離鏡這胭脂妹妹我見過一次,長得和他不像,大抵随母親,卻也是個清秀佳人。
他興高采烈,隻道說親上加親。雖然我與他原本也沒什麽親。然我這廂委實愁苦。我若生來便是個男兒身,倒也無甚可說,是個好事。但顯見得我生下來時并不是個帶把的公狐狸。與離鏡說我一屆粗人,着實配不上胭脂公主。他卻隻當我害羞,微微一笑了事。我委實悲情。
一座大紫明宮,令羽在東隅苦苦支撐,我在西隅苦苦支撐,也算得和諧平衡。
一日入夢,夢見令羽當真嫁了那斷袖鬼君做王後,我也當真娶了胭脂。離鏡親熱地挽着我,指着令羽道:“音弟,快喚聲母後。”令羽則來牽我的手罩上他的腹部,頭上頂了片金光,甚慈愛與我道:“幾個月後,母後便要再爲你們生下一窩小弟弟來,阿音,你歡喜不歡喜。”我僵着臉幹笑:“歡喜。”
待醒來時,貼身的中衣全被冷汗打濕透了。想要下床喝口涼水壓驚,撩開帳子,卻見離鏡着了件白袍,悄無聲息立在床頭,炯炯地将我望着。
我從床上滾了下去。
彼時已三更,窗外月色雖不十分好,照亮這間小廂房卻也夠了。
我趴在地上想,不怪不怪,他許是睡不着,來找我解悶。
就果然見他蹲下來,沉吟半晌道:“阿音,我說與你一個秘密,你想不想聽。”
我思忖着,他這時辰還不睡,卻專程來我居處要同我說個秘密,顯見得十分苦悶。我若不聽,委實不夠兄弟。便憋屈着點了一回頭。
他害羞道:“阿音,我歡喜你,想同你困覺。”
我将将從地上爬起來,一頭又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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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送少年離鏡之歌……實則是倭國島宮小姐的宇宙之花。我覺得前邊花裏胡哨的挺适合離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