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沒有韓遂這張虎皮,韓家堡主絕不會如此低聲下氣。
真正的聰明人不會因爲蠅頭小利而迷失自己,很顯然,韓遂派出的使者就是一個聰明人,他對自己的定位十分清晰,因而,酒足飯飽之後,他拒絕了堡主的挽留,急忙趕回了沾縣。
城中,韓遂正與成公英以及閻行議事,聽聞使者回城,他微微颌首,道:“讓他進來吧”。
“喏!”
須臾,使者進入書房,挨個見禮之後,他直入主題,道:“将軍,韓家堡願意進獻八百石糧秣,小人不敢威逼太過,特來請示将軍”。
一石等于一百二十斤,八百石就是九萬六千斤,對于一地豪強而言,這個數字已經很有誠意了。
需知,沾縣一年的糧秣産量也不過幾十萬斤而已,韓家堡這麽痛快,倒是讓韓遂很是滿意。
不過,當着成公英的面,韓遂必須顧及一番手下的想法,“公英,你覺得八百石夠嗎?”
成公英微微一笑,道:“沾縣韓家是地方豪強,八百石糧秣對他們而言隻是九牛一毛,不過,此番大将軍志在并州,咱們還是收斂一些的好”。
閻行不以爲然:“咱們現在可是王師,王師西進,地方豪強怎能沒有表示?身爲大漢子民,向朝廷進獻糧秣,這是忠義之舉,誰敢多嘴?”
“彥明說的沒錯,不過,我們沒必要逮住韓家堡不放,據我所知,沾縣方圓百裏之内有頭有臉的豪族不下十個,現在既然韓家堡已經開了好頭,我相信其他人不會熟視無睹”
閻行聽罷不再多言,他知道成公英所言非虛。
韓家堡能夠進獻八百石,其餘豪族最少也得五百石,否則的話,他們沒法交差。
十個五百石就是五千石,這麽多糧秣隻要盡數到位,必定可以極大地緩解青州軍的後勤壓力。
兵馬未動糧草先行,這是亘古不變的道理。
韓遂爲什麽要冒着得罪人的危險索要糧秣?
因爲韓遂明白,李賢賞罰分明,他立下這等功勞,對方自然要有所表示。
寄人籬下就要有寄人籬下的覺悟,如果放不下身段,還是趁早自立門戶的好。
此時,韓遂“哈哈”一笑,道:“糧秣嘛,自然多多益善,不過,進獻糧秣是豪強的義舉,如果強加逼迫,反倒會突生波折,我可不想因爲糧秣一事傳出惡名”。
“下官明白了”,使者應諾下來。
“嗯,韓家堡主忠心爲國,當爲楷模,便以征西将軍的名義張榜嘉獎吧”
成公英眼前一亮,韓遂此舉可謂一箭雙雕,既分化了豪強内部,又彰顯了己方手段,便是韓家堡想賴賬都不成。
當日午時三刻,韓家堡義捐糧秣八百石的告示便張貼在城門口。
窮苦百姓倒是看熱鬧不嫌事大,他們巴不得大戶人家傾家蕩産才好,可是,沾縣有名有姓的大族聞訊之後當即坐不住了。
韓家堡都交了糧秣,誰能例外?
一番商議過後,各大家族一緻認爲:糧秣非交不可,李賢在朝廷大權獨攬,得罪了他,等于爲家族招惹禍事。
于是,韓遂的使者尚未登門,沾縣的各大家族便湊齊了五千石糧秣,欲往縣衙送去。
韓遂聞訊之後大爲歡喜,他在報捷文書上綴了一筆:上黨義士韓舉久盼王師,聽聞沾縣光複之後,自願捐獻糧秣八百石,沾縣其餘大族受其鼓舞,捐獻糧秣五千石。
文書很快便到了下邳,李賢看罷,微微一笑,道:“韓遂倒是會做人,知道投桃報李,嗯,有了這六千石糧秣,确實省了我好大力氣,這樣吧,書院留給沾縣十個名額,若有适齡士子,準其入學”。
數月之前公開取士已經成爲當世盛舉,各地士子以參考爲榮,即便未能入選,便是留在青州學院讀書也成爲一種時尚。
隻是,學院門檻不低,并非人人可入。
眼下,李賢開口,爲沾縣士子留出十個名額,等于說,沾縣大族子弟多了個入學求官的機會。
消息傳到沾縣,各大豪族頗爲歡喜。
豪強之所以能夠成爲豪強,是因爲他們能夠審時度勢,随時作出最佳的選擇。
如今,開科取士已經成爲潮流,十個入學名額可謂珍稀至極。
雖說數百石糧秣昂貴無比,可是,能夠換來一個名額,倒也劃算的很……
章武三年春,上黨郡城長子城,馬鐵正在打磨力氣,沾縣失守的消息便傳了過來。
馬鐵大怒,他當即點齊兵馬,往壺關而去。
如果說沾縣是進出上黨郡的要道,那麽,壺關便是卡住上黨要害重要關卡。
若是連壺關都丢了,那麽,上黨郡将無險可守。
馬鐵肩負重任,怎能無所作爲?
八千兵馬行了一天一夜,終于抵達壺關。
幸好,壺關依舊在馬家軍的手中,馬鐵這才松了口氣,他喚來守軍,仔細打聽沾縣戰況,“沾縣地勢險要,易守難攻,又有多座烽火台,青州軍怎麽會得手?”
“小人聽說青州軍連奪三座烽火台後,夜襲縣城,牙将忍受不住,出城殺敵,卻陷入重圍,最終兵敗身亡,而城池也陷于韓遂之手”
馬鐵怒瞪着雙眼,“是韓遂奪我城池?”
“不錯,正是韓遂,據說此獠以征西先鋒自居,在沾縣橫征暴斂,搜刮糧秣六千餘石,百姓苦不堪言”
馬鐵心中一動,“韓遂有多少兵馬?”
“全軍不過五千人”
“來人呐,生火造飯,飽食之後随我去沾縣”
“将軍,韓遂隻是先鋒,田楷的萬餘兵馬朝夕可至呀”
馬鐵陰沉着臉,“無妨,若連這點膽色都沒有,我馬鐵豈不是成了軟蛋?”
裨将再不敢言。
半個時辰之後,馬鐵點齊八千兵馬奔赴沾縣。
誰曾想,田楷、韓遂早已在半途設伏。
萬餘大軍早有準備,當馬鐵的兵馬進入伏擊圈後,青州軍發起了緻命的襲擊。
“噗哧!”
血花飛濺,成百名馬家軍在第一時間中箭身亡,他們有的人甚至連敵人在哪裏都不知道,就這麽糊裏糊塗的死了。
漫山遍野的青州軍呐喊着,沖向了馬家軍。
在冰涼刺骨的土地上卧伏了那麽久,多數青州軍卒在猛然起身的時候都有些血液不暢的感覺。
好在田楷早有準備,他特意留給了軍卒一些酒水以便于活動筋骨。
等到身子熱透了,這些軍卒方才嗷嗷叫着殺向了敵人。
正在行進的馬鐵壓根沒想到敵人就在左右,前方探馬沒有發現半點異常呀,怎麽會這樣?
在崎岖的山嶺間奔襲了這麽久,軍卒們已經有些疲憊了,誰能想到,危險就在這一刻降臨?
青州軍一躍而起,幾乎沒有遇到像樣的抵抗。
隻要是敢奮起反抗的家夥,等待他們的都是兜頭一刀。
田楷一馬當先,沖在最前方。
這時候,有幾名新卒畏畏縮縮,田楷見狀大怒,他一刀劈死一名敵軍,嘴裏破口大罵:“傻子一樣杵在那裏做什麽?殺賊啊!”
“将軍,我下不了手!”
有一名軍卒諾諾地嘟哝了一句。
田楷揮手就抽了對方一個大嘴巴,他吐沫四濺,道:“去你娘的,下不了手?我一刀砍死你就不用啰嗦了,要不要試試?”
那士卒還是第一次見到自家将軍發出這麽大的火,他不是軍中的老卒,沒上過戰場,他隻是一個身體素質較好的青壯,因爲自身本領過硬,才被田楷破格提拔到了老卒營當中。
眼下,田楷發火,軍卒心中大懼。
新卒畢竟是新卒,沒有上過戰場,他們缺乏一股殺氣。
說輕了,這叫懦弱,說重了,這就是貪生怕死,是可以當場斬殺的。
田楷不是初出茅廬的小将,哪裏會不明白其中的道理,他當機立斷,又是一刀枭去了一名敵軍的頭顱,沾滿鮮血刀劍猶在滴着血花,他大吼道:“殺賊!再敢贻誤戰機,軍法伺候!”
聽到軍法兩個字,躊躇不決的軍卒當即駭了一跳,他咬着牙,揮刀砍了出去!
噗哧,大好人頭落地,火光的映射下,滾燙的鮮血噴了這軍卒一頭一臉。
一把抹去了臉上的血迹,軍卒發出野獸般的嚎叫,他再不猶豫了,刀刀揮出,刀刀取人性命。
戰場之上,隻要悟透了那生死之間的取舍道理,同樣的一個人,前後的差别完全可以用雲泥之間來形容!
田楷欣慰地大笑起來,他雖不像胡庸那般嗜殺如命,然而,卻愛煞了這種橫刀立馬,斬賊于刀劍之下的感覺。
放眼望去,長龍一般的青州軍已經徹底殺入馬家軍中。
到處都是喊殺聲,到處都是賊人絕望的慘叫聲。
馬鐵勢若瘋狂,他在軍中前沖右突,殺敵無數。
好整以暇的韓遂大吼一聲:“長弓手準備,前方百步,自由抛射!”
陡然出現的青州軍将馬家軍分成了兩截,一部人馬由田楷對付,另外一部人馬由韓遂對付。
一張張長弓沖天豎起。
射!
各方小校大喝出聲。
耀眼的箭頭在空中劃起一道凄美的弧線,然後在馬家軍此起彼伏的驚叫聲中落了下來。
“噗噗噗”
“啊啊啊”
不少中箭的倒黴鬼發出凄厲的慘叫聲。
馬鐵與韓遂多次交手,雙方都欲置對方于死地。
大軍遇襲,毫無疑問,這是韓遂的陰謀。
怎麽辦?指望援軍是定然不可能的,方圓數百裏,隻有壺關、長子尚有數千兵馬,除此之外,馬家軍再無兵力。
數千兵馬用來守城尚不寬裕,如何救援?
固守待援已經是不可行的了,那麽思來想去,唯有殺出去,才是最佳的抉擇。
要麽轟轟烈烈地去死!要麽壯懷激烈地活着!馬鐵暗自咬牙,這時,耳畔忽然傳來一陣呼喝:“将軍,還請速速突圍,看模樣青州軍早有準備,将軍應該退入壺關再做計較!”
馬鐵歇斯底裏地呼喊起來:“不,我馬鐵絕不退一步,今日就是死,我也要死在這片山中!”
親衛見攔阻無果,也便放棄了逃命的心思,他們向馬鐵叩了幾個響頭,嘴裏道:“将軍待我等恩重如山,如今唯有以死相報,将軍寬心,隻要我等一息尚存,絕不讓青州軍傷你一根毫毛!”
說罷,親衛抽刀迎向了襲來的兵馬。
殺神一樣的閻行領着千餘人馬已經沖散了層層阻攔,抵擋在馬鐵面前的賊衆越來越少。
這時,閻行前行的勢頭越來越慢,越到後頭,馬家軍的抵擋越顯得激烈。
隻因爲此時聚集在馬鐵身旁的兵馬都是精銳中的精銳,他們往日裏深受馬鐵寵信,無論是吃穿用度,都比普通的軍卒要超出數倍。
這些老卒跟随馬鐵曆經大小數百戰,早已經看破了生死,他們享受過最美的女人,喝過最甜的酒水,每個人手中都有數十條性命。
“弟兄們,馬家待我們恩重如山,他給我們女人,給我們銀錢,今日裏,便将這條爛命交還給他吧!”
說罷,數百個親軍便齊聲喊道:“爲了将軍,殺!”
“殺,殺,殺!”
閻行驚訝地發現,對面的人馬非但沒有聞風喪膽,反而越戰越勇。
有的軍卒,即便是死,他們也會牢牢地抱住青州軍的腿腳,竭力不讓他們動彈,從而爲同伴創造機會。
一時不慎之下,有十多名青州軍死在了這種慘烈的搏殺之下。
閻行看得目眦欲裂,然而他卻也無能爲力,馬鐵把他纏得死死的,短時間内無法分身。
主将上陣,四下裏的軍卒視若瘋狂,他們發起誓死的反撲,一時間竟然殺的青州軍節節後退。
馬鐵有八千兵馬,設伏的青州軍共有一萬四千人馬。
從紙面上看,青州軍數量占優,可是,有的地方,卻是馬家軍占據優勢。
若是速戰速決,戰事肯定有利于青州軍,若是久拖不下,那麽,一旦馬鐵糾集餘部,誓死反擊,到時候鹿死誰手猶未可知!
要知道,馬鐵麾下多是百戰老卒,而田楷手中的一萬大軍有多半人馬都是新卒。
戰場上,新卒與老卒有着天壤之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