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州、江東、荊州、冀州、并州、西涼,隻要有驿站、商隊的地方,士子總能得到想要的消息。
路途較遠的士子早已經啓程,他們不想錯過這百年難得一見的機會;路途近些的士子也沒有耽擱,他們指望着近水樓台先得月,早已經抵達下邳。
朝廷雖然勢微,可是,官職卻是實打實的。
文人士子寒窗苦讀,爲的是什麽?
還不是名揚天下,光媚門庭?
此番天下士子雲集下邳,一決高下,豈不是天賜良機?
就算士子不求官職,一心學術,卻也無法拒絕與他人同台較技的誘惑。
正所謂求仁得仁,求賢得賢,公開取士,正是求名求利的大好機緣,對于天下士子來說,說什麽也不能錯過。
若是能夠在大比中脫穎而出,揚名立萬隻若等閑。
下邳,随着大比日期的臨近,越來越多的士子蜂擁而至。
郡府内的衙役每一天都忙得腳不沾地,爲防不測,李賢隻好抽調郡兵,讓他們一同維持治安。
林子大了,什麽鳥都有。
士子們雖然讀了幾本書,可是,他們來自天南地北,操着各不相同的方言,難免會有雞同鴨講的時候,遇到文雅些的,可能笑笑也就過去了,可是,如果針尖對麥芒,鬧做一團也是常有的事
下邳令這幾日愁的頭發都白了,粗略估算,起碼有七萬士子湧入下邳,而且随着截止日的到來,這個數字還有進一步增多的迹象。
這還要不要人活了?
終于,十日之後,萬衆期待的開科取士在徐州書院、學監同時拉開帷幕。
第一日,足有八萬士子參加考試,盡管錄取比例又低了幾成,可是,士子們依舊熱情高漲,他們每一個人都認爲自己通過遴選不在話下……
士子是驕傲的,他們充滿了自信。
東漢年間,蔡侯紙雖已出現,可是,紙張依舊隻在上層社會流傳,昂貴的造價意味着他們與尋常百姓無緣。
就算有寒門子弟僥幸讀書,他們讀到的也是竹簡。
笨重的竹簡意味着知識傳播不便,而且,竹簡的持有者多數爲郡望之家,等閑百姓根本難得一見。
這意味着什麽?
意味着士子的水平不一,真正滿腹經綸的士子多是郡望子弟,而寒門子弟少之又少,甚至還有讀了一卷《論語》就來闖大運的貨色。
連字都認不全,也想做官?
不過,這畢竟是大漢開國數百年來,第一次無視門閥,單以“才能”論英雄的大比,士子們不敢怠慢,每一個人都積極應對,生怕錯過了這萬中無一的機會。
八萬人同時考試,對朝廷是一個極大的考驗。
幸虧李賢新建了徐州學院,又使人擴建了學監,否則的話,無論如何也容納不了這麽多士子。
開科取士,畢竟是千百年來的第一次,朝廷沒有經驗,士子同樣沒有經驗。
費玮、董允俱是益州而來的士子,他們此番肩負重托,來徐州尋找機緣。
李賢的崛起已成必然,曹操決堤放水雖然暫時止住了徐州的兵鋒,可是,明眼人都知道,曹操已經撐不了多久,用不了幾年,李賢就可以擊敗曹操,吞并河東之地。
一旦奪了關隴之地,放眼天下,還有誰是李賢的對手?
馬超、韓遂?還是劉璋、張魯?隻怕他們都差的遠!
天子尚幼,李賢勢必要獨攬朝政,各大世家能否在下一輪的權力洗牌中掌握話語權,全在于李賢的一念之間!
交好李賢,就算不能,退而求其次,結一個善緣也不錯。
不少士子抱着同樣的想法,對于各自的家族來說,他們是先行者,承擔了極大的風險。
費玮此番勢在必得,這一日,天剛蒙蒙亮他便在仆從的侍奉下出了宅院。
外頭俱是趕考的士子,衆人沒了談笑的心情,相互颌首示意。
“文偉兄”
費玮回首望去,卻是董允。
“休昭,你也來了”
董允微微一笑,道:“适才我一出門便看到了你的身影,匆忙之下險些穿錯了鞋,不過幸好,總算沒有誤了機會”。
費玮“哈哈”大笑,“休昭,我記得你是丙字号房,與我不是一路呀,你這麽追來,難道是有了什麽訣竅不成?”
董允正色道,“那是自然,我是覺得今日吉星高照,你我兄弟必将得中!”
費玮笑道,“好,若是得中,狀元樓,我請”。
“君子一言”
“快馬一鞭!”
“铛铛铛……”,正說笑間,遠處傳來一陣鈴響,二人相視一眼,俱都收斂笑意,埋頭趕路。
行至一所大院時,費玮與董允匆匆拜别。
費玮進了甲号房,他按照天幹地支的編号,找到了自己的書桌。
擡眼望去,隻見左右有三百多人,每個人面前都有一張書桌,上頭有紙,有筆墨。
在右側,擺放着一個竹筐,内有一套衣物,二百文錢,不問可知,這就是朝廷給的盤纏了。
士子們第一次經曆這種場面,他們東張西望,交頭接耳,有的寒門士子翻撿着銀錢,眉目間俱是喜色。
大将軍言出必踐,真乃信人也!
費玮身邊同樣有一個竹筐,他卻連看一眼的心思都沒有,他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一個老者身上。
此時,這名身着官袍的老者手中拿了個圓筒狀的物事,大聲喝道:“士子禁聲!十息之後,膽敢喧嘩者,驅逐出場,五年之内不得重考!”
聽上去很厲害的樣子,士子們不敢多言,他們可不想成爲殺雞儆猴中的“雞”。
号房内鴉雀無聲,考官很是滿意,他微微颌首,道:“這一次科考,事關重大,朝廷上下十分重視,下面我宣布一項考場紀律,考試過程中,不準喧嘩,提前交卷者務必保持安靜,若有故意滋擾他人者,終身禁考!”
士子面面相觑,相顧駭然,他們第一次聽到這規矩,聽上去很是嚴厲。
費玮倒是放寬了心,朝廷越是重視,說明這次公開取士越是重要,絕不會半途而廢。
考官環顧左右,繼續說道:“每一名考生右側都有一個竹筐,交卷之後,你們可以帶走竹筐,裏面的東西是朝廷給你們的盤纏,大家前來趕考,很是辛苦,朝廷不會虧待你們的”。
士子聽的很認真,他們很是期待。
這時,考官繼續說道:“下面我宣布考試試題,題目有五道,分别涉及四書五經以及《管子》、《韓非子》,現在大家聽我口令,先将名字寫在白紙的右上角,字迹要工整,倘若名字潦草,認不出姓氏,到時候沒了成績可不要怨天尤人”。
一衆士子心中掀起了驚濤駭浪,四書五經他們都有涉及,可是,《管子》、《韓非子》這是什麽鬼?大多數人聽到是聽說過,可是卻一次也沒讀過,畢竟,相對于四書五經而言,它們太過冷門了。
“噤聲……再有喧嘩者,驅逐!聽仔細了,考試題目是……”
考官重複了三遍,士子急忙将題目記下。
此次考試不限時間,隻要在日落之前交卷即可。
不過,士子學識不一,有的飽讀詩書,有的卻一腦子漿糊,覺得容易的,他們奮筆疾書,絕不會耽擱太久,覺得太難的,下筆如千斤,不知所謂,也不會盤桓下去,丢人現眼。
于是,兩個時辰過去,正午的時候,大多數士子都交卷了,隻有極少數人硬挨在那裏,苦思冥想,不肯放棄。
費玮出了考場就遇到了董允。
“文偉兄,如何?”
“題目我是答上來了,之于是否切合題意,那就不知道了,休昭,你考的如何?”
董允得意地笑了起來:“臨行之前我就打聽清楚了,李賢重法學、經學,所以我特意溫習了《管子》和《韓非子》,沒想到真的考到了”。
“休昭真是未雨綢缪,爲兄佩服,來來來,咱們喝酒去”
“正有此意,管他中與不中,來了下邳,定要嘗嘗原汁原味的仙人醉!”
“哈哈,此言甚合我意”
董允與費玮俱非常人,他們知道,既然已經考完了,再去傷春悲秋毫無意義,倒不如痛快享受一番。
與董允這般想法的士子不在少數,他們縱情高歌,暢快痛飲。
有得意者,自然也有失意者,在下邳城的角落裏,有的士子背着竹簍,哭喪着臉,臨考之前,他們意氣風發,以爲自己必中,可是,考過之後他們才發現,自己所學知識實在是匮乏至極,幸好,此行也不算一無所獲,最起碼,還有一身衣物,二百文錢……
一晃過了七天,距離揭榜還有三天的時間,李賢将田豐、沮授等人召集到一處,了解詳情。
“沮院丞,你先把情況給大家介紹一番吧”
沮授微微颌首,道:“此次開考,共有八萬三千六百七十名士子參加,廢卷有一萬兩千份,多數是字迹模糊,認不清名姓,剩下來的七萬份試卷當中,隻有五千人答出了最後兩題,其中,多有濫竽充數者”。
“嗯,規矩就是規矩,廢卷雖然多了些,可是,讓士子們長長記性也是不錯的,待會兒将各個号房内的廢卷集中到一處,統一公示,省得士子們叫嚷不公”
“喏!”
“此次評選,依照優劣評出名次,前五千名者準許面試,如果面試不過,往後遞補,直到選出合格者”
“喏!”
李賢環顧左右,“大家有什麽意見?”
“使君,我覺得參加遴選的門檻太低了,有的士子連字都認不全,也來渾水摸魚,這樣的士子,純粹浪費資源”
李賢微微颌首,“這隻是第一次,難免有些考慮不周,往後我會逐步提高門檻,精簡參考士子”。
“考官評選,全在乎一念之間,如果考官徇私枉法,遴選無才之人,這又該如何?”
“重打三十大闆,開革出去,永不錄用”
“如何避免此事?”
“每個考場可以設立主考、副考,副考閱卷之後,主考随意抽取檢驗,若有疑問,可以交由沮院丞定奪”
沮授等人稱贊不已,他們沒想到李賢竟然能想出這麽多法子。
乍一聽聞,并沒有什麽特别之處,可是,仔細考量,卻發現句句都是金玉之言!
“使君大才,我等佩服!”
李賢來自後世,科舉考試中各種制度,他耳熟能詳。
什麽糊名法、搜身法、夾帶法……
爲了保證公平公正,李賢會盡自己最大的可能完善考試制度。
至于幾千年後科舉制度會不會落後,李賢管不了那麽久。
難道現在來個九年免費教育就與時俱進了?李賢不那麽想,不同的時代,意味着環境、局勢大不相同。
對于漢時的百姓而言,他們對糧食的渴望遠遠大過于對知識的渴望。
知識改變命運,糧秣決定命運。
如果連糧秣都沒有,老百姓餓着肚子,誰能指望他們學到什麽高深的知識?
超前的并不一定都是好的,适合的,才是最好的。
在衆人面前表現了一番,李賢很是志得意滿,他笑道:“我決定在徐州、青州設立書院,這一次落考的士子可以擇一入學”。
“使君,書院免費提供食宿?”
“不錯,隻有免除士子的後顧之憂,他們才能心無旁骛地學習”
田豐搖了搖頭,道:“使君恕罪,我有一言”。
“喔?請講”
“數千名士子每日所耗的糧秣雖然不多,卻也不是一個小數目,庫房内的糧秣也不是天上掉下來的,如果他們遊手好閑,隻怕會滋生他們的惰性呀”
李賢笑道:“元皓所言極是,爲了避免士子混吃混喝,每一個月,學院都會組織考試,連續三次不合格者,将會清退出去,至于留下來的士子嘛,可以讓他們謄抄書簡,也可以論調爲郡縣書吏,我還打算設立蒙學,由這些士子擔任教學,你們覺得如何?”
衆人大笑:“使君高見,我等佩服!”
“嗯,對了,這一次參加遴選的郡望士子可有名錄?”
沮授微微颌首,“已經使人謄抄出來了”。
“名冊一定要保存好,這可是緊要物事,必有大用!”
沮授雖然不明所以,卻還是應諾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