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新羅人想來,漢軍已經是黔驢技窮,否則的話,青州軍何必圍而不攻?直接攻城便是,何必瞻前顧後,畏畏縮縮。
新羅國小,民生凋敝,他們對于大漢有一種天然的畏懼心理,可是,當預期的恐懼并未來臨之後,新羅人頓時有惱羞成怒的感覺:原來大漢并沒有想象中的那麽強大,既然這樣,那還怕什麽?
“啪啪啪”,爆竹響起之後,步骛率領大軍後撤三裏,留給大軍的時間并不多,因爲,江水無情,一旦上遊的堤壩攔不住河水,盤桓在城外的青州軍将首當其沖。
上遊負責築壩蓄水的軍将可以以視水情随時開壩洩洪,這是步骛思慮再三作出的決定。
江水洶湧,誰也不能确保萬無一失,若是蓄水的軍将事情緊急,隻要再次點燃爆竹即可。
宛若晴空霹靂一般,響徹天際的爆竹足可傳出六裏開外,而青州軍所築的堤壩就在距離新羅王城不過六裏的地方。
由于青州軍将穿的都是新羅人的衣甲,因而他們并沒有驚動本地的官軍。
在幾名可靠的“僞軍”指引收買下,一些鄉民甚至主動加入了築堤的行列當中。
也正是因爲這夥鄉民的加入,青州軍才能夠在三日之内完成築堤的任務。
在鄉民看來,官軍築成這堤壩定然是爲了對付攻城的漢人,既然是對付漢人的兵馬,出把子力氣也就算不了什麽了。
誰能夠想到,那個“新羅大将”是個赝品呢?
護城河水位下降的消息過了一夜才傳到新羅王庭之中。
最開始,底層的軍官并沒有當回事兒,在他們想來,水位漲漲停停是最正常不過的事情了。
可一夜醒來,那掌管幾十号人的新羅軍校猛然驚醒,這會不會是漢人的奸計?
“快,快去城外瞧瞧!”
軍校驚出一身冷汗。
當新羅王得知河水水位持續下降的消息之後,已經是第二天了。
這時候,蓄了兩夜一日的水壩早已經滿滿當當的了。
“校尉,這水壩中的水足夠使用了,那新羅王城原本就地勢低窪,這水流自高而下,哪有不破城而入的道理?”
在老卒的提醒下,爲防事情有變,青州軍将當機立斷,他點燃了一根爆竹,提醒步骛等人多加小心。
示警過後,幾個身材壯碩的軍漢便合力掘開了大堤的一角。
“轟隆隆!”洶湧的河水像被困在籠中的野獸一般,憤怒地發出了咆哮。
當囚籠破開一角,那滔天的河水便徹底奔騰而出。
堤壩的缺口越來越大,海量的水流第一時間注滿了河道,淹沒了兩岸地勢低窪的地方。
“嘩嘩嘩”,随着水量的不斷加大,河岸兩旁一裏之内的樹木都被席卷着往下奔騰而去。
王都城外的護城河是引自大江中的活水,往日裏,憑借寬闊的護城河,新羅王朝挺過了無數次危急。
然而,這一次,河水卻也帶來了巨大的禍患。
新羅王總覺得哪裏有些不妥,等到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時候,隐約間,他好像已經聽到了呼嘯而來的河水。
河水?
聯想幾日前漢軍反常的舉動,新羅王恍然大悟。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快,快上城牆,快通知所有的人馬都站到高處!”
聽到詭異的爆竹聲響過後,新羅王哪裏還不知道事情有變?
然而,事出突然,新羅王所下的命令又太過突然,當軍将想明白其中的關竅之後,轟隆隆的河水已經暴虐地襲來了。
變故突生,誰也沒想到會有這等天災。
說是天災,其實更是人禍。
江水入海的那條幹流早已經被李賢派人暗中堵住了,如今,無路宣洩的江水在憋屈了幾十個時辰之後便沿着通往新羅王城的引水渠直奔王城而來。
沿岸,巨大的聲勢驚得百姓相顧駭然。
城頭,一個耳朵最靈的兵丁忽然聽到了異樣的聲響,不等他仔細分辨,耳畔就傳來一聲驚恐至極的叫喊:“好大的水!”
嘩嘩!轟轟轟!
奔騰而來的江水終于有發洩的渠道,它們擁擠着,把護城河的水面變得更廣、更闊了,然而,僅僅這些還不夠。
緊随而至的後來者沒了位置,便收斂了所有的禮貌,它們暴虐地發洩着怒氣,沿着水門,沖刷着古老的城牆。
其中,忽然有水流發現了城門這個最好的去處。
由于城門并不是密封的,所以總是有僥幸的水流可以搶先進入,時間緊迫,越來越多的水流擁擠到此處,它們拍打着城門,瘋狂地咆哮着。
“水!快跑啊,大水淹城了!”
“快,快到房頂,水來了”
“銀錢,我的寶貝,我的書畫……”
洶湧的江水無情地吞噬着一切,不管是人還是物,隻要背其卷入其中,都逃脫不了粉身碎骨的下場。
新羅王見機的早,他與一幹重臣早早地登上了城牆。
五丈高的城牆下,洶湧而來的河水好像沒有盡頭。
“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新羅王喃喃自語,王城建城至今,從未有過水淹關城的事情,可今日裏,漢軍竟然成功了。
如此大好時機,漢軍會眼睜睜地錯過嗎?
先是毒攻,然後便是示敵以弱,青州軍真是好毒的計策!
新羅王破口大罵,如果辱罵可以殺敵,新羅王早已經殺敵無數。
大水洶湧而來,破壞了新羅王都引以爲傲的城防。
早已經蓄勢以待的步骛自然不會放過這等天賜良機。
當爆竹聲響的時候,步骛便興奮地呼喝起來:“聽見沒有?這是攻城的号角,前方的大水是我使人放出來的,快,運着你們的木筏,随我攻城,俘獲那新羅王。”
丘飛克服對水的恐懼,也扯起嗓子吼起來,“弟兄們,建功立業就在今朝,随我沖啊!”
說罷,丘飛獨自扛起木筏便往城池奔去。
幸福來得太突然,在新羅王都城外壓抑了整整六日,誰也沒想到往日裏計謀無雙的步骛竟然想出這等水淹王城的主意。
真是天縱奇才,真是奇思妙想!
一個又一個激動的身影興奮地涉水而去。
如果此番大功告成,參與此役之人必将名垂史冊。
步骛軍中的老卒,原本就在海邊長成,他們最喜歡的就是在水中戲耍,而從新羅各地救援出來的老卒也吃慣了各種苦頭,僅僅是渡水而擊罷了,又有木筏可以依靠,如果這樣的話都不能攻入王都,那他們還配做大漢的官軍嗎?
滔滔的河水咆哮不已,沒有半點偃旗息鼓的樣子。
曆經百年的新羅城牆在河水的浸泡下已經有多處地方出現了坍塌,就連往日裏堅固無比的城門都被洶湧的河水沖撞開了。
“救命,救命!”
到處都是起起伏伏的新羅軍卒,他們驚恐地撲打着水面,試圖獲救。
可是,這時候沒有人顧及他人,自己能夠活着,那便是最大的幸運。
當步骛引領人馬來到王都的時候,原本高山仰止一般的城牆不見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馬平川的河水,期間,間雜着散亂的樹木,以及漂浮的屍首。
在五尺見高的城牆上,密密麻麻的新羅軍卒正瑟瑟發抖。
這還是幾日前耀武揚威,洋洋自得的新羅兵馬嗎?
真他娘的爽快!
強烈的反差讓丘飛收斂了所有的不快,“哈哈哈”,他放聲大笑起來。
前幾日,新羅的守軍是何等的傲慢,他們憑借高大的城牆,對漢軍作出了種種無禮的挑釁動作。
丘飛雖然使人射出了幾箭,可顯然沒有取得理想中的效果。
自打青州軍成軍一來,他們百戰百勝,從無一敗,可如今滿滿當當的數萬大軍卻在新羅城下吃了苦頭,進退維谷,憋屈了五六日。
這一次,陡然見到往日裏的死對頭吃了一個大苦頭,青州軍的将士們哪有不興高采烈的道理。
好在丘飛知道軍情緊急,這底下的河水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退去了,要是不能在河水退去之前破城的話,一切都還在未知之間。
因而,抓緊時間殺敵入城才是王道。
“快,兄弟們,還等什麽?殺他娘的呀!”
丘飛鼓舞着士氣,一馬當先地踏上城牆。
其實,丘飛也怕的要死,可是,殺敵獲勝的欲望蓋過了一切。
四下裏的新羅軍卒全無戰心,可在軍将的聒噪下,還是不得不圍攏過來。
然而,随着水勢的高漲,城牆已經失去了原本城防利器的作用,隻能勉強讓守軍不受水淹之害罷了。
“快,攔住他們,莫讓漢人入城!”
“殺呀!”
新羅軍勉力而戰。
可是,當踏着木筏而來的漢軍大肆砍殺的時候,士氣低落的新羅軍卒已經再也提不起任何反抗的心思了。
即便軍将們把嗓子都喊破了,可是,這突如其來的大水還是沖垮了守軍的士氣。
難道說,上天抛棄了新羅王?那元皓才是天命之子?
不然的話,爲何這水來得全無征兆?
新羅王立在城樓上,他歇斯底裏地呼喊起來,試圖讓軍卒們重新振作,然而,四下裏的軍卒卻像個木偶人一般,全無動靜。
新羅王憤怒地咆哮着:“還愣着幹什麽?你們,你,你,還有你,快,快去殺敵啊!還愣着幹什麽?”
“來人呐,殺敵一人者,賞,重賞!”
“富貴榮華,金銀美女,你們要什麽,我便給你們什麽!”
新羅王就像演繹獨角戲的主角,在高高的舞台上上下翻騰着,然而,卻沒有一人響應。
此時,跟随新羅王成功逃到城樓的臣屬們隻有朝堂總數的三分之一,就是這三分之一當中的一多半,還有不少人抱着别樣的心思。
不是說漢人扶持元皓大王以後已經不再殺俘了嗎?
等到漢人攻來的時候,大不了投降就是了,哪裏還用得着厮殺?
新羅王不是蠢人,當發覺氣氛詭異的時候,哪裏還不知道衆人的想法,他當即瘋狂地咆哮起來:“你,你們想背叛我?哈哈,我知道,你們害怕這幫漢人,可笑,我怎麽會敗在一個無名小卒手中?哈哈哈,殺,殺,殺!”
說罷,新羅王抽劍在手,竟是一劍刺入了内侍的喉嚨,下一刻,他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斬去了一名文臣的頭顱。
“大王瘋了”
“快,離他遠些”
新羅王一邊殺人,一邊在瘋狂地大笑,“衆人皆可殺!”
這時候,衆人才反應過來,“快,止住大王,大王瘋癫了!”
“來人呐,莫要讓他過來,奪了他的武器!”
“大王,你要振作呀!”
……
或真或假的呼喝聲中,忠于新羅王的侍衛與意圖不明的軍将們厮殺到了一處。
等到步骛領兵趕來的時候,戰事已經結束了。
發髻皆亂的新羅臣屬羁押着一個披肩散發的黃臉漢子,這人身着黑袍,雖然被人限制了自由,可精神卻矍铄的很。
此時,依舊可以聽到一陣刺耳的罵聲從老者口中傳出:“叛逆!數典忘祖!我要誅爾九族!”
控制住新羅之後,新羅的文臣武将們相顧一笑,總算去掉了心腹之患。
如果說,漢軍未曾破城,興許他們還不會冒天下之大不爲,幹出弑君的勾當,可是,當王都名存實亡之後,所有人都明白,新羅變天了。
不遠處,密密麻麻的漢軍正疾沖而來。
爲了防止漢軍誤傷,城樓衆人急忙放下武器,道:“元皓大王在何處?步骛将軍在何處?我等願降,我等願降!”
步骛笑而不語,他示意麾下的軍卒暫停放箭,如果能夠不戰而屈人之兵的話那就是最好不過的事情了。
“我便是步骛,誰是話事者,還請前來一叙”
派出幾名軍士了解清楚狀況之後,步骛更是笑出了聲。
這時候,城頭的守軍早已經丢棄了手中的武器。
新羅王的剛愎自用早已經讓民衆感到厭煩了,之所以無人敢反,卻是因爲金成麾下的精兵強将,可是,釜山一役,金成戰死,新羅王沒了忠心的将軍,對軍隊漸漸失去了控制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