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遼打馬渡河,下半身很快便濕了個徹底,甲胄入水沉重顯得格外沉重。
冰涼的河水激得張遼打了個寒碜,他胯下的戰馬更是快步前行。
如果可能,戰馬一刻也不想在冰水中多待。
“嘩嘩嘩”,在岸邊衆人的目光中,戰馬卯足了力氣,濺起大片水花。
“成了!”
陳到松了口氣,隻見河中的高頭大馬已經馱着張遼過了這冰河。
渡河之後,張遼很是謹慎,他與先行渡河的騎士一道将臨近的地形巡視了一番,确定再無疏漏之後,方才朗聲呼喝:“過河吧”。
陳到微微颌首,應道:“過河!”
過河,意味着濕身,陳到這等男子也就罷了,他們算不上嬌慣,隻需體溫也可以将衣盔悟幹,可是,伏皇後卻不同。
身爲大漢朝名義上的國母,伏皇後的一舉一動都不可大意。
若非情況緊急,伏皇後絕不會打馬入河。
幸好,陳到使人準備了一條紗布将伏皇後的半邊臉遮住了,否則的話,堂堂大漢皇後,整日裏抛頭露面,無論如何,說出去也不是件好事。
前有敵人,後有追兵,伏皇後别無選擇,隻能繼續走下去。
朱桓熟通水性,他低聲道:“主母,跟着我便是了”。
伏皇後應諾,就這麽深一步淺一步,皇後與朱桓漸漸行至河中央。
如果有敵人,這時候一定玩起了半渡而擊的把戲,絕不會隐而不發。
既然沒有敵人,那就說明此處是安全的
陳到将皇子扛到肩頭,嘴裏道:“咱們過河!”
沒了傷卒、沒了木車,行軍速度快了不止一倍。
并州軍與周州軍合兵之後不過兩千三百之數,馬匹隻有四百騎。
騎軍盡數過河之後,大部人馬很快便渡河而行。
爲了防止軍卒溺水而亡,李賢用一根草繩橫穿河道,這樣以來,軍卒隻要摸着繩索,便可以平安過河。
過河之後,軍卒冷的直哆嗦。
這時候,如果能夠燃起一堆火,好生烤上一陣子,那定然是一件美到極處的好事。
隻可惜,留給陳到的時間不多了。
無論青州軍還是并州軍,在曹操的這片土地上,都是客軍。
若是曹操大軍壓上,張遼與陳到的兵馬都讨不到好處。
對于這一點,陳到深有感觸:“來不及生火驅寒了,時間緊迫,我們在這裏耽擱的越久,敵人追上來的可能性越大,兄弟們,出發吧”。
陳到一聲令下,隸屬青州軍的數百青壯很快便穿戴整齊,打馬前行。
張遼麾下的軍卒就沒有這麽聽話了,直到張遼發話,并州軍才聚攏做一處,慢步前行。
十多裏開外,漳縣的曹軍正在一路狂奔。
好不容易有了伏皇後的下落,誰也不想輕易放棄。
“快些,莫跑了賊人!”
作爲臣子,内鬥、哄搶皇後、皇子,這畢竟不是什麽光彩的事情,因而,曹操統一口徑,對外宣稱伏皇後爲賊人脅迫,兖州要做的事情便是将皇後救出來!
至于賊人爲何在兖州流竄,爲何往東而行,這卻是諱莫如深的事情。
曹軍追的急,青州軍跑的快,兩者之間的距離并沒有拉近。
如果一直保持這樣的速度,曹軍是無法追上的。
又行了約莫有三五裏遠,忽而,斥候來報,說前方出現大股賊人。
陳到拿出輿圖,他沉思片刻,指着地圖上的一點對張遼、朱桓說道:“我打算拿下這城!”
張遼定睛一望,陳到指的城池名叫灌亭。
根據張遼的了解,灌亭城高池深,城中有兩千郡兵。
陳到想攻下這城?
怎麽看怎麽是個笑話!
自古以來,罕有以少數攻擊多數守軍的戰例。
陳到今日偏偏要反其道行之!
灌亭城頭,旗幟招展,守軍如臨大敵。
縣令張臨已經得知在二十裏外的地方正有大股官軍在圍剿流寇,無奈城内守軍有限,又怕中了賊人的聲東擊西之策,他隻好熄滅了出擊救援的念頭,緊閉城門,嚴禁出入。
歎了口氣,張臨緊張地攥起城磚,他迫切地希望城外的那股官軍能夠打敗流寇,這樣的話,灌亭城的安全系數又可以增加數籌。
灌亭雖險,可畢竟比不得大城,城中有軍不過兩千,若是賊人來攻,一個不小心真有可能陷落賊手。
呂布敗退之後,兖州遍地狼煙,少有安樂之地。
這種緊張的局勢之下,由不得任何的大意。
正在城中劍拔弩張之際,陳到使人冒充曹軍信使快馬加鞭,直奔灌亭城。
“報,使君,城外賊人猖狂,請速派兵馬來援”
開什麽玩笑,灌亭守軍自己守城都夠嗆,哪裏還有能力去管别人?
想到這裏,張臨換了副措辭,嘴裏道:“本官肩負守城重責,隻怕難以抽身,你可以讓你家将軍速速前來,依托城池,想必賊人奈何不得!”
這麽一說,确實在理。
孰不知,張臨這番說辭正中陳到下懷,當下,信使拜謝道:“多謝使君!”
沒多久,陳到便引軍來到灌亭城外。
飄揚的曹字大旗迎風招展,旗下,陳到打馬出陣:“城上何人值守?我乃曹使君帳下大将夏侯淳,賊寇正在緊追不舍,快快開門讓我進城”。
此時,陳到一行人身着曹軍衣盔,除非熟識之人,否則的話絕難認出。
“夏侯将軍?這,賊寇現在何處?”
張臨擺出一副猶疑的模樣。
“正在不遠處,可不能耽擱了,再耽擱下去,賊人可就要殺來了”
“可有軍令?”
“曹使君讓我等圍堵賊子,據說賊子挾持了皇後,太過可恨!”
與伏皇後有關系?萬一找到了,那可是大功一件呀,張臨并未猜疑,他怎麽也沒想到,城下之人,竟然會是青州軍假扮的,當下,張臨用飽含羨慕嫉妒的眼神望了陳到一眼,他一邊指使軍士大開城門,一邊抱拳道:“開門吧,都是自家人!”
陳到微笑着颌首,他對身後的軍士吩咐道:“待會兒入城之後切記,不可飲酒,不可滋事,購買物品須得用銀錢結賬,莫要壞了我青州軍的名頭。”
張臨聽罷之後很是感慨,這才是精軍的模樣。
城門“吱嘎嘎”打開了,張道打馬在前,道:“灌亭令張道見過夏侯将軍”。
“免禮”,說罷陳到翻身下馬,與張道并肩入城。
隻是不知不覺間,張道把自己的步子放緩,完全襯托出了陳到的地位。
如此以來,固然體現出了謙讓,可是,萬一事情有變,張道也可以在最短的時間内作出抉擇。
隻是,事情有這麽簡單嗎?
灌亭以東一百裏爲蛇丘縣,在蛇丘縣以東三十裏處。
三千名曹軍将青州軍的車陣圍得水洩不通。
曹軍的弓箭完全失去了用途,在大小軍将的煽動下,曹軍爬上木車,跳入車陣,試圖多面夾擊,擾亂青州的部署。
“快,殺進陣去,老子就不相信青州軍能有三頭六臂!”
“殺,我們有三千多人,青州軍不過是些苦力罷了,殺了他們,奪了軍械,日後有享不盡的富貴榮華”
……
曹軍将領鼓動着普通的軍卒,指使他們翻躍木車,從四面進攻。
然而,高順對此早已經有所準備。
多面防禦的八卦陣可不是擺設,當曹軍信心十足地翻躍木車,試圖打青州軍一個措手不及的時候,他們便會絕望地發現,每一個方向都會有一夥青州軍組成一個奇怪的陣勢在等着他們。
三千多賊寇本是乘興而來,他們人數衆多,要比青州軍的數量多上三倍,可巨大的數量優勢卻在車陣面前完全化爲烏有。
十九輛木車組成的圓陣将青州軍擅長陣勢作戰的優勢發揮到了極處,往往一名曹軍進入陣中需要面對二個,甚至是三個以上的青州軍。
倒在車陣之間的屍體很快已經有了半人高,死相極慘的屍首給後續曹軍的進入帶來了更大的困難。
曹軍越戰越是膽寒,他們從未遇到過如此精悍的青州軍,不是說這夥人馬隻是押運軍械的更夫營嗎?
怎麽對方看上去卻要比真正的精銳還要強悍?
一時間,曹軍将領甚至有了偃旗息鼓的打算。
戰功雖好,可還是自家性命要緊。
曹軍沒了戰心,青州軍卻戰意正酣。
在青州軍的眼中,那一個又一個的曹軍早已經不再是什麽兇神惡煞的匪徒,而是活生生的銀錢,會蹦會叫的米粟,甚至是白花花的婆娘!
殺了他們,殺了曹軍,殺的越多,所立的戰功便越多。
進入徐州之後,這是高順的陷陣營第一次參戰,他們迫不及待地想要證明自己。
爲了榮耀,爲了戰功,陷陣營的八百軍卒迸發出了前所未有的悍勇。
殺,殺,殺!
一波一波的曹軍士卒倒在車陣中,不知道過了多久,驚怒交加的曹軍将領才惶然發覺,原來他們麾下的部衆已經削減了三成,剩下來的人馬也是人心惶惶。
其餘的人馬去了哪裏?
死了,死的幹幹淨淨,再也沒有任何挽回的希望。
逃,逃的越遠越好。
一場以攔阻青州援軍爲目的的遭遇戰竟然成了潰敗,非但沒能攔住高官,反而葬送了許多精銳。
其實若不是曹軍壓力極大,事後又意識不到敵我雙方的戰損比例,早在一炷香之前他們就會跑得幹幹淨淨。
正常情況下,折損在三成左右的時候軍卒便會偃旗息鼓,落荒而逃。
如今戰死的人數已經超過了四百人,這個數目很是危險,而車陣之中,青州軍的傷亡不過百十人而已。
如此懸殊的戰損比例,饒是曹軍将士心狠手辣、膽大包天,也還是被吓了個屁滾尿流。
三千多名曹軍在丢下四百多具屍體之後逃竄而去。
陷陣營爲李賢第一戰,勝!
陷陣營的軍士放聲歡呼,如果沒有車陣做依仗,這場戰事絕不會以這種方式結束。
勝是勝了,而且是大勝。
青州軍陣中的軍卒共有一百多人受傷,真正傷重不治的不過二十多人,其中的多數都是輕傷。
四下裏慘叫陣陣,散在車陣周圍的賊寇足足有二百多個傷者,他們的同伴逃的太過倉促,來不及帶走他們。
些許大車已經損壞了,高順對這些将破損的車馬重新修繕了一番,又将各人的軍功登記造冊。
至于戰死的軍卒,隻能采取火化帶走骨灰的方式。
陷陣營軍卒的英勇表現讓高順放寬了心。
行進途中,高順策馬奔馳,在車陣前後來回馳騁,他大聲呼喊着,鼓舞着士氣:“你們都是好樣的,以多勝少,大戰曹軍,殲敵四百具,這是一場大捷,你們的功績我已經令人記了下來,等到入了徐州,我會言出必踐。面見天子,讓其講述其中關竅,死去的那些軍士,他們應得的俸祿我會想法設法送到他們家人的手中,絕不會克扣半文!”
“多謝高将軍!”
“不必謝我,要謝就謝謝父老鄉親”
高順可不會放過這種千載難逢收攏人心的機會,他大聲叫道:“溫侯死後,我們陷陣營随着主母來到下邳,總琢磨要立功争氣。之前,李賢李使君對我一視同仁,從未有過另眼相待,陷陣營的吃食與其餘郡兵一模一樣,現在,到了我們報答他的時候了,就在剛才,就在那處荒原,你們用熱血,用刀槍,用鐵的軍紀來向我證明了一點,陷陣營依舊可以信賴
話音一落,陷陣營的隊伍頓時轟動起來,他們中的有些人甚至振臂直呼:“将軍知我!”
沛縣,在一片鼓樂聲中,劉協登上祭壇,念起一篇悼文。
長篇累牍的悼文全篇充斥着對高祖劉邦的懷念、崇敬之情,若是劉邦在天有靈,一定會樂不可支。
似乎爲了沾沾劉邦的光,劉協在沛縣诏告天下。
诏書一共有三道。
第一道就是遷都下邳,經過七年的發展,下邳已經成爲大漢朝屈指有數的新興城池,将都昌遷到下邳,對于重商抑農的政策來說無疑是一種極大的鼓勵。
第二道诏書加封李賢爲鎮東将軍,兼領徐州、青州刺史,于此同時,對滿朝的文武官員進行大批量的“加爵加薪”,就連與李賢交惡的曹操、袁紹,都有不同程度的賞賜,雖說此舉用處不大,但卻可以像天下人彰顯天子以及李賢的氣度。
第三道诏書則是大赦天下,把那些罪行輕的全部釋放,罪大惡極的死期延緩,窮兇極惡的改判勞改。
诏書宣告完畢之後,文武大臣高呼萬歲。
劉協高居上首,适才萬人齊呼萬歲的場景讓他很是震驚,當然,也很是享受。
與關中時期的有名無實不同,劉協覺得,這裏的臣子是真心愛戴他。
隻是短短幾日,劉協便發覺自己有些喜歡上徐州了。
受萬人景仰,握生殺大權。男兒生于世,既然做了皇帝,就一定要好生享受,否則的話,就算日後嗝屁了,在陰曹地府中也會爲人嗤笑。
活着的時候不受尊重,便是死了,也得淪爲笑柄,這慘狀,隻是想一想就令人不寒而栗。
大漢真的無可救藥了?
不,絕不!
劉協暗自咬牙,隻要他一息尚存,便一定會向世人證明,大漢朝的複興之期不遠了!
曆史早已經發生改變,李賢要做的,便是進一步改變曆史。
三國兩晉南北朝,這可以說是中國曆史上最黑暗的時期。
成千上百萬人流離失所,爲人宰殺,這可不是天方夜譚,而是真正存在過的曆史。
李賢要的,便是阻止屠殺,力求版圖完整。
換句話說,李賢要改變劉協的命運,當然了,也是改變他自己的命運、
空曠的縣衙内,隻有李賢一個人的嗓音在來回震蕩。
李賢手中沒拿奏章,隻是按照事情的輕重緩急,一件一件地将最近發生的大事小事說了出來。
聚精會神地聽了沒多久,劉協隻說一句話:“準奏!”
同樣的一句話說的多了,難免有些疲乏,劉協開始琢磨轉移話題,忽而,他想出一個糾纏已久的問題,嘴裏道:“李卿,我且問你,爲何世人征戰不休?”
李賢笑答“利欲熏心”。
劉協眨了眨眼睛,他沒想到李賢竟然隻用了這麽簡短概括的四個字回複了他,不過想來也是,但凡叛賊起事,爲的可不就是利益二字?
就算官軍之間的相互厮殺,爲的也不過是搶奪利益。
“朕知道了,李卿可以繼續往下說”劉協輕輕的挪動了一下屁股,好讓自己坐的更舒服些。
李賢的眼皮突然跳了跳,片刻之後就聽他說道“陛下,當務之急是休養生息,喬遷新都,不宜妄動刀兵,誰敢置若罔聞,我一定會讓他付出代價”。
劉協滿意的點了點頭,這才是李賢,思慮周全,卻又信心百倍,“李卿所言極是,既然如此,諸多事情便需要李卿多多費心了”。
“份内事,陛下何足挂齒?”
忽而,外頭有軍卒來報,說江東使者、遼東使者都在門外。
劉協大喜過望,這時候,孫策、公孫度派出使者顯然是爲了表示恭順。
身爲大漢天子,臣子盡相效忠,這自然是極好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