匈奴、漢人在這片土地上殊死搏殺,人屍、馬屍難分彼此。
咒罵聲、兵戈交鳴聲此起彼伏,匈奴人的兇殘徹底激起了軍士、鄉民的殺意,哪怕渾身浴血,他們依舊血戰到底。
李賢掌權以來,輕徭薄賦,興修水利,平整道路,百姓剛剛過上幾天安穩日子,可現在,匈奴人把一切都毀了。
家破人亡,妻離子散,何其悲慘?
僥幸存活的何勇隻是臨濟的一名普通百姓,聽聞匈奴劫掠的消息,他帶着一家老小東躲西藏,誰曾想,竟被可恨的賊子抓了出來。
妻兒慘死在路途中,何勇悲痛欲絕,有心反抗,但卻總是鼓不起勇氣。
愧疚、羞憤之下,何勇随波逐流,完全由身體支配。
負土,填河,毫無知覺,行屍走肉一般苟延殘喘。
可是,就在何勇萌生死志之際,胡庸的三百精騎出現了。
宛若黑暗中出現的一抹光亮,青州精騎用他們的勇武震醒了何勇。
男兒當殺人,匈奴又有何懼?
匈奴也是人!
刀槍入體,同樣會痛,駭到極緻,同樣會退。
胡庸、陳到、朱然所向披靡,麾下無一合之衆。
如此威勢猶如當頭棒喝,讓何勇醒了過來。
“殺奴!”
随手抄起一支斷箭,何勇赤紅着眼,瞅準了一名匈奴騎士,大步便往前沖去。
“去死!”
一開始,何勇便使出了同歸于盡的招數。
匈奴騎士皺起眉頭,不屑地喝罵一聲,他長刀揮起,就想一刀了結了何勇的性命,然而,千鈞一發之際,一支箭矢疾沖而來,“噗哧”,一瞬間便刺入胸腹要害。
險死還生,何勇“嗷嗷”叫着,他跳起身來,一把扯下了匈奴騎士,對方大聲掙紮,試圖用匕首将何勇刺死,隻是,腎上腺激素分泌過旺的何勇獰笑着,毫不畏懼。
“狗賊,去死!”何勇一箭戳到了匈奴的胸腹要害。
匈奴人咒罵個不停,何勇越想越怒。
“噗噗噗”,不知過了多久,何勇終于将面目全非的敵寇放下。
淚從臉畔流下,何勇深吸了一口氣,又向另一個目标沖去。
鄉民赤紅着眼,他們以命相搏,隻要能夠爲家人報仇,哪怕當場死去,他們也無所畏懼。
沒有武器,鄉民便用箭矢、斷刃、石塊,隻要能夠傷到奴寇,他們便欣然前往。
橫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
匈奴雖然兇殘,但是,遇到不要命的漢人百姓,還是有些膽怯。
鄉民毫無陣勢可言,他們完全是在用自己的一腔血勇來拼殺,
城門外,背矛軍動用短矛這等大殺器成功殺出了一條血路,爲身後的主力出擊争取到了足夠的空間。
參與亂戰的匈奴人有三千多人,其中,約莫有千餘騎與胡庸的漢騎糾纏厮殺,另有兩千多人在背矛軍的短矛攻勢下節節敗退。
匈奴勇則勇矣,怎敵得過依托戰陣,甲胄堅利的背矛軍?
城門口,出城的背矛軍越來越多。
旗幟招展,鐵甲鮮明。
不知過了多久,已經有兩千名步卒沖出城外。
正前方,三百精騎在陳到、朱然以及胡庸的統領下勢如破竹,很快便沖出了數百步。
陳到、朱然二人都已經搶了戰馬,他們弓馬娴熟,取人性命宛若探囊取物。
精騎三百,攪起腥風血雨。
前鋒人馬毫無建樹,反而在一幫亂民的打擊下折損嚴重。
于夫羅忍無可忍,終于派出得力幹将兀哈。
兀哈爲匈奴右軍大将,他親率九百部族人馬加入戰陣。
九百生力軍加上一千騎軍,這就是兩千人馬,對上胡庸的三百精騎,也不過堪堪穩住陣腳而已。
戰場厮殺,将爲兵之膽。
單論個人勇武,匈奴人可能與親衛精騎相差不多,但是,軍将比拼,陳到、朱然、胡庸這三員大将卻沒有敵手。
向前,向前,向前。
三百精騎擺出沖鋒陣形,他們以陳、朱、胡三人爲箭頭,不停往前推進。
于夫羅臉色肌肉抽搐不已,他怎麽也沒想到,麾下部族勇士竟然敵不過數百漢人騎軍。
縱橫草原,睥睨豫州的匈奴好漢以多擊少,卻阻不住漢騎的腳步。
漫天血雨,人嚎馬嘶。
一名又一名草原兒郎就在戰馬前慘死,血流了一地,染紅了這片戰場。
于夫羅腥紅了眼,到了這時候,退卻就是身敗名裂。
身爲南匈奴的實際統治者,于夫羅唯有堅持到底。
身邊猶有一半的人手,這時候,于夫羅顧不得多想,唯有全盤壓上:“拼命吧,殺了這幫漢人,擒了他們的皇帝,要不然,我們都得死在這裏”。
話音剛落,于夫羅便策馬狂奔,直抵戰陣。
單于出擊,匈奴大軍也終于動了起來。
六千騎軍發出陣陣怪叫,他們揮舞着兵刃,徑自加入戰團。
陷入匈奴軍中大殺特殺的青州精騎眼看着就要被匈奴大軍的人海淹沒,這時候,城頭的李賢揪起了心弦,局勢危急,出城的兵馬已經被分割成了兩部分,騎卒、步卒首尾不相連。
倘若步卒不能及時上前增援,騎軍除了敗亡之外,别無選擇。
太史慈、周倉的援軍到了哪裏?
趙雲的騎軍呢?
出城的三百精騎可是李賢的近衛軍,他們陪伴李賢最久,如果一戰皆損,對于李賢來說無疑是一個巨大的損失。
不成,須得想個法子。
可是,大軍已經出戰,李賢除了幹着急之外,毫無辦法可想,一切隻能看軍将的臨戰指揮了。
城外,胡庸身陷重圍卻“哈哈”大笑:“痛快,這幫殺不絕的奴寇倒是讓老子過足了瘾”。
生力軍加入之後,騎軍之間的對戰顯得更加慘烈了。
人數增多,戰馬連騰挪閃避的空間都沒有,隻能硬碰硬。
即便有馬镫竭力,鐵甲護身,可是,在數倍于己的匈奴圍攻下,青州精騎還是出現了傷亡。
陳到指着于夫羅的大纛,大聲喘着粗氣:“擒賊先擒王,咱們沖過去,殺了于夫羅!”
胡庸與朱然愕然片刻,俱是轟然大笑:“好,殺了那于夫羅!”
李賢麾下最精銳的騎士與匈奴精銳兇狠地撞到了一處。
沒了馬速,騎士無法一戰而走,隻能與匈奴騎軍拼個你死我活。
每時每刻都有騎軍跌落下馬。
猶有武器的青州軍,即便跌落下馬,也會惡狠狠地戳向敵卒的馬腹,哪怕是死,也絕不讓對方好過。
戰事之慘烈超乎想像。
城門外,背矛軍士瞪大了眼睛,他們的統領正在前方浴血厮殺,而他們卻滞留在城外。
愛莫能助?
若是胡庸慘死在亂軍之中,背矛軍将成爲最大的笑柄。
想到胡庸的好處,背矛軍頓時迸發出了超強的戰力。
“弓弩!”
緊要關頭,替代胡庸指揮大軍的軍将大聲呼喝。
“噌噌噌”,六十名軍士雙人合力,頓時架起了三十架弓弩。
此時此刻,顧不得再遮掩戰力了,有幾分能耐便要使出幾分。
碩大的箭匣,寒光凜凜的箭簇,與普通弓弩大爲迥異的造型甫一出現便吸引了天子劉協的注意:“連弩!”
徐幹緊繃的臉上也露出一抹笑意,連弩的犀利之處,衆人早有耳聞,今日,一旦祭出,一定可以大發神威。
唯有李賢屏氣凝神,不曾言語。
“開!”
背矛軍将一聲大吼,擋在連弩陣前的長槍軍卒蓦然閃開。
對面的匈奴騎軍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什麽事,軍卒手中的連弩便開動了。
“嗡嗡嗡”,隻是眨眼間,數百根弓弩便勁射而出。
這麽短的距離,弓弩的威力到了極緻。
先有短矛,後有連弩。
毫無防備之下,“噗噗噗”,擋在前方的百餘名匈奴騎士瞬間傷亡慘重。
三十架連弩,這是背矛軍中所有的家當,今日一戰,再無保留。
倒斃身亡的匈奴身上全都插滿了弩箭,宛若刺猬一般。
事發突然,未受波及的匈奴人當即驚呆了。
漢人使出了什麽武器?
那麽多的弩箭瞬間疾射而出,再厚的甲胄也擋不住呀。
“開!”
猶如催命的閻羅,背矛軍将再度下令。
弩箭撲頭蓋臉一般疾射而出。
匈奴人依舊毫無辦法。
周而複始,連弩不停地收割着生命。
等到三十架弓弩盡數損壞之後,步軍前方已經再也沒有一名敢于攔阻的匈奴人了。
陳到所用寶劍是李賢所賜,百煉鋼。
劍重九斤,揮舞起來虎虎生風,很是順手。
劍刃鋒利,吹毛斷發,但中人身,絕不失手。
搶來的戰馬早已經換了三次,陳到左手持槍,右手持劍,如同修羅在世。
忽而,身後傳來一聲慘叫,卻是随行的青州精騎在奴騎的圍攻下失神落馬。
陳到蓦然回首,他一槍擲出,将馬上的奴騎捅落下馬,同時,右手劈劍,啪,隻是一聲便将另一人的頭顱削去了大半。
紅的白的濺出了老遠,陳到卻置若罔聞。
殺神!
匈奴騎軍爲之膽寒,許久不敢上前。
于夫羅嚴令大軍出擊的時候,臨近的匈奴騎軍方才動手。
甫一動手便是群戰。
慌亂間,起碼有四五支長槍刺向陳到。
這時候,馬速已經完全降了下來,陳到甚至來不及斬斷槍杆,他隻得用盡生平力氣強壓槍身,嘴裏道:“給我開!”
若是尋常時日,以陳到的本領,便是六七杆長槍也可以輕易奪下,然而,今時今日,陳到卻已經氣力衰竭了。
明明卯足了力氣,可卻臂膀酸麻,甚至有一種使不上力氣的感覺。
陳到又羞又怒,他一擊失手,對面的奴騎當即緩過神來,其中一人丢掉長槍,抽出短刃便向陳到撲來。
“去尼瑪的!”陳到手中隻有一把寶劍,自然舍不得撒手,可是,望見疾撲而來的奴寇,他自有法子應對。
雙腿接着馬镫之力,陳到左臂蓦然揮出,“噗”,隻這一下便砸的奴寇口腹出血,跌倒在地,眼看不活了。
于夫羅在不遠處大吼大叫,漢人軍将的勇武連他都感到恐懼。
若不能趁着他們油盡燈枯的時候将其幹掉,等他們緩過神來,又是匈奴的噩夢。
在于夫羅的恐吓刺激下,又有數名自诩勇武的奴騎向陳到而來,這時候,朱然終于趕來增援,兩人聯手迎敵,愣是支撐了下來。
然而,匈奴騎軍越來越來多,怎麽也殺不絕。
胡庸咬緊牙關,以一敵三。
忽而,一名奴騎長槍突刺,“嘭”一槍便擊到了胡庸的耳朵後側。
這一擊,雖有鐵盔遮掩,卻還是影響了胡庸的戰力。
腦中俱是嗡嗡的聲響,滿眼間天旋地轉。
奴騎見狀,又是一槍刺出,胡庸再也沒了靈敏的身手,急忙閃避的當口,一不小心翻落下面。
這黑厮落馬了!
看到胡庸落馬,匈奴騎軍大呼小叫,很是興奮。
這名身背短矛的漢人大将左沖右突,宛若狼入羊群,厮殺至今,起碼有數十騎折損在他手中。
砍了他的腦袋,獻給大單于,一定可以得到意想不到的犒賞。
急切間,不知有多少匈奴欲拿胡庸立功受賞。
與此同時,看到胡庸落馬,青州精騎以及背矛軍卒全都紅了眼,他們大吼一聲:“将軍!”
精騎人人負傷,所剩之數不過二百,可他們還是在陳到、朱然的統領下竭力趕路增援。
步卒動用連弩,剛剛清理了戰場,他們眼前再無敢戰之敵,可是,沒有戰馬,步卒鞭長莫及,隻能眼睜睜看着匈奴騎士策馬上前,揮刀砍向胡庸。
該死的!
電光火石間,匈奴騎士馬前失蹄,卻是之前傷重未死的青州軍士奮起餘力,一刀砍在了馬蹄上。
沒了坐騎,匈奴依舊獰笑着,大步往胡庸而來。
可是,适才那名重傷的青州軍士卻咆哮一聲徑自往前撲來。
人之将死,其力也大。
奴寇硬是被傷卒撲倒了,好不容易掙紮起身,卻被怕馬趕來的陳到一劍取了性命。
匈奴前仆後繼,擺出一副誓把胡庸搞死的模樣,陳到以及青州精騎也竭力守護,愣是不肯退上半步,
以胡庸爲中心,雙方騎士再度爆發出一場慘烈無比的混戰。
步卒還在三百步開外,胡庸所能依仗的,隻有青州精騎。
沒了戰馬,甲士們便下馬步戰,他們将胡庸護在中央,與奴寇扭打,厮殺。
胡庸躺在中心,腦中嗡嗡直響,半晌,他聽不見,看不到,宛若失去了所有的感官。
有心掙紮着站起身來,可手腳卻不停使喚,隻能看着眼前身影晃動。
這他娘的是要死了?
胡庸不甘心。
不成,絕不能這麽死了!
胡家還沒有後,要是就這麽死了,胡家堡豈不是後繼無人?
李使君強敵環測,要是沒了胡庸,誰爲他披荊斬棘?
想到這裏,胡庸強咬舌尖。
“啊”,痛覺陡然恢複過來。
胡庸蓦然睜眼,隻看到一個猙獰的面龐正揮舞着兵刃砍下。
“去尼瑪!”
胡庸陡然暴起,他赤手空拳,一把就将撲來的匈奴掐到在地。
“想要老子的性命?老子殺了你!”
“嘎嘣”,生死存亡之際,胡庸迸發出了所有潛力,他雙臂用力一夾,輕易便夾斷了奴騎的喉骨。
長劍揮在半空,陳到松了口氣,“你好歹醒了”。
早有軍士牽來戰馬,胡庸翻身上馬,咧嘴笑道:“再不起,所有的功勞都被你搶了”。
陳到隻是笑着,并不作答。
這時候,胡庸雖然醒了,但是,匈奴騎軍已經把他們裏三層外三層地包圍起來。
于夫羅下了命令,就算用人命填,也要将這夥騎軍幹掉。
情況依舊不容樂觀。
背矛軍正在急速趕來,然而,軍中的短矛已經消耗殆盡,連弩也盡數折損,無法使用,對付殺紅眼的匈奴人,他們唯有以命相搏。
于夫羅急了,麾下兵馬折損了三千多人,可是,到頭來卻連三百騎都拿不下。
不遠處,快步而來的漢人步卒更是帶來了如山的壓力。
匈奴大軍折損的大半人馬都是這些步卒帶來的。
放在往前,這簡直是匪夷所思的事情。
什麽時候,漢人的步卒也能對騎軍造成傷害了?
昔日,霍去病封狼居胥,靠的就是騎軍。
在一望無際的草原上,唯有騎軍才能對抗騎軍。
輸給漢武帝,輸給天才霍去病,匈奴人也就認了。
可是,李賢又算什麽?
自诩爲匈奴大單于的于夫羅壓根沒将李賢放在眼中。
什麽常勝将軍!什麽未曾一敗!
在于夫羅眼中,這一切都是虛言,若非如此,于夫羅哪會親自冒險?
然而,事到如今,所有的一切卻給于夫羅帶來了噩夢般的經曆。
漢人強,漢将更強!
“殺了他們,殺了他們!”
若是連三百騎軍都殺不了,于夫羅還有何面目統領匈奴部族?
一萬大軍呀!呼嘯而來,到頭來卻在一座小小的荏縣撞得頭破血流。
于夫羅總是有些不甘心,他要用胡庸的血,來洗刷自己的恥辱。
情況危急,大場面上看,匈奴人沒讨到便宜,青州軍開戰漸漸掌握主動,然而,從細處看,胡庸以及殘餘的百餘騎危在旦夕,随時有可能全軍盡墨。
恰在這時,一陣号角聲從遠方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