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大的天帝廟中,天子劉協跪在最前方,他神情虔誠,眉目間透出一股熱切。
“我劉協一生多災多難,願天帝垂憐”
柔軟的蒲團上,劉協一拜再拜。
忽然,一道白影一閃而過。
住持祭禮的禮官見狀大驚:“白狐現世,天帝顯靈,祥瑞呀”。
真的有白狐嗎?
白狐在哪裏?
泰山之巅,沒有人真正在乎白狐是真是假,更沒有人在乎白狐在哪裏,就算剛才過去的是一隻白兔,也不會影響到今日的封禅大典。
封禅需要祥瑞,現在有祥瑞現世,這便足夠了。
劉協喜不勝收,這白狐出現的可謂恰到好處,真是及時的很。
機不可失,李賢頓時驚呼出聲:“天帝顯靈,陛下乃天帝垂青之主,大漢中興有望,大漢中興有望呀”。
四周文武官員頓時迎合起來:“陛下乃天帝垂青之主,大漢中興有望!”
一個人的吹捧,隻能說是拍馬屁,而成千上百個人同時吹捧,這會給人帶來一種錯覺,仿佛他們唱誦的就是事實一般。
眼下,劉協就有這種飄飄欲醉的感覺。
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權,天子理應如此。
在李賢充分的準備下,封禅大典完美結束。
用不了多久,青、徐兩州百姓便會傳誦天子封禅于泰山,貔貅、白狐接連現世的消息。
劉協心情極好,他确實沒想到李賢竟然如此“賢能”,将封禅一事籌劃的井井有條。
換做另外一個人,隻會給劉協帶來自取其辱的感覺,又哪能像現在這般爽快?
對李賢,劉協充滿了感激。
若不是李賢,劉協哪能有今日?
進入青州不過月旬的功夫,劉協就嘗到了意想不到的好處,他已經有些迫不及待未來了。
未來,李賢又會帶來什麽驚喜?
封禅事畢,劉協并沒有急着動身,爲示虔誠,他需要在泰山腳下齋戒七日。
期間,平原城的情報次第傳來。
李賢一一看罷,郭家終于還是忍不住了,而豫州的匈奴騎軍也有蠢蠢欲動的迹象。
自打冀州軍三次敗于李賢之手,袁紹的便開始聚攏兵力,防止李賢各個擊破,誰曾想,李賢并沒有揮師北上,袁紹的一番謀劃反倒憑白便宜了南匈奴的于夫羅!
據悉,若不是天子南下封禅,匈奴騎軍甚至有可能兵鋒直指平原城!
真正的曆史上,南匈奴最終臣服曹操,爲曹魏所用,眼下,李賢倒是覺得,若是無法收服匈奴,那便設計将他們打痛。
像匈奴這等遊牧民族,他們隻臣服于強者。
文景皇帝蟄伏幾十年,換來漢武帝封居狼胥,光武中興,又是窦氏大将接連出馬,這才将匈奴揍得滿地找牙,不敢猖狂。
東漢年間,即便是董卓亂政的時候,匈奴依舊聽從中原号令。
于夫羅的南匈奴便肩負着清剿黃巾的使命。
十多年過去了,黃巾早已經剿滅,可于夫羅的人馬卻眷戀中原的繁華,不肯歸返,甚至多次燒殺劫掠,爲禍一方。
昔日,爲己所用的惡犬反咬一口,這種感覺很是不爽。
李賢記得清楚,曆史上赫赫有名的蔡文姬便是在這一時期爲匈奴劫走的。
堂堂左中郎将之女卻爲胡人所擄,不得不爲其生兒育女,輾轉塞外十二年,這對中原男兒來說無異于奇恥大辱。
李賢決定以劉協爲誘餌,引誘于夫羅!
在哪裏設铒?
思來想去,隻有泰山郡内的荏縣最爲合适。
荏縣地處要害,位居泰山以北,是平原郡、泰山郡、濟南國、濟北國交界處。
于夫羅的人馬隻要渡過黃河,便可進入平原郡内。
讓天子做誘餌,也隻有李賢敢這麽做!
将事情告于劉協知曉過後,劉協非但不害怕,反而躍躍欲試!
“李卿可放手施爲,孤會依計行事”
封禅一事大功告成,可李賢卻沒有半點邀功求賞之意。
論實力,李賢手握重兵,論地盤,青、徐兩州皆爲重地,然而,自始至終李賢都顯得很是低調,就仿佛一切真的隻是份内事而已。
越是如此,劉協越覺得李賢可以信賴。
此番,爲了剿滅南匈奴,李賢将計策和盤托出,劉協更是覺得很感動。
如果可以,李賢大可以先斬後奏,将劉協這個天子蒙在骨裏,可是,李賢偏偏沒有這麽做。
臣強主弱,劉協很是珍惜這種感覺。
黃河以北,匈奴騎軍飲馬黃河。
如果沒有當地人頭前引路,别說俘獲大漢天子了,便是如何渡河南下都是個問題。
滾滾黃河奔騰不息,于夫羅望河而歎。
數年之前,就是這一條大河阻住了匈奴鐵騎的腳步,否則的話,于夫羅又怎會滿足于河内之地?
非不願,是爲不能也!
眼下,再一次來到黃河邊,于夫羅頓時思緒萬千,這一次,匈奴鐵騎可以滿載而歸嗎?
“大單于,郭家來人了”
于夫羅眉毛一跳,道:“喔?人在何處?”
“就在營外”
“速速将他引來”
“喏!”
沒多久,于夫羅便見到一名身材瘦小的中年男子。
“小人郭七拜見大單于”
“哼!爲什麽來的這麽晚?我聽說,你們漢人的皇帝早已經離開了這裏,對嗎?”
天子南下封禅雖然不是秘密,可是匈奴人是怎麽知道了?
郭七額頭生汗,他暗自咬牙,竭力不讓臉上流露出恐懼之色,“大單于耳目聰明,不錯,天子劉協已經到了泰山”。
“嗆啷”,電光火石間于夫羅抽刀在手,他面露猙獰之色:“爲什麽不早點告訴我?郭家真是好大的膽子,難道你們真以爲躲在平原城閉門不出,災禍便會遠離你們了嗎?
鋒利的刀刃就在郭七的脖頸處,一不小心甚至劃破流出了幾滴血。
于夫羅置若罔聞,他好整以暇地打量着面前的這個漢人。
郭七咬緊牙關,嘴裏道:“我們郭家絕無隐瞞之意,大單于是我們的朋友,對于朋友,郭家向來以誠相待”。
“喔?怎麽個以誠相待法?”
“當初與大單于訂立契約的時候,我們便有言在先,郭家幫助大單于找到天子,而大單于替我們郭家保守秘密”
于夫羅“哈哈”大笑,道:“不錯,正是這樣,可是,現在契約成立的條件不存在了,天子不在平原城了,我要改變主意了”。
郭七臉色一邊,急道:“大單于,天子雖然不在平原城,可卻依舊在青州”。
于夫羅不是蠢人,他眯縫着眼睛,半晌之後方才說道:“李賢的青州軍可不是等閑之輩,郭家可别想拿我當刀使!”
郭七連道不敢,“大單于多慮了,青州軍雖強,可我們郭家也不是吃素的,隻要單于鐵騎過江,我願爲大軍先鋒,爲大單于指點方向”。
于夫羅似笑非笑:“我怎麽知道這是不是你們漢人的陷阱?俘虜天子固然誘惑極大,可是,一旦失敗了,我便要承擔難以想象的損失,你若是我,你會作何選擇?”
郭七鼓動一張三寸不爛之舌,繼續蠱惑:“實不相瞞,郭家與李賢早已經是勢同水火,李賢抓了郭家三公子以及嫡長孫,早與我郭家誓不兩立,識相,如此情形之下,郭家又怎會與李賢合作?”
于夫羅不爲所動:“空口無憑,郭家若想取信于我,須得拿出憑證!”
“憑證?”郭七臉色變了。
“沒錯,就是憑證,我将根據你的誠意來确定下一步的動向”。
所謂憑證便是郭家依附于夫羅的投名狀,換言之,于夫羅已經不再滿足與郭家合作的平等地位了,他想要整個郭家!
私通匈奴是一回事,可是舉家投靠匈奴又是另外一回事。
匈奴缺鹽缺鐵,可是,天下間向匈奴販賣鹽鐵的商賈又豈在少數,難道他們會不明白鹽鐵是官府嚴禁買賣的違禁品?
商賈當然知道,他們隻是裹着一層遮羞布而已。
之前,郭家打的就是“借刀殺人”的主意,他們想借匈奴這把刀,除去李賢,其實,骨子裏,郭家家主郭勝也看不起匈奴人,隻是,匈奴兵強馬壯,郭家别無選擇罷了。
本以爲匈奴人魯莽,會甘心爲自己驅使,哪曾想,竟會節外生枝。
眼下,郭七面臨抉擇,他臉色急劇變化,不知該如何應對。
臨行之前,家主給郭七的囑咐中并沒有這一句話,可是,現在郭七卻必須做決斷。
留給郭七的時間不多了,于夫羅越來越不耐煩了。
“怎麽?這等問題還要考慮這麽久,郭家看來沒有誠意啊,需要我将郭家與我貿易的明細公布于衆嗎?
私通匈奴,意圖謀害天子,這要是傳揚出去,郭家馬上就得身敗名裂!
沒時間了,老家主曾經許諾過“便宜行事”,既然如此,那便賭上一把!
郭七喘了口粗氣,嘴裏道:“願爲大單于效犬馬之勞”。
于夫羅眼前一亮,“你這是答應了?”
“沒錯”
于夫羅眼前一亮,“你可以替郭家作主嗎?”
郭七微微颌首,道:“家主已經将大小事宜盡數托付于我,大單于且寬心”。
“好,我且問你,天子現在何處?”
“數日之前,天子尚在泰山”
“現在呢?”
“天子将在泰山齋戒七日,之後,如果所料不差,其禦駕應該前往荏縣休整”
于夫羅眸中熠熠生輝:“荏縣距離此處有多遠?”
“不到三百裏”
于夫羅的呼吸急促起來,大漢天子呀,如果生擒活捉,這對于南匈奴來說,卻是一個極其重要的籌碼。
無論是索取贖金還是劫掠錢财,都将比現在容易數倍。
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深籲幾口,于夫羅方才平靜下來:“荏縣在黃河以南,若想銷聲匿迹,遮掩行蹤,須得偃旗息鼓,可是,那樣以來,我匈奴的勇士們豈不是錯過了快活的時機?”
這已經是于夫羅第三次提出要求了,郭七不敢拒絕。
都是聰明人,有些事情不必拆穿。
于夫羅想禍害大漢鄉民,以壯軍威,這等行徑,郭七心如明鏡一般。
私通匈奴,伏擊天子,這可是誅殺九族的大罪。
可是,郭家别無選擇,一旦李賢攜大勝之威,回頭收拾他們,郭家也難逃敗亡,與其如此,倒不如豁出去闖一闖。
成王敗寇!
“待小人引大軍渡河之後,便爲單于尋一處所在!”
于夫羅“哈哈”大笑,笑聲中盡顯張狂之意。
“好,先渡河,隻是,這黃河直入東海,石橋渡口處隻怕早已經布滿了李賢的眼線,我們該如何渡河?”
“單于寬心,我們已經收買了一處守軍副将,有他放行,可保匈奴鐵騎平安無事”
“既如此,那便成行吧”
“喏!”
談妥了條件,接下來到了真刀真槍的時候,也不知道郭家從哪裏走的門路,竟然收買了祝阿城以北的渡口守将。
一大早,渡口守将便以輪值爲由調空了渡河的守護力量。
此番,爲了擒獲大漢天子,于夫羅帶上了萬餘精騎,每人騎雙馬而來。
等到守軍發現不妥的時候,于夫羅已經帶着大隊人馬沖了過來。
“快,向上官報信”,
“喏!”
時間已經來不及了,敵衆我寡,誰也料不到戰争竟然會以這種方式開始。
匈奴人勁射的箭矢破空而來。
守軍大驚失色:“舉盾!”
“铛铛铛”,沉重的箭矢連綿不絕,仿佛沒有盡頭。
守軍竭力抵抗,然而,在于夫羅的萬餘鐵騎面前,無異于螳臂當車?
不多久,匈奴騎軍便徹底占據了漢人的軍寨。
初戰告捷,于夫羅自然是高興的,隻希望接下來能夠一直剩下去。
爲防消息走漏,郭七頭前引路,很快便爲匈奴人指引了前進的方向。
一路行來,遇有一村。
剛開始,郭七進村休息的時候,村中的百姓很是和善,便是孩子也很友善,可是,郭七卻将餓狼引來了。
“村落已經被圍住了”
“雞犬不留,男人不留一個,女人可以明日再殺”
衆人發出一陣意義不明的笑聲。
男人留着隻是累贅,匈奴人不可能養着他們白吃白喝,可是,女人就不同了,留下他們,足以讓匈奴人快活幾個時辰。
天降橫禍,村中的男兒奮起反抗,可是,卻無力改變結局,女人爲保貞潔,有多半選擇了自刎,然而,饑渴的匈奴男丁豈會讓他們如願?
血腥味數裏可聞,翌日過後,五個村莊一千多戶人家盡數慘死!
兇手猶在南下。
萬餘名匈奴騎軍在郭七的帶領下精巧地避過青州軍寨,若是實在避不過了,才會真刀真槍地拼上一陣子。
總體而言,匈奴人并未遇到大規模的抵抗。
一路的戰事順利,讓匈奴人的驕縱之氣達到了極點。
不少人紛紛向于夫羅請戰,他們覺得青州軍不過如此!
多少個險要軍寨竟是一戰而下,依此來看,擒拿漢人天子興許根本不需要萬餘兵馬,數千人足矣!
其實,在匈奴人心中,一股憤懑仇恨之情早就充塞胸口。
憑什麽英勇的匈奴漢子缺衣少食,而懦弱的漢人卻占據富庶之地,擁有如此多的财貨。
女子貌美如花,美酒香醇可口,牲畜肥美,這些爲什麽不能是匈奴的?
這些财貨、生口,這一切都應該是大匈奴的!
弱肉強食,漢人的軍卒不濟事,那就該雙手奉上。
漢人的男丁就該世世爲奴,女子就該人人夜夜****!
郭七的引路投靠加劇了匈奴人的欲望,他們認爲漢人軟弱,青州軍徒有虛名。
一開始,尚有匈奴軍将謹慎小心,不曾參與血腥的狂歡,可是,等到後來,随着大軍不斷深入南下,而青州軍卻依舊未能阻止像樣的反抗時,他們那股防患于未然的心思也越來越淡。
就讓漢人見識見識草原群狼的旗号吧,讓長生天的子孫鄉勇漢人的一切!
于夫羅打定主意,此行的最終目的是大漢天子,當然了,就算走漏風聲也無所謂。
有郭家的人頭前指路,匈奴騎軍如履故途。
天子會不戰而逃嗎?
除非天子真的孤身逃竄,否則的話,于夫羅有八成的把握可以捉拿到他。
這一切的信心都建立在青州軍前期所表現出來的實力上。
倘若一開始青州軍便玩命狙擊,展露出非同尋常的戰力,于夫羅絕不會如此淡定,說不定在付出一定的傷亡之後,他早已經抽身急退。
漢人的财貨雖好,卻也得有命享用才對!
在中原混迹多年,于夫羅早已經煉就了遇強不強,遇弱便強的本事。
換言之,讓匈奴騎軍欺軟怕硬還可以,可要是讓他們打硬仗,那就有些力有不怠了。
中原的花花世界已經磨光了匈奴人的棱角,他們的弓不再精準,刀不再鋒利。
萬餘精騎,聽上去很是唬人,可是,隻有于夫羅明白,他的族人已經不是初入中原時的族人了。
數年來,正是靠着于夫羅的謹慎小心,南匈奴的族丁才發展壯大。
這一次,冒險進入泰山郡,擒拿大漢天子,已經是數年來于夫羅所冒的最大的一個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