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活歸樂活,生活還是要繼續。
城外數裏,田豐并沒有就此退去。
五萬大軍滿懷信心而來,如今已經折損了三萬人馬,如果就這麽灰溜溜地退走,田豐覺得沒法向袁紹交待。
文醜重傷、奄奄一息,田豐連個商議的人都沒有。
審配倒是完好無損,但是,指望他出謀劃策?他不去拖後腿就不錯了。
天子抵達青州的消息已然得到了确認,田豐不敢耽擱,他急忙快馬報于袁紹知曉,至于袁紹會作出什麽舉措,那是誰也說不準的事情。
時光如小溪流水,涓涓而淌,無聲無息,似乎昨日間還在街頭熱的出汗,但當第一縷徹骨的寒風從北方吹來,将人凍得直哆嗦的時候,人們才恍然,冬天已然來了。
正值立冬的時節,在冀州,往日裏這時候說不定會飄上點瑣碎的小雪,但今年那祥瑞的兆頭卻似乎翩翩來遲,總是不肯早一點降落到等候已久的田地禾苗上。
滾滾的陰雲籠罩在蒼茫一片的大地上,天地之間,似乎觸手可及。
隻是瞅上幾眼,便覺得心中堵的慌,極目環顧,卻見四周的花園上呈現出一種灰色的死氣,草木枯萎一片。
冀州牧袁紹凝神望天,覺得心郁難耐,他抓住懸挂在腰側的佩劍,在院落中舞起了劍花。
忽然,佩劍失手而去,嗆啷一聲刺入了花樹上,袁紹暴躁的一腳踹往花樹,大吼道“你也與某作對”。
“報,使君,曹孟德遣使而來”
“不見!”袁紹正在氣頭上,誰也不想見。
“那使者說他爲李賢而來”
袁紹心神一動,他想到,天子駕臨青州,最着急的人應該是曹操,誰讓他是李賢的死敵呢?
之前,袁紹已經與曹操有過幾次合作的經曆。
趕走劉備、誅殺呂布,可謂成效頗豐,現在,二人共同的敵人又換成了李賢。
“讓他進來吧”
“喏!”
沒多久,兖州使者來到袁紹跟前,寒暄過後,兖州使者嘴裏道:“天子已至青州,使君有何打算?”
袁紹冷哼一聲,道:“我能有什麽打算,靜觀其變便是了,不知曹孟德意欲何爲?”
“李賢,奸佞小人也,若是天子受其蒙蔽,我兖州願與使君一道共擊青州,清君側”
說得比唱的還好聽,這時候,田豐兵敗的消息已經傳來。
先是淳于瓊,接着是高覽,現在連文醜、田豐都敗了,三番兩次,折損在李賢手中的軍馬已經超過了五萬之數!
五萬人馬,冀州總共不過十一萬兵馬而已!
數年來,袁紹南征北戰,在冀州開創了大好基業,他斬韓馥,擊公孫瓒,威逼烏桓,可是,所耗兵馬也不過兩萬,然而,這兩年多的時間,李賢竟然吞掉了袁紹這麽多的兵力,真是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
老這麽零敲碎打,永遠不是解決之道,袁紹琢磨着,須得親征青州。
想到這裏,袁紹嘴裏道:“待到春暖花開之日,我會親自領軍,讨伐李賢,屆時,希望曹孟德與我共襄盛舉”。
曹軍使者微微一笑,道:“使君拭目以待便是了,我家主公必會傾力相助!”
袁紹不置可否,二人又詳談了一炷香的時間,接着,使者告辭離去。
既然定下了明年再攻的計策,那麽,滞留在平原城外的冀州軍就沒有必要再做堅持了。
在平原郡,冀州軍的實力已經不占優勢,若是被青州軍包抄了後路,那可就危險了。
于是,數日之後,滞留在平原城外的冀州軍退軍了,又一次立在平原城頭,隻見北方方圓數十裏的地方塵煙沸騰,無數的冀州旗幟耷拉着腦袋,仿佛也在爲這次退軍而感到無奈。
劉協心中長長的籲了一口氣,不管是誰,面對陰魂不散的冀州軍,若說心裏沒有一點擔憂,那定是不可能。
誰也不知道袁紹、曹操會不會聯袂來攻。
如今田豐終于退軍了,聚攏在平原軍民頭頂的戰争陰雲再一次遠遠的離開了。
“陛下,我願領精騎一千,前去沖殺一陣,請陛下恩準!”烏桓騎将雙手抱拳,大聲請命。
劉協從未有過領軍作戰的經驗,他向趙雲投去求助的目光。
趙雲當即說道:“冀州軍雖退,但卻陣式不亂,貿然出擊,非行軍之道”。
烏桓人最是敬畏趙雲,眼下,雖被拒絕,可他卻連屁都不敢放一個。
這股威勢,着實使人驚歎。
“若是李使君在此,冀州軍危矣!”這時胡庸意猶未盡的感歎了一句。
冀州軍依舊有兩萬兵馬,在曠野之上,若想一擊破陣,大舉獲勝,沒有強力的兵馬顯然是行不通的。
青州軍唯一的一支騎軍已經被趙雲帶到了平原城,即便是後來收買的烏桓人也不曾落下,也劃歸趙雲統領。
隻是,數月來,青州精騎損耗極大,坐騎折損嚴重,烏桓人倒是養精蓄銳,急于求戰,但是,沒有青州騎軍幫襯,僅靠千餘烏桓人,顯然憾不動冀州軍的陣腳。
沒有騎軍,以步卒沖擊冀州軍軍陣?
沒人認爲這是個好主意,在平野交戰,隻有當騎軍撕開一道豁口之後,已方的步卒才可以不費吹灰之力殺傷對方的有生力量,不然,那不叫乘勝追擊,而是陣地戰。
平原郡已經是李賢最北端的地盤了,而平原郡多次易主,李賢在這裏遠遠算不上根基穩固,任何形式上的軍力損失,都是不必要的。
思來想去,隻有等到騎軍休整妥當,補充了坐騎,才有趁勝追擊的可能。
劉協雖然并未說話,但是他的眼神中還是不可避免的露出了幾絲遺憾……
李賢,你會來嗎?
遠處天際,一輪紅日正從東方升起。
冀州軍士在各級校尉的指揮下,井然有序的踏過浮橋,邁着有氣無力的步子,往北而去。
不需要再去厮殺,不需要再去與兇狠的青州軍玩命,按理說,這些河北的軍漢應該感到高興才對,但是,長長的軍陣裏卻是死氣沉沉。
他們是帶着恥辱回師的,曾幾何時,威震天下的冀州軍北擊虜寇,殺的他們丢盔卸甲,再也不敢進犯中原,而如今,面對李賢的青州軍,他們卻一敗再敗。
據說,連天子劉協都到了青州,難道說,大勢不在冀州?
軍卒怏怏的耷拉着腦袋,有氣無力的扛着兵器,機械的邁着步伐。
後退,後退,一直後退。
這個時候,一名軍士忽然覺得地面開始震動,一開始他還以爲是自己累的很了,所以站不穩腳跟,可等到他環顧四周,卻發現周圍的同伴都是相顧駭然,腳底下的石子兒還在微微顫動,這絕對不是幻覺。
是騎兵來了!
“敵襲”,不遠處忽然有一員冀州遊騎疾沖而至,在他的身上,一杆尾羽微微顫動的箭矢正狠狠的插在肩膀下方三寸的位置上。
“是後方的哨探!”“青州軍攻來了?”“他們哪來的這麽多騎軍?”
在太陽升起的方向,一隊隊騎兵的身影突然出現在地平線上。
田豐面色急變,這絕對不是自家兵馬,城内不過滿打滿算也不過兩千多騎軍,絕對沒有這般規模。
來的是誰?
大纛急揮,冀州軍的後隊靈敏的轉過身子,急急地把手中的長戈對向了騎軍到來的方向。
直到這時候,冀州軍才依稀聽見沉悶的馬蹄聲。
這股騎軍竟然用布匹包上了馬蹄!
正在冀州軍将相顧失色的時候,一杆巨大的旗幟陡然出現在紅日之下,上書一個鬥大的“李”字,旗下立着一員大将,頭戴黃銅獅首兜,身披明晃晃的魚鱗甲,外裹赤色長袍,有若天神下凡!
“是李使君來了!陛下,都尉,請出兵!”胡庸興奮的大喊着,沒想到,在千鈞一發之際,李賢竟然帶着大軍橫空出世。
劉協初來乍到,自然不會越俎代庖。
太史慈與趙雲相視一笑,道:“子龍賢弟,還要勞煩你走一遭”。
“都尉盡管吩咐便是”
“趙子龍聽令”
“末将在”
“你領本部騎軍與烏桓鐵騎一道即刻出城,務必在大軍趕到之前,沖潰冀州軍”
“喏!”
“周倉、胡庸”
“末将在”
“你二人各率本部人馬由北門而出,騎軍破陣之後,能否留下他們就看你們的了”
周倉、胡庸在城中憋屈了這幾日,早就閑得慌了,如今,陡然得令,當即戰意高昂:“都尉寬心,此番讓他來得去不得!”
衆将得令而去,原地隻剩下太史慈麾下諸将以及徐幹,太史慈尚未開口,徐幹便笑道:“都尉盡管放心厮殺,這平原城交給我便是了”。
太史慈大喜:“固所願也,不敢請也!如此,便有勞賢弟了”。
“份内事,何足挂齒?”
天子劉協是一定要留在平原城的,此次李賢北上,不問可知,其目地一定就是劉協,如果他出了什麽差錯,就算全殲冀州殘軍也無濟于事。
對此,太史慈以及徐幹都有清醒的認識。
因而,劉協身邊無時無刻都有數百名精幹軍卒護衛。
随同劉協一同出逃的楊奉、董承尚未脫身,此時,天子劉協身邊盡是青州軍卒。
一隊隊養精蓄銳的青州人軍士興奮的邁着腳步,他們看到了,在前方,大股大股的騎軍正在向冀州軍陣發起沖鋒。
那是李賢李使君的人馬!
田豐已經渡過了黃河,便是冀州軍的大部分精銳也都已經過了河,如今滞留在河對岸的全是收斂的各部殘軍。
這些突然出現的騎軍,把所有的戰馬都提到了最高速,馬上的騎軍無聲無息的伏在馬背上。手中握着槍矛、嘴裏腰間挎着彎弓,就這麽一往無前的如潮水一般席卷而來。
誰也看不清楚到底有多少騎軍,隻能在耀眼的陽光下看到黑壓壓的馬隊一層一層的湧動着。
有不少冀州軍的弓手已經依托河岸的有力地形,一排排的分布開來,張弓搭箭,準備迎敵。
後軍将王遠也早已經反應了過來,恐懼過後是歇斯底裏的大喊,“所有人各安其位,有亂人心者,斬!别駕在河對岸,堅持半時辰,他就能回援,舉起手中的弓,隻要頂住第一波攻擊,今日青州軍必敗!”
爲了給自己壯膽,王遠又吩咐一句,“傳本将軍令,有妄退一步者,全隊皆斬!
王遠身後的親兵也是強忍住心中的懼意,大聲應諾而去。
翻身下馬,大步走向渡口附近的一個土坡,立在上方,可以将整個戰場盡收眼底。
王遠的王字大旗已經高高的飄蕩起來,田豐正在對岸,他便是後軍最高統帥。
越來越多的人馬随着王遠的旗号緊急的調動起來,準備迎接青州軍突如其來的攻擊。
對方可是李賢李維中呀,陽光下,那杆李字大旗更顯耀眼。
滞留在河邊的冀州軍足有六千多人,而李賢卻有三千多騎軍。
以六千對三千,看上去有數量優勢,但是,誰也不敢這麽樂觀。
自始至終,田豐都把注意力放到了平原城,卻怎麽也沒想到,會有另外一股兵馬包抄而來。
在一望無際的曠野上,數千匹高頭大馬疾沖而來,這陣勢,絕對不容小觑。
近了,越來越近了。
李賢的騎軍距離冀州軍陣不過兩百步了,不少冀州軍士已經雙股顫抖,面色煞白。
不過王遠卻是堅信,他一定可以守住渡口,等待田豐的主力回援!
隻是,田豐會回援嗎?
渡口附近的戰場上,原本就是一馬平川的開闊地,此番出現在冀州軍陣之前的騎軍已經黑壓壓疾沖而來。
一千?五千?想想數千匹駿馬疾馳而來的景象吧,别說那馬上猙獰而來的騎士,就是那隆隆的地震般的馬蹄聲便已經直沖雲霄,這種撲面而來的壓力絕對會讓新入伍的軍士吓的尿褲子。
近了,更近了,一百步、九十步、八十步!
塞滿全部視線的騎軍在一杆大旗的指揮下,齊刷刷的直起身子,熟稔的彎弓搭箭。
冀州軍的弓手還沒反應過來,黑壓壓的箭雨就鋪天蓋地的落了下來。
猝不及防的冀州軍隻在第一瞬間就損失了數百軍士,
“前方八十步,齊射!”王遠氣惱的發出軍令,操持各種弓弩的弓手聞令急忙射出了手中的箭矢。
力道不足的箭矢層次分明的斜斜插在地上,但大多數弓箭都已經落到了騎軍的軍陣中。
疾馳而來的騎軍并不見慌亂,他們的騎卒之間都有一定的緩沖距離,這種距離足夠技術熟稔的騎卒在馬上完成各種躲避箭矢的動作。
不過射來的弓箭太多,還是有不少躲閃不及的騎卒摔落下馬,騎軍沖鋒,一旦落馬,便是有死無生的局面。
嗚嗚的号角在奏響着,冀州軍又射出了一輪弓箭,這一次,雙方相距不過五十步。
最前排的長槍軍卒甚至都已經看到了對方那毛絨絨的大臉。
沖過來的騎軍實在是太多太多了,他們遠遠的提起了馬速,似乎并不準備愛惜馬力,而是擺出一擊奏效的态勢。
“這是烏桓人的騎軍!”
“什麽時候青州有這麽多烏桓人的兵馬了?”
王遠隻覺得心頭駭然,烏桓人是天生的騎士,與他們厮殺,絕難讨得好處。
臨陣的冀州軍卒都有一陣不詳的預感,但這時候,隻有依靠手中的武器,才能争取活命的機會。
“射!”又是一聲令下,冀州軍将一聲巨吼,就見空氣中傳來一陣微微的尾羽顫動聲。
無數箭矢爆射而出,兇狠的撲向了來犯的騎軍大隊。
就見最前排的近百名騎卒幾乎在同一瞬間深中數箭,嚴重些的人與馬幾乎同一時間滾落倒地,砸起了遍地的塵霧。
可是後續補上的騎軍卻仿佛沒有看到同伴的慘狀,依舊勇猛無前的往前沖着。
由于時間倉促,冀州軍根本沒來及的撒上鐵蒺藜,更别提什麽木栅欄了,他們唯一所能仰仗的,便是手中的長槍!
騎軍面對完整的刀盾槍陣,向來是用盾牌頂着弓失,在距離範圍附近誘使對方弓手不斷發箭,直到對方的弓手力量消耗的差不多了,方才接近對方的射程之内,用手中的騎弓反擊對方。
射完第一輪弓箭之後,他們的前鋒便會打馬回轉,就這樣一輪一輪的消耗下去,直到對方的箭手完全脫力了,他們才加以沖擊,一舉擊垮對方的軍陣,這種方式是最節省軍力的策略,當然也是最耗時間的方式。
王遠志得意滿的盤算着,大将軍就在對岸,隻要頂住半個時辰,已方的主力人馬就能順利回援,而那時,對方的騎軍已經損失慘重,說不定還可以反咬一口,出掉數日之前大敗的那場惡氣。
不過,今日見這騎軍的攻擊手段有些怪異呀。
三十步、二十步、十步!這麽近了,對方卻依然未退。
冀州軍相顧駭然,紅日之下,中間那杆李字大旗不知何時已經插到了騎軍的最前方,立在土坡上的王遠甚至可以看清楚馬上那員騎士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