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悶的人馬碰撞聲接連響起,騎軍對步軍,狹路相逢勇者勝。
若是騎軍沖勢已起,步卒陣勢未成,那麽勝敗還在兩可之間。
然而,今日這場厮殺,西涼騎軍卻沒了往日睥睨天下的銳氣。
張苞倒是身先士卒,可是,他身後的軍卒卻瞻前顧後,随時準備脫離戰場。
對于西涼軍士而言,讓他們燒殺劫掠,這是拿手好戲,可是,讓他們沖擊已成陣勢的步軍方陣,這卻有些強人所難了。
董卓入中原的時候,麾下西涼軍傲視天下,可謂當世強軍,然而,數年來,中原的安逸生活卻耗去了西涼軍的銳氣。
富貴榮華,隻有活着才能享受,敢戰敢拼,那是一無所有的時候才擅長的,一旦有了妻女家室,西涼軍便畏首畏腳起來。
如果對付尋常郡兵、賊寇,西涼軍絕對手到擒來,隻可惜,這一次,西涼軍的對手換成了曹軍。
徐晃的六千步軍身經百戰,他們以逸待勞,毫不畏懼。
“轟隆隆”,數千匹高頭大馬疾沖而來,曹軍的槍陣卻不動分毫。
以步對騎,陣勢最爲緊要。
隻要陣勢已成,再多的騎軍也是惘然。
往日裏,曹軍少有以步對騎的機會,這一次,圍剿西涼軍,對于徐晃來說也是一個挑戰。
隻要能夠成功抵住騎軍的沖鋒,接下來便是步卒扭轉乾坤的時候了。
甲士的慘叫聲與坐騎的嘶鳴聲混雜在一處,戰場上血腥氣頓時濃郁起來。
徐晃手持開山大斧,他一馬撞入西涼軍中。
“噗噗噗”,數十斤重的磨盤大斧或劈、或砍,眨眼間的功夫便将數名西涼騎軍斬落下馬。
一名馬速過快的西涼軍卒剛剛出矛,便被徐晃一斧砍到了脖頸處。
“噗”,腥臭的血液噴出了老遠,一顆鬥大的頭顱頓時落地。
“殺”,百餘名曹軍精騎緊緊地跟在徐晃身後,百餘柄長槍電光火石間刺出。
“噗噗噗”,隻是瞬間,西涼軍的沖勢便微微一滞。
曹軍騎卒不多,不過,每一個都是精銳。
如果說迎面而來的西涼騎軍宛若驚濤駭浪,那麽,徐晃連同他麾下百餘精騎便是逆流而上、踏浪而行的海船。
“铿铿铿”,金鐵交鳴聲不絕于耳。
西涼騎軍對曹軍步卒,甫一接觸便人仰馬翻。
最前排的曹軍士卒已經死傷殆盡,疾沖而來的坐騎足有千斤之力,曹軍雖有槍陣做屏障,卻也極難全身而退。
每倒斃一人,馬上便會有後一排的軍士頂到前頭,所有的曹軍士卒都明白的很,隻要頂住騎軍的這一波襲擊,接下來便到了他們大顯身手的時候了。
曹軍的槍陣之前,已經倒斃了數百名西涼軍的屍首。
失去騎士的坐騎在戰場上驚惶失措,它們找不到穩妥的藏身之處,隻能在戰場上東奔西走,最終死在亂槍之下。
“殺、殺、殺!”到了這個時候,張苞隻能竭力拼殺。
西涼軍中沒有馬镫,張苞雙腿緊緊夾住馬腹,他望着前方密如林的槍陣,心中一片惘然。
怎麽會變成這個樣子?
西涼鐵騎不是天下無敵嗎?怎麽連區區的軍陣都沖不破?
心中一片悲涼,張苞手中卻不曾停歇。
“西涼軍,沖鋒!”
“噗噗噗”,死在張苞手中的曹軍已經有六名之多,而張苞身後的親軍也催馬上前接應。
短兵交接,西涼軍仗着馬勢,居高臨下地往前撲進。
張苞身前身後的軍馬俱是軍中精銳,他們是張苞最爲看重的心腹親衛。
到了這時候,所有人都竭力死戰,隻求一勝。
軍卒敢戰不畏死,股股難言的殺氣便彌漫而出。
灰蒙蒙的塵霧中,曹軍前陣頓時塌陷了一塊。
一旦軍卒不能及時上前補充,整個戰陣便面臨崩潰的局面。
徐晃回首反顧,目眦欲裂。
戰況緊急,步軍絕不能崩潰!
電光火石間,徐晃一斧劈開了眼前礙事的西涼軍卒,他調轉馬首,往張苞的方向疾沖而去。
張苞面黑無須,在他身前,一杆“張”字将旗在迎風飄蕩。
徐晃回首厲吼:“殺了那黑臉将!”
聽得徐晃号令,曹軍甲士紛紛轉向,向右側的西涼軍撲了過去。
騎軍對騎軍,馬術與武藝同樣重要。
在沒有馬镫的時代,軍卒隻能用腿腳來控馬,稍不留神,整個人便可能跌落馬腹。
張苞喘着粗氣,無需回頭,他都能聽到身後軍卒的慘叫聲。
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
一擊不成之後,張苞明白,他麾下騎軍還有二擊之力,如果這第二擊也一無所獲,那麽,他就隻能抽身而退了。
“嘭嘭嘭”,慘烈的撞擊聲更勝以往。
查缺補漏的曹軍士卒倒下了一名又一名,他們中的許多人尚未就位便死在了半途間。
張苞眉角閃現出一股興奮之色。
終于有了可乘之機,隻要後續人馬前仆後繼,這夥曹軍用不了多久便敗了。
兵刃破甲穿肉聲此起彼伏,西涼軍第一波沖鋒的騎士傷亡殆盡,連骁勇非常的張苞都身披多處傷痕、
徐晃依舊在前進途中,“忽”,又是一斧劈出。
這一斧輕易将面前的西涼軍士砍落下馬,斧刃将西涼軍的腦袋開了瓢,紅的,白的流了一地。
曹軍精騎士氣大振,主将如此勇猛,當即給人打了一劑強心針。
西涼軍又怎樣?還不是被打的落花流水?
自己要再堅持堅持,擊潰西涼軍豈不是了如指掌?
徐晃在軍中左沖右突,一柄巨斧上下翻飛,宛若無人之境。
張苞咬緊牙關,他知道自己在跟時間賽跑。
隻要前鋒順利擊潰曹軍槍陣,身後的騎軍便會源源不斷而來。
反之,若是前鋒受阻,西涼軍再想抽身而退,那可就難上加難了。
單論馬上厮殺的本領,張苞拍馬難及徐晃,隻是,徐晃身後騎卒不多,而張苞麾下軍卒卻全是身經百戰的騎軍。
徐晃意圖截斷張苞前鋒的退路,然而,西涼軍豈能讓他輕易如願?
幾十步的距離,百餘名曹軍精騎與西涼軍混戰做一處。
雙方軍卒敵我難辨,此時此刻,他們全都殺出了真火,招招緻命,不留後路。
忽而,遠處傳來一陣号角聲。
接着,一長溜的曹軍大旗出現在視野盡頭。
原本搖搖欲墜的曹軍前陣當即穩定下來,曹軍士卒士氣大振。
此消彼長,張苞連同他麾下的軍卒都洩了口氣。
眼瞅着就要大功告成了,誰曾想竟然冒出這樣的事情。
曹軍竟然來了援軍,這讓張苞情何以堪?
追逐天子劉協一事事關重大,然而,如今關中地區能夠騰出手來的隻有張苞這四千騎軍。
張苞是沒有援軍的。
郭汜、李催等人麾下兵馬雖多,但相互牽制,很難全力抽調而出。
再者,洛陽、長安這等三輔之地積攢了大漢帝國數百年的财富,如果大軍傾巢而出,讓人端了老巢,那又該如何是好?
一時之間,張苞隻覺得手中的武器重若千鈞。
徐晃“哈哈”大笑,嘴裏道:“援軍至矣!”
這就好像打群架,原本勢均力敵的雙方,誰也奈何不得誰,正無計可施的時候,忽然有一方人叫來了援軍,此後,雙方再行毆打,自然是有援軍這等生力軍加入的一方戰力更強些。
有了援軍,曹軍膽氣陡升。
這仗沒法打了,又比拼了幾個回合,西涼軍已無戰意。
徐晃順勢前行,截了張苞的退路。
厮殺到這時候,回首已無路,張苞隻能竭力前行。
人、馬終歸是血肉之軀,張苞多處受創,可他憑借一股悍勇之氣,硬是支撐下來,可是,張苞的坐騎卻沒有這能耐了,當一支流矢穿入馬頸的時候,這坐騎便倒斃在地。
沒了坐騎,張苞下馬步戰。
終于,徐晃殺了過來。
兵對兵,将對将。
張苞的将旗依舊在空中迎風飄揚,徐晃嘴角浮現一絲不屑,道:“賊将受死!”
張苞大怒:“莫逞口舌之勇,刀槍之下見真章!”
“铿铿铿”,連續擊打了數十個回合之後,張苞苦無坐騎,漸漸落入下風。
沒多久,“嘭”,一聲巨響,張苞一個踉跄跌倒在地。
徐晃一斧得手,當即得理不饒人,
“忽忽忽”,一斧平掃,擺明了要将張苞置于死地。
張苞身上的肩骨已然斷成了幾塊,他右手再也拿不住兵刃,一口污血噴濺而出。
“噗”,巨斧劃破了胸甲,血從胸前流出,在張苞身上留下了深深的印痕。
徐晃大吼一聲:“這一斧是爲了被你們殘害的無辜百姓”。
張苞避無可避,隻能硬生生吃了一擊。
“這一斧是爲了告訴你,我兖州不是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
張苞竭力掙紮,卻怎麽也避不開來。
“這一斧,是酬謝你,多虧了你,才讓我看到軍中不足!”
張苞瞪大了眼睛,意圖辯駁,卻怎麽也吼不出聲。
“噗哧”,徐晃再不留手,一斧削去了張苞的頭顱。。
當下有聰慧的軍卒急忙挑起張苞的頭顱,嘴裏道:“敵将張苞一死,頑抗者殺無赦!”
徐晃微微颌首,片刻之後又說道:“派人去使君那裏報信,便說西涼軍将張苞已經伏誅”。
“喏!”
“張苞已死,降者可活,頑抗者殺無赦!”
巨大的呐喊聲響徹雲霄,沒多久,幾乎所有的軍卒都在這麽喊。
西涼軍士氣全無,後軍當即脫離戰場。
前軍、中軍試圖擺脫追擊,然而,曹軍卻緊追不舍,擺出一副趕盡殺絕的模樣。
西涼軍一潰千裏,曹軍大獲全勝。
數十裏外,趙雲壓根想不到,因爲劉協的緣故,曹軍已經與張苞狠狠地厮殺了一場。
在富商朱然的掩護下,一切順利,暢通無阻。
山陽郡,血肉模糊的戰場上,徐晃得到了一個驚人的情報:天子劉協就在兖州,西涼軍的目的就是他!
這個消息石破天驚!
如果真是這樣,那麽,是否全殲西涼軍已經并不重要了,“救出”天子才是要緊事。
徐晃不敢有片刻耽擱,他第一時間将消息報于曹操知曉。
“什麽?天子正在兖州?”
初聞消息,曹操失手打落了玉盞。
郭嘉擰起眉頭,嘴裏道:“徐公明很是穩重,絕不會出錯”。
曹操又驚又喜:“正所謂想睡覺來了枕頭,隻要我救出天子,便可以名正言順地将其留在兖州!”
郭嘉潑了瓢冷水:“主公,當務之急卻是找到天子”。
“兖州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藏一個人容易,但是,要想藏數百個人卻難得很”
郭嘉微微颌首:“據說劫持天子的賊人俱是騎軍,想來他們便是數月前流竄我兖州的賊寇”。
曹操嗤之以鼻:“什麽流寇,八成是李賢的軍馬”。
郭嘉不置可否:“對手是誰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現在天子到了哪裏?”
“我已經下令,所有軍寨、關卡,沒有我的軍令,不準一兵一卒通過”
郭嘉搖了搖頭:“此舉治标不治本,如果早這麽做,說不定依舊救出了天子,這時候再想這麽做的話,隻怕于事無補了”。
“那依奉孝之見,我該如何是好?”
“重金懸賞,隻要能夠提供線索之人,一概予以重賞!”
追名逐利是人的天性,郭嘉此計可謂抓到了人心。
曹操聽罷深以爲然:“好,就依奉孝所言,隻是,我該以什麽因由懸賞呢?”
一開始,曹操還打算隐瞞下去,可是,郭嘉卻有不同意見:“主公,天子與郭汜、李催不和,這是衆所周知的事情,天子離開關中,無亂他是不是自願,這對郭汜、李催都是一個巨大打擊,正因爲如此,郭、李二人才打算竭力遮掩,隻是,這等事情豈是遮掩便能遮住的?郭汜、李催遮掩是因爲他們有不可告人之處,所以才想隐瞞,可是,主公,我們好無過錯,爲何要提他們遮掩?”
曹操一琢磨,确實是這個道理。
眼下,曹軍已經與西涼軍開戰,便是得罪郭汜、李催也沒有什麽大不了的了。
再者,隻有點明天子的身份,才能讓百姓踴躍提供線索。
幾個時辰之後,一張張告示便貼在了兖州各座城池的城門口。
朱然消息靈通,他第一時間便聽說了詳情。
這等事情瞞是瞞不住的,必須與趙雲商議一番。
想到這裏,朱然找到趙雲,嘴裏道:“子龍将軍,前些時日,西涼軍将張苞剛剛與曹軍大将徐晃大戰了一場”。
“喔,勝負如何?”
“張苞身死,西涼軍折損近千騎,另有數百軍卒受傷,曹軍傷亡也在千餘上下”
“你有什麽想法?”
“我聽說曹操已經提高了警惕,往下的路程,沒有曹操的軍令,隻怕寸步難行”
“曹操的軍令是什麽模樣?”
“沒人見過“
趙雲腦筋急轉:“我軍中有名軍士,擅長臨摹名家筆迹,既然需要曹操軍令,咱便僞造一份出來”。
朱然大喜過望:“如此以來當然是極好的,隻是,咱們扈從過多,隻怕早晚會引起曹軍的主意”。
“依你之見,我該如何是好?”
“子龍将軍與貴人先行一步,大隊人馬與我同行”
趙雲擰起眉頭:“如此以來,豈不是将危險轉嫁到你們頭上?”
“子龍勿憂,隻要曹軍無法揭露我,我便是真正的曹軍校尉”
趙雲還是有些不放心:“要不然的話,你随我一同離去?”
“不成,這裏離不開我”
“我不想走!”不知什麽時候起,劉協已經來到了。
“陛下!”
趙雲與朱然屈膝行了一禮。
劉協不敢怠慢,急忙攙起二人,嘴裏道:“兩位免禮,快快免禮,是你們對我多有照顧,該行禮的是我呀”。
“哎呀呀,當不起,當不起呀”
“我說當得起,那便當得起”
“陛下,張苞死了,你的身份已經暴露了”
劉協不以爲意:“這有什麽?早一天晚一天的事情而已”。
“陛下,我覺得,你該與子龍将軍先行一步”,朱然苦口婆心。
劉協拍了拍腦門,道:“不成,我們走了,把你們留下,這豈不是拿你們當了誘餌?明修棧道暗渡陳倉?”
“陛下,隻要你能活着,我們便是死了也值得”
“子龍将軍,朕還要你做朕的大将軍呢,哪能死在這裏?”
情急之下,劉協不小心說出了心裏話。
朱然覺得很是尴尬,趙雲做大将軍,那麽,趙雲的主公李賢又得做什麽?
幸好,趙雲從不多言,這才沒有鬧出禍端,否則的話難保雙方會不會先火并一場。
興許是前些時日的厮殺刺激到了劉協,讓他認爲賊寇不過寥寥,“我想留下與敵厮殺一場”。
“陛下不可,千金之子,坐不垂堂,隻有你安全了,大家活着才有意義”
一時之間,劉協竟然無言以對。
其實,劉協經曆了足夠多的事情,他之所以要留下來,其實隻是想證明自己不是個懦夫罷了。
然而,朱然說得又很有道理。
在大漢尚未崩潰的情況下,劉協一人的安危很是重要。
倘若劉協真有個三長兩短,别說朱然了,便是趙雲都難以像李賢交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