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順打馬而來,隔着老遠,便聽得沖天的喊殺聲。
大股大股塵煙騰空而起,轟隆隆的腳步聲宛若千軍萬馬。
高順怫然變色,一個疑問浮上心頭,這是新卒營嗎?
伴在高順身邊的親衛高度緊張,他們四散上前,将高順護在中央。
沒多久,便有三五騎打馬而來。
爲首的騎将大聲疾呼:“來者何人,這裏是軍機重地,閑人勿入!”
高順尚未應答,他身邊的親衛便應道:“我家将軍奉李使君之命前來遴選軍卒,諸位莫要大水沖了龍王廟呀”。
對面的騎卒遲疑了半晌,等到雙方相距不過十步的時候方才說道:“莫非是高順高将軍?”
高順打馬上前,嘴裏道:“不錯,正是我”。
那騎将在馬上抱拳行禮,道:“原來是高将軍,久仰大名,我家統領正在前方操演新卒,将軍若是有暇,不妨随我前去觀望一番?”
“正有此意”
騎将笑了笑,當即抽打馬臀,絕塵而去。
高順雖猛,可畢竟是呂布軍将,就算他深受李賢喜愛,可是,在絕大多數徐州軍将眼中,他也隻不過是一個敗軍之将而已。
陷陣營有什麽了不起?
背嵬軍、神策軍、背矛軍,這些軍馬哪一支不是聲名顯赫?無一敗績?
如果陷陣營真的天下無敵,呂布又怎麽會一敗再敗,到最後甚至落得一個戰死沙場的結局?
李賢對高順的喜愛,在某種程度上甚至影響到了徐州軍将對高順的感官态度。
憑什麽一個敗軍之将可以得到如此多的禮遇,羨煞旁人的信任?
騎将很是無禮,高順卻不以爲意,他隻是縱馬上前,将馬速維持在一個不疾不徐的範圍内。
沒多久,高順便見到一名身材瘦削,雙目炯炯有神的軍将。
甫一見面,那軍将便自報家門:“我是徐盛,高将軍,幸會,幸會”。
徐盛,這可是神策軍統領呀,高順雖然不打算巴結任何人,可是,他對于戰功卓越的徐盛卻是神交已久。
再者,聽說徐盛操演兵馬很有一套,隻這一點,便值得高順結交。
“文向兄喊我伯平即可,我瞧這軍陣很是齊整,不知操演了多少時日?”
談及自己的得意之處,徐盛眉開眼笑:“新卒成軍不過兩個月而已”。
高順吸了口冷氣:“兩個月便有如此聲勢?文向兄真乃神人也!”
徐盛很是自謙:“說來慚愧,這操演軍馬的法子還是李使君傳授給我的,我不過是按圖索骥罷了”。
“李使君?”高順很是驚訝。
未入徐州之前,李賢的諸多事迹便讓高順驚歎不已,進入徐州之後,寬敞、平坦的官道、大漢朝獨特的水車以及路不拾遺的習俗讓高順大開眼界,而這些,恰恰與李賢大有幹系。
放在之前,高順絕對想不到,世間竟有如此大能之士。
非但懂民生,而且還知軍事,難道,世上真有生而知之的人物?要不然的話,爲何李賢懂的這麽多?
當然了,最爲緊要的卻還是民心!
高順生于貧寒之家,因而,他對于民心的向背很是敏感。
呂布執掌兖州的時候,爲了徹底清剿曹操,呂布大肆編練新卒,征收稅賦,百姓苦不堪言。
窮兵黩武帶來的後果是倒行逆施,民心背離,高順記得很清楚,他引軍離開的時候,附近郡縣的百姓甚至興奮不已。
高順領軍駐在郡縣治所,那裏的百姓逃亡極多,田地多有荒蕪,便是客商都罕有蹤影。
陷陣營軍紀嚴酷,少有滋擾鄉民的事情發生,可是,高順能夠潔身自好,卻管不到其他人。
因而,在兖州鄉民眼中,呂布兵馬都是一丘之貉,不是什麽好貨色。
憑白遭受了無數白眼,高順自然很是不爽。
若不是高順頗爲忠義,早就對呂布棄之不顧了。
試想,一個視百姓如豬狗的主公能夠作出什麽事情?
呂布一錯再錯,大廈将傾,高順隻是力所能及地去彌補,支撐,隻是,呂布犯的錯已經無法彌補,高順也無力回天。
本以爲,跟随李賢隻是無奈的選擇,是殺死曹操的必由之路,沒想到,李賢身上卻有這麽多的光環。
一時之間,高順心中七上八下,難以言叙。
徐盛已經聽說了李賢的軍令,他對陷陣營的戰績略有耳聞,今日見到高順,心中并沒有太多嫉恨的感覺。
到了徐盛這種地位,除非李賢能夠更進一步,否則的話,徐盛已經進無可進。
于是,面對高順的示好,徐盛表現的很是親切:“我聽說使君有令,高兄弟可以從中自行挑選軍卒,陷陣營的勇猛之處我也是如雷貫耳,将新卒交給你,我放心!”
高順連連謙遜:“文向兄謬贊了,這些新卒都出自你之手,何須挑選?個個都是精兵才對”。
一番話說的徐盛眉飛色舞:“哈哈,兄弟真是擡舉我了,來人呐,擊鼓,點将”。
“喏!”
沒多久,隆隆的戰鼓聲響起,兩萬名徐州新卒按照各自的序列聚集起來。
徐盛拿着一個鐵皮喇叭,将李賢的軍令陳述了一遍。
新卒何曾見識過這等場面?
誓師大會呀,但凡有血氣方剛之輩,這時候絕不會退縮。
自打李賢掌權以來,大街小巷流傳着“要嫁就嫁從軍郎”的民間小調。
鄉間百姓人人以入伍從軍而榮,而大姑娘小媳婦也以嫁給郡兵爲喜。
能夠通過層層篩選進入徐州軍,新卒俱是激動不已。
徐盛掌權以來,新卒操練極苦,可是,他們的進步卻與日俱增。
不過,所有人都明白,待在新卒營中,絕難有出頭之日,隻有進入他人麾下,才有上陣厮殺的機會。
有道是養兵千日用兵一時,眼下,高順奉了李賢的命令前來挑選兵卒,軍營内的新卒早已經有所耳聞。
不是心搖神曳的神策軍,更不是能夠善守的背嵬軍,新卒頗有些不爽。
不過,隻要能夠上陣厮殺,那便是極好的!
半個時辰之後,高順從新卒營中領走了六千兵馬。
徐盛很有些舍不得,與這些新卒相處的久了,他甚至會留戀其中,不過,徐盛明白,戰場才是立功受賞的所在。
即便徐盛不需要戰功,可是,神策軍的軍卒們很是需要。
高順帶走六千兵馬,恰恰在徐盛的心理預期之内。
如果高順帶的人太少,還不夠徐盛浪費時間、浪費精力的,可是,如果高順帶的兵力太多,徐盛又得多滞留一段時間。
當時,李賢将新卒交給徐盛操演的時候說得明白,除非新卒有了落腳處,否則的話,徐盛得一直統領下去。
沒多久,李賢便聽說了高順選兵的事情。
初聞喜訊,李賢很是高興。
隻要高順肯統禦兵馬,那麽,事情便有了良好的開端。
心情暢快治下,李賢覺得有必要出去轉轉。
在下邳城李賢已經待了很久,整日裏除了批閱公文便是與豪族會面,着實忙的很,今日,聽說了高順的喜事,李賢決定去散散心。
行了沒多久,李賢便看到前方圍攏着好大一群人。
“使君,前面圍了好多人,堵了道”
李賢翻了個白眼,廢話,前面人多,這是瞎子都聽出來的事情,用得着你去瞧嗎?
許是明白自己說的不妥,親衛又道:“使君執掌徐州大權以來,俠客紛紛投軍,鄉民人人勞作,街上應該沒有好勇鬥狠之輩,這些家夥,估計是看到了什麽新鮮物事”。
李賢這才微微颌首,道:“去看看”。
“喏!”
李賢點頭示意,身邊的鐵衛會意,一騎士翻身下馬,擠進了人群,沒多久的功夫一返而回,“回秉使君,前方不是械鬥……”後面的話聲被李賢打斷,“走,我去看個究竟”。
好不容易忙裏偷閑透透氣,李賢自然不會放過任何湊熱鬧的機會。
沒多久,在兩側護衛的簇擁下,李賢穿過層層人群,終于到來了最前端。
在一方木案後,一個少年童子與一名中年男子一站一立。
童子年歲雖小,可卻梳着雙丫鞭,他挺身而立,模樣倒是周正的很。
男子身着布衣,一雙眼睛微微眯着,許久方才睜開眼睛,往前巡視一番。
這一老一少有意思!李賢心中暗道。
少年童子興許見慣了大場面,眼瞧着圍觀之人越來越多,他非但不怯,反而躍躍欲試,朗聲說道:“觀以往,策吉兇,蔔卦、蔔卦!”
有好事者疑惑上前,嘴裏道:“聽說仙師不用龜甲、不用銅錢,既不測字,也不觀相,那麽,敢問仙師用什麽來蔔卦?”
童子笑而不言。
未知總是惶恐的,百姓不敢随意起哄,可是,微眯着雙眼的男子卻志得意滿地笑道:“山人自有妙計”。
“若是算得準了,自然有厚賞,可若是算錯了呢?”
“隻要秉公說話,絕對沒有算錯的道理”
“好,那我倒要試試看”,說罷,男子反問道:“勞煩仙師爲我蔔一褂”。
“這裏有詩經,你可從中選取一篇,選中之後我會爲你蔔卦”
“敢問先生,褂資幾何?”
“隻爲結個善緣,一文不取”
“啊,沒聽說還有算卦不要錢的,這不是騙子吧?”質疑聲從身後傳來。
雙方都沒有放在心上,那出頭者随便挑了一首詩歌,嘴裏道:“便是這首吧”。
李賢定睛一瞧,當即笑了出來,那人竟然挑了一篇“碩鼠”。
難不成這蔔卦者還有其他職業愛好?
要不然的話,怎麽會選中這個偷盜含意極強的詩曲?
木案後的中年男子,先是瞥了李賢一眼,又對蔔卦者說道:“管好自己的手,用好自己的嘴,否則的話,必有血光之災”。
蔔卦者嗤之以鼻,罵罵咧咧的離開了。
衆人惋惜不已,他們也覺得蔔卦的方式太過匪夷所思了,一點也不“科學!”
當然了,東漢末年,百姓是不明白“科學”這二字含意的,否則的話,他們一定會重複數遍。
沒多久,離去之人竟然去而複還,而他的額頭竟然流下了大量的血迹。
“仙師救我,仙師救我呀”
衆人議論紛紛,發生了什麽事情?
難道真是血光之災?
蔔卦人緩緩道來:“仙師,剛才你說我有血光之災我還不信,這不,我剛走出幾丈遠,隻覺得突然間頭重腳輕,一個踉跄就磕到在地,血光之災,真是血光之災呀,仙師救我,仙師定要救我!”
“你且附耳過來”
“喏!”
如此這般,這般如此将蔔卦者打發走了之後,圍觀的百姓啧啧稱奇。
“難道真是天上的星君下凡?否則的話,怎麽會明白的這麽清楚?”
“誰說不是啊,分文不取,若是尋常人家,誰能消遣的了?”
李賢聽得暗笑不已,他總覺得眼前這一幕太過眼熟,像極了“戲”。
如果李賢沒有後世的閱曆,說不定當場就範了。
許是看出了李賢的異動,他身邊的扈從很是體貼:“使君,咱們也試試?”
李賢雖有幾分意動,可他的身份卻不能讓他随意表态,“先等等吧”。
等待的時候,中年男子又算了兩個人,這時候,李賢已經來到了卦攤前。
之間蔔卦之人雙手白皙,雙目有神,看上去便有一身的書卷氣。
漢時流行道家的黃老風,因而,這男子身上帶着若有若無的道風。
“先生可是爲人蔔卦?”李賢走上前去,行了個拱禮。
蔔卦之人看了看李賢,淡淡地回答道:“君這等人物,也來算命?”
“喔?世人皆可算得,爲何我就算不得?”
“非也,以君之能耐,大勢已成,又何來消遣與我?”
李賢沒想到對方這麽快就識破了自己的身份,這一次,他行了揖禮,懇請道:“不知蔔卦之人可否爲我蔔上一褂?”
“君若有意,自可一試,不過,我這裏的規矩卻是非比尋常”
“無妨,入鄉随俗”
“請使君遴選一首吧”
“好!”
,遇到新奇物事,李賢躍躍欲試,他緩緩起身,當即從《詩經》中選了首小雅。
“伐木丁丁,鳥鳴嘤嘤。
出自幽谷,遷于喬木。
嘤其鳴矣,求其友聲。
相彼鳥矣,猶求友聲,矧伊人矣,不求友生?
神之聽之,終和且平。
……”
李賢笑而問道:“《小雅》,這首詩的意境正是我的心境,不知先生何解?”
“大吉呀,這詩是歡慶之樂,君當心有喜事才對”
李賢不置可否,當然了,如果心情不好,誰來逛街呀。
“嘤其鳴矣,求其友聲,足下應當得一臂助,不知對否?”
李賢瞪大了眼睛,沒錯,他隻是因爲高順而喜,這男子怎麽知道的?
這時候,李賢方才意識到,對面之人絕非等閑。
“先生還知道什麽?”
“足下位高權重,正是春風得意之時”
李賢笑了起來:“還有呢?”
“足下一言可決萬人之生死”
李賢搖了搖頭,“先生可知未來?”
“過去已然發生,未來卻不可琢磨,不過,以足下之能,足以安邦定國”
四周的鄉民竊竊私語,他們已經開始猜測李賢的身份。
這時候,李賢低聲說道:“先生,可否借一步說話”。
卦師已經猜出了李賢的身份,自然當場應允“可!”
被人接連暗殺無數次,李賢早已經杯弓蛇影,不過,看這卦師的模樣,卻不像個刺客,李賢決定試探一番。
如果對方真是刺客,一定不會放過任何得手的機會。
李賢身着寶甲,早已經有了充足的防備,隻要刺客不能一擊得手,李賢絕對可以逃之夭夭!
“先生可曾看出天下大勢?”
“天下大勢,合久必分,分久必合”
李賢大吃一驚,這句話可不是等閑人能夠說出口的,這卦師到底是什麽人物,竟然如此厲害。
“先生何以教我?”
“使君早有定計,又何必問道于盲?”
“非也,孔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師焉,先生能夠智計無雙,自有教我之處”
卦師遲疑一番,嘴裏道:“使君有嗣焉?”
李賢臉色一變,他緩緩搖頭:“無”。
沒有子嗣,這一向是李賢的痛。
孔黎已經有了身孕,可卻不知是男是女。
這時候可沒有檢驗胎兒性别的儀器,一切隻能看天意。
卦師掐指一算,忽而笑道:“非也,使君已然有嗣”。
李賢皺起眉頭,他明明沒有兒子,怎麽對方卻偏說他有呢?
忽而,半晌之後李賢方才醒悟到,卦師這是在說李賢妻妾肚子裏的孩子是男孩!
是孔黎?還是說另有其人?
李賢巴不得這就回到家中,讓醫工挨個把脈,看看還有沒有新近懷孕之人,如果沒有,那就是孔黎了。
“哈哈,如此,多謝先生”
“不妨事,皆是使君之福澤”
“何解?”
“使君恩澤百姓,百姓感恩于天地,自會有所福澤”
李賢笑了起來,好話誰都想聽。
如果可以,誰也不想挨罵呀,對方說得這麽多,每一條都鞭辟入裏,由不得人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