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番盟約非同尋常,幹系重大,孫策搶在大軍出行之前便率輕騎與李賢相會。
周瑜再受信賴,他畢竟不是孫策本人,爲表示尊重,孫策必須親自走一遭。
距離陰陵城不過六裏遠的地方,明盔亮甲的李賢見到了英武不凡的孫策。
“伯符兄”
“維中賢弟!”
兩人雖未謀面,但卻似神交已久。
互道一聲“表字”之後,李賢、孫策便相視一笑,他們離開扈從,打馬前行。
直到兩馬相距不過四五步的時候,兩人才重新停下。
孫策久經戰陣,面上刻滿了堅毅之色,而李賢的眼中卻充滿了睿智。
英雄惜英雄,孫策生平從不服人,唯有李賢令他刮目相看,若不然,他說什麽也不會同意将自家妹子嫁給李賢做妾。
江東孫氏就算再落魄,也不至于靠一個女人來苟延殘喘。
此番相會,孫策打定主意,待會兒定要好生警告李賢,讓其不要怠慢了孫尚香,否則的話,江東孫氏一定不會善罷甘休。
心裏正琢磨着如何開口,李賢卻率先打破了沉默:“伯符兄擊敗了荊州蔡瑁,可喜可賀呀”。
“也虧得你牽制了劉備,又讓甘甯動用水鬼堵住了河道,否則的話,敵之不易”
隻這麽說了一句,李賢便覺得很是别扭,他忽而咧嘴笑道:“好了,我們就不要謝來謝去了,還是打開天窗說亮話吧”。
孫策也松了口氣,他最讨厭虛與委蛇,“我也正有此意”。
“古代有秦晉之好,兩國互利互惠數百年,我李賢願意與孫氏訂立姻親之盟,永世友好”
這就是許諾了,李賢一言既出,孫策當即表态道:“姻親之盟,永世友好!”
話音剛落,孫策又道:“聽說維中家有正妻,我家妹子自幼頗受寵愛,維中還要多多擔待呀”。
這是要逼婚嗎?李賢頭冒冷汗。
如果不是擔心徐州的糜缳吃醋,在江東收了孫尚香倒也是個不錯的主意。
隻可惜,李賢承擔不起糜缳發飙的後果,當下隻得說道:“我的妻子孔氏頗識大體,絕不會無事生非,不過,如今九江尚未平定,徐州百廢待興,我想将婚期定在明年,不知可否?”
孫策緩了口氣,畢竟是自己看着長大的親妹子,真要是一下子變成了他人家的媳婦,心中總歸是有些不舍的。
眼下,既然李賢願意将婚期定在明年,那倒是求之不得的事情。
“男人嘛,自然要以事業爲先,明年就明年,相信尚香她會同意的”
李賢心道,終于逃過一劫!
對了,貌似還差點什麽!
“這枚匕首削鐵如泥,且當作我的定情信物吧”,說罷,李賢從腰間摸出一柄鲨魚皮包裹的短刃。
孫策接過匕首,贊了句好刀,并沒有交出什麽信物,而是淡淡地說道:“你那裏有個香囊,那是尚香親手縫制的,便用它做信物吧”。
李賢自然沒有異議。
既然是一家人,李賢也就沒了遮掩的必要了,他直截了當地問道:“對這陰陵城,伯符兄可有破城良策?”
“強攻不易,隻能智取”
“如何智取?”
“攻城爲下,攻心爲上”
李賢沒有細問,而是笑道:“好,我便拭目以待”。
孫策松了口氣,如果李賢打破沙鍋問到底,他還真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了。
實話實說吧,豈不是暴露了江東軍的底牌?
虛與委蛇?騙的了李賢一時,終歸騙不了他一世。
想到這裏,孫策轉移話題道:“破了陰陵城,不知道維中還有什麽打算?”
荊州劉表的威脅迫在眉睫,如果可以的話,孫策想讓李賢多在九江停留一段時間,這樣的話,即便劉表傾力來攻,孫策也有得力幫手。
李賢明白孫策的意思,他将自己的計劃和盤托出:“徐州叛逆笮融盤踞丹陽,我打算先定丹陽,等到丹陽戰事平定之後我便回返下邳”。
“九江、丹陽、廣陵三郡,你打算留下多少兵馬?”
“除了徐盛的神策軍之外,其餘人馬全部留下”
孫策很是高興:“我跟劉表的梁子可是越結越大了,如今我殺了蔡瑁,奪了水軍,劉表一定不會善罷甘休”。
“不妨事,我會吩咐于禁、李典,如果江東有事,他們會第一時間趕到”
“那倒是好的很”
又聊了幾句之後,周瑜宰殺了一匹白馬,李賢、孫策喝了馬血,歃血爲盟。
江東、徐州各取所需,算是互利互惠。
翌日一早,江東軍終于出現在陰陵城外。
城頭,守将劉進鐵青着臉,他環顧四周,道:“李賢又來了援軍!這人馬怕是一萬有餘”。
“那又如何?李賢已經束手無策了,就算再來了幫手又能怎樣”
城下,錦旗招展,江東軍攜大勝蔡瑁之餘威而來,士氣正旺。
“這是誰的人馬?”
“看旗幟上好像是個孫字?”
“啊,莫非是小霸王孫策孫伯符?”
劉進歎了口氣,道“主公在哪裏?快将此處詳情告訴他”。
一個面白無須,内監模樣的男子淡淡地說道:“主公宿醉未醒,怕是不宜商議軍情”。
劉進部将大爲惱怒,這都到了什麽時候了,袁術竟然還有心思喝酒,“讓你去你就去,再啰嗦的話,信不信俺把你腦袋揪下來!”
“粗俗無禮,十足的莽夫!”内監嘀咕一句之後不敢多言。
劉進揮蒼蠅一般趕走了内監,此時,城牆上隻有劉進的嫡系人馬。
“将軍,咱們降了李賢吧,陰陵雖好,可卻并非久留之地呀”
“良臣擇木而息,袁術大敗,已非明主,我瞧着李賢爲人不錯,可以信賴”
“我聽說江東孫策也很是不凡,諸位如果願意摒棄前嫌,孫策也可以一試”
“都給老子閉嘴,誰說我要降了?”劉進一言既出,衆人面面相觑。
劉進在軍中很有威望,如果他不願意投降,這改旗易幟一事也就成了泡影。
“将軍,三思呀!”
不思進取的袁術早已經使人絕望,守城的軍将人心惶惶,他們都在找尋出路。
毫無疑問,頑抗下去是沒有結果的,與其等到軍械、錢糧消耗殆盡的時候再出城投降,倒不如選個好日子,獻城立功!
劉進握的拳頭咯咯作響:“袁公路待我不薄,我不能辜負了他”。
“将軍已經竭盡全力了,誰也不會怪你的”
“話雖如此,可我總覺得心有不甘呀”
“将軍一身才華,埋沒在這裏才是真正屈才了”
“你們的意思是讓我離開袁術?”
“不錯,人挪窩活,樹挪窩死,我們留在陰陵,頂多陪着袁術一道去死罷了,可将軍你有沒有想過,你的家人怎麽辦?”
家人,這兩個字擊中了劉進的心竅,讓他渾身顫抖不已。
劉進的一家老小都在城中,劉進沒把自己的生死放在心上,可對他的家人,他卻分外珍重。
陰陵雖然城防嚴密,可世上沒有不破的城,萬一入城的兵馬大開殺戒,那又該如何是好?
一邊是忠,一邊是孝!劉進陷入了兩難。
選擇忠,意味着跟随袁術一條道走到黑,不顧家人死活,這一點,劉進做不到;選擇孝,意味着劉進需要獻出城池,借此保全家人,思來想去,袁術對劉進隻有提拔之恩,并沒有太多情感。
此時,陰陵城内,袁術睜開了眼睛,道:“城外的情況怎麽樣了?”
“主公,适才快馬來報,城下又來了萬餘兵馬,看旗幟應該是孫策的江東軍”
袁術一跳而起,破口大罵道:“孫策小兒,若不是他,我何至于淪落至此!劉進呢?劉進有沒有派兵給我擊殺孫策?”
“劉将軍正在城頭商議應對之策,并沒有開門迎敵”
袁術遲疑片刻,方才說道:“你們覺得劉進會不會背叛我?”
“屬下聽說劉進知情知趣,這樣的人不會輕易做決定”
“哼,若不是我,劉進隻不過是個刀牌手罷了”
“主公對劉進恩重如山,怕就怕劉進狼心狗肺呀”
“嗯?依你之見我該如何是好?”
“奪其兵權,禁锢其手足”
袁術猶豫不決:“劉進頗有治兵之能,抓了他,誰替我看守城池?”
“自古以來,守城的一方占據地利優勢,隻要守将不出什麽纰漏,一般不會輕易破城,劉進雖好,可誰能保證他不會賣主求榮?”
袁術丢了玉玺,正覺得心情煩躁,眼下便揮了揮手,道:“那便将劉進喚過來,我親自試探”。
“喏!”
沒多久,城頭的劉進收到了袁術相邀的口信,“讓我去郡府?”
“不錯,主公就是這麽說的”
“好,你且回去複命,便說我巡視完畢之後再去郡府”
“這,隻怕主公會等得太久”
“嗯?如果因爲我的疏忽,導緻陰陵城被破,這是誰的過錯?”
“小人明白,小人告辭”
劉進哼了一聲,表示不屑。
“将軍,袁術此舉非同尋常,将軍還是不要去了”
“爲什麽?難道他還能把我殺了不成”,話一出口,劉進便知道錯了,如果袁術真的要奪他的權利,此時正是最佳時機。
“我覺得是袁術已經對你起了疑心,所以才有了這番試探的話”
劉進吸了口氣,道:“不妨事,袁術畢竟對我有恩,他能不仁,我卻不能不義”。
“将軍,你此去兇多吉少,我們幾位兄弟在此等候,不管來的是誰,一概攔阻便是”
“嗯,如此安排很是妥當,如果城下大軍來攻,你們隻要謹守不出便可以了,無論敵人是真敗還是假敗,切記,千萬不可出城追逐”
“這是爲何?”
“李賢麾下軍卒戰力非凡,難道你們沒有看到嗎?徐州軍卒裝備精良,連坐騎都武裝到了牙齒,真要是遇上這樣一支隊伍,我們有幾成勝算?”
其餘裨将閉口不言,他們自家事自家知,據城而守也就罷了,真要是到了戰場上,率先潰敗的一定是自家兵馬。
又吩咐了幾句要緊的話,臨行之際,劉進不無深意地說道:“如果我沒有回來,你們盡管放手去做,反正那時候的我已經不在了”。
“将軍吉人天相,自然不會有事的”
“那袁術要是敢傷你分毫,我定讓他生不如死!”
“我隻是在做最壞的打算,總之,一個時辰之内,你們必須等我回來,不能做任何決定”
幾名裨将對視一番,忽而颌首應諾:“喏,我等便在此處等候将軍号令”。
沒多久,劉進見到了袁術。
這時候的袁術正側卧在涼席上,兩名婢女正爲其扇風。
“是劉進嗎?”
不是說袁術宿醉未醒嗎?這耳目聰靈的模樣哪裏像是剛醒!
劉進心中腹诽不已,嘴裏道:“是末将”。
袁術緩緩睜開眼睛,他掃了劉進一眼,道:“我聽說城外又來了一支兵馬,圍城的人數已經超過了四萬人,不知道你是怎麽想的?這城還守得住嗎?”
“隻要主公授我軍權,我可以保證,一個月之内城池不破”
“一個月?”袁術沉吟一番。
“最短一個月!”
“唉,隻可惜,你怕是見不到那一天了”,袁術擊掌爲号,頓時從兩側的屏風後沖出幾十名刀斧手。
劉進歎了口氣,入衙之前,他的兵器已經上繳了,這時候隻能赤手空拳面對敵人。
“主公,你又何必苦苦相逼呢?”
“我沒有逼你,如果你問心無愧,等我平定局勢之後我會親自向你緻歉”
“主公不信我?”
“放心吧,隻要你不反抗,刀斧手不會痛下殺手的,我此番隻想收你兵權”
袁術将一切都說的很明白,可劉進卻不願束手就擒,将自己的身家性命交出來。
“主公,既然如此,那我也隻有奮起反抗了”
“哼!”
劉進一身武藝不凡,三名刀斧手聯手殺來,意圖搶占頭籌,卻不曾料到劉進竟然搶先殺了一人,傷了一人,還奪了一把重斧。
武器在手,劉進出手更顯狠辣。
“铿铿铿”,兵器交鳴聲不斷響起。
時間一點一滴地過去了,袁術有些不耐煩了:“讓弓箭手過來”。
“喏!”
三十名刀斧手在劉進拼殺下隻剩下一多半,剩下來的人手也是人人帶傷。
什麽時候劉進竟然變得這麽厲害了?
袁術冷眼旁觀,心中卻很是驚異。
幸虧發現的早,若不然的話,一旦劉進反水獻城,這郡城早就易主了。
此時此刻,袁術壓根沒有意識到,是他自己把劉進逼上了絕路。
偌大的郡守府内刀光劍影,很是熱鬧,四名軍卒維護的郡守正門卻平安無事。
不過,這股平靜很快便被打破了。
一群武裝到牙齒的兵卒往郡府而來,門口的衛卒還沒意識到發生了什麽事情便被射死。
“轟隆隆”,大門開了。
“殺進去,救劉将軍”
軍卒聒噪着,敢于反抗者一概殺無赦。
郡府内的正堂上,袁術正漫不經心的看着劉進厮殺,在他眼中,劉進已經是個死人了,等到弓手抵達,就算他武藝通天也難逃一個死字!
忽而前院傳來一陣厮殺聲,袁術心中一驚:“是誰?”
“報,主公,大事不好,亂軍殺入郡府了”
“亂軍?哪裏來的亂軍?”
“亂軍聒噪着要救劉進,定然是劉進的同黨!”
“好個劉進,來人呐,給我殺了此獠”,袁術對劉進恨之入骨。
同黨?劉進卻恍然不知,他沒有安排人手呀,是麾下軍将自作主張?還是另有其人?
這事情太過蹊跷了。
不過,這時候已經沒了解釋的必要了,袁術一心要殺死劉進,劉進爲了活着卻不想引頸受戮,于是,廳堂内的厮殺聲越發激烈了起來。
“主公,君子不立危牆之下,此地不宜久留,咱們還是暫避一下吧”
袁術陰着臉,道:“我必須看到劉進項上頭顱!否則的話,你們便替他去死吧”。
丢下這話,袁術揚長而去。
此時,圍在劉進身旁的刀斧手依舊有八個人,他們八人都是武藝高強之輩。
适才袁術所言非但沒能激起刀斧手的戰意,反而讓他們生出一股逆反心理。
都已經淪落到這般田地了,竟然還像之前那般苛刻,這袁術袁公路真是一點長進沒有!
忽而,一名刀斧手退出戰陣,嘴裏道:“袁術不值得我爲他買命,劉将軍,隻要你答應讓你的人放我一馬,日後我這條賤命便是你的了”。
劉進大喜,“好,我答應你”。
越是這時候,劉進越不敢說出實話,很難想像,如果他直接告訴刀斧手,外面的人不是他安排的,隻怕後果堪憂……
有一就有二,有了成功的榜樣,剩下來的八名刀斧手,劉進兵不刃血便全部解決了,甚至還成功收入麾下。
雖說忠心度堪憂,可總算是一個助力。
喊殺聲越來越近了,劉進與八名刀斧手侯在正廳,沒有出外探視。
與披甲的軍士比起來,劉進等人的裝備還是太過單薄了,萬一遇上一陣箭雨,說不定當場就交待了。
好不容易存活下來,劉進可不想就這麽死了!
隻有真正經曆過死亡陰影的人才可以體會到生存的艱難,劉進咬緊牙關,爲了家人,他必須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