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了杜絕火患,每艘船隻之間都有必要的間隔,這樣可以在最大程度上确保船隻不遭火患。
東漢末年,船隻都是原木雕刻拼接而成,防水的桐油極易燃燒,一不小心就有可能釀成大錯,防患于未然,這是李賢再三強調過的。赤壁之戰雖未發生,可曹操遭遇的厄運卻給李賢敲響了警鍾。無論何時何地,大軍都不能有任何懈怠,否則的話,一旦居心叵測之輩偷襲得手,李賢丢人可就丢到家了。
在大船前後,十多隻負責警戒、衛戍的小船破浪而行。
河道已經清理一空,漁船靠岸,漁網收攏,足以确保大船暢通無阻。
岸邊,間或有三五成群的漁民聚攏一處,對着大船指指點點,他們打了一輩子漁,然而,如此規模的大船卻是生平罕見。
忽而,一名口音迥異的漢子出言問道:“這大船要去哪裏?”
自幼在河邊長大的漁夫下意識地接了一句:“自然要去打仗”。
話音剛落,說話的漁夫便察覺到自己的胳膊被人拽了一下,側眼看去,卻是相熟的同伴在對他使眼色。
激靈靈地打了個寒碜,漁夫絲毫猜到了什麽,不過,他卻強作笑顔,嘴裏道:“咦,你這人倒是面生的很,口音也不似本地人,不知道來下邳做什麽?”
異鄉人幹笑道:“我是從北地來的客商,聽說下邳可以發大财,所以才來碰碰運氣”。
漁夫雖然極少出門,卻也聽多了細作哨探的典故。
這異鄉客商形迹可疑,而且所帶行李不多,馬上雖然馱了些東西,可顯然不是北地皮毛。
從河北而來何止千裏,哪有空手而來的道理?
聽說郡府已經懸賞,捉拿一名細作,可以賞錢三貫!
三貫大錢足夠河邊這五六名兄弟分潤了,難道真是龍王爺顯靈,讓大夥兒發财?
想到這裏,漁夫努了努嘴,當下,幾名同伴便心領神會,悄無聲地将異鄉人圍攏起來。
異鄉人毫無察覺,隻是望着大船,嘴裏喃喃自語:“好大的手筆呀,這規模,起碼得有兩萬人吧”。
漁夫聽罷之後更是覺得自己的判斷沒錯:這厮圖謀不軌!
不過,爲了防止抓錯人,漁夫又試探了一句:“前些日子我在河中撈出一隻河蚌,裏頭的珠子有牛眼大小,不知你可有興趣?”
外鄉人隻顧着估算大船的數量以及長度,壓根沒注意到漁夫在說什麽。
漁夫興奮起來,沒錯了,這家夥一定是個細作,否則的話,他怎麽會對河蚌毫無興趣?連一點反應都沒有?
如果真是賺錢爲先的客商,哪裏會放過這等坑蒙拐騙的機會?
想到這裏,漁夫大步上前,一把抓住異鄉人的臂膀,在其愕然掙紮之際,另外幾名漁夫已經沖了過來。
事發突然,異鄉人壓根沒想到幾名漁夫也會暴起發難,等到他試圖抽刀反抗的時候,什麽都來不及了。
“我是北地客商,幾位哥哥抓了我,就不怕使君怪罪嗎?”
漁夫不屑大笑:“賊子,死到臨頭還嘴硬,你說你是客商,我倒要問問你,你這厮做的是什麽生意?”
外鄉人支支吾吾,說不清楚。
漁夫得意非凡:“如果真是誤會了你,待會兒俺給你磕頭認錯,可如果你是細作,哈哈,那就别怪俺把你交給官府了”。
外鄉人臉色大變,這時候,一名漁夫在馬背上翻出了一疊圖紙,上面有文字、路線。
圖窮匕見,外鄉人終于惶恐起來,他掙紮道:“幾位大哥,我身上還有金子,你們放了我,這些錢财都歸你們,都歸你們!”
漁夫不屑一顧:“老子不管你是從哪裏來的,也不在乎你那點金子,老子隻是想告訴你,李使君對我們極好,他做徐州刺史,我們服氣的很,其他任何人若想搗鬼,須得問過我們是否答應”。
一番話說的正義凜然,倒是博得一片贊譽聲。
誘惑不成,外鄉人又恐吓起來:“幾個鄉下泥腿子不知死活,你可知道,我是河北袁使君帳下軍校,若是傷了我,等到袁使君大軍南下,必定讓你們血流成河”。
漁夫非但不害怕,反而大笑起來:“胡吹大氣也不怕閃了腰,我倒是聽說了,你家那位袁使君剛剛打了敗仗,哪裏還敢再來!”
其餘幾人嚷嚷起來:“還跟他啰嗦什麽,送他去見官”。
漁夫笑道:“好嘞,哪位兄弟搭把手,尋副草繩,先将他捆了再說”。
在賞金的誘惑下,漁民們動作極快,不久之後,他們便簇擁着河北細作往下邳而去。
堪堪接近城門口的時候,值守的軍卒持槍上前,盤問道:“這麽熱的天,你們不在樹蔭下乘涼,跑到這裏做什麽?”
漁夫吳丘笑道:“俺們在泗水邊捉了個河北細作,特來請賞”。
“河北細作?”
“不錯,使君大船南下之際,這厮在岸邊圖謀不軌,捉賊捉贓,俺們已經尋出了物證,絕不會冤枉了他”,說罷,吳丘拍了拍狗皮包裹的紙張,眉目間俱是喜色。
如果真是細作,這幾個鄉人倒是立了大功,軍卒掃了外鄉人一眼,便向吳丘說道:“事關重大,待我禀報上官之後諸位再入城,如何?”
“不妨事,俺們等得起”
須臾,一名身材瘦小的軍校快步而來:“細作在哪裏?”
吳丘拍了細作一巴掌,道:“就是這厮”。
軍校大笑起來:“你們幾人倒是運氣好,竟捉了個賊人,祭酒大人若是知道了,一定會很高興,王省,你領他們去府衙,不可讓人怠慢了他們”。
“喏!”
原本吳丘心中忐忑,不知道來的這軍校意欲何爲,會不會搶他們的功勞,現在來看,倒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想到這裏,吳丘連連道謝。
軍校隻是笑着,不以爲意。
下邳城内水深的很,這幾個不知深淺的鄉民一頭撞了進來,如果無人護佑,很有可能撞個頭破血流。
軍校使人引路,并不僅僅是出于善意,更多願意還是爲了巴結祭酒徐庶。
内事不決尋徐庶,這可是李賢李使君親自允諾過的。
三日之前,祭酒親自定下了懸賞緝拿細作的規矩,如果軍校記得沒錯,漁民們擒住的這個倒黴鬼應該是第一個落網的細作。
若是徐庶起了興緻,很有可能親自審問,那樣一來,軍校的這番苦心便不算白費。
自古至今,官場的規矩極大。
衙門好進,官差難纏,李賢整日忙于民事、軍事,還沒來得及整頓官場,一些積年塵弊依舊存在。
百姓叩門請賞與軍卒叩門,這是截然不同的兩個概念。
軍校之所以讓王省帶路,爲的就是杜絕官差上下其手的機會。
今日在府中值守的卻是長史鄭方,四年前,李賢親自将其提拔之後,鄭方一直感激涕零。
李賢率軍出征之際,特意将鄭方留在下邳輔佐徐庶。
寒門出身的鄭方做事勤勉,行事滴水不漏,讓人挑不出毛病,便是徐庶都贊不絕口。
今日,聽聞事關“河北細作”,鄭方不敢大意,他急忙派人通禀徐庶,同時查驗起“物證”。
狗皮包裹的文書裏,有形形色色的軍情記錄,單是這一條,細作的身份便确鑿無比。
鄭方松了口氣,他稱贊道:“幾位義士立了大功,來人呐,取賞錢”。
“嘩嘩嘩”,沒多久,吳丘便接到了三貫大錢。
得了賞賜,吳丘并未離開,而是支支吾吾地說道:“多謝大人賞賜,小人還有一事相告”。
“喔,何事?”
“細作失手被擒之際意圖收買小人,小人念及使君大恩,不曾就範,不過,後來卻在他身上翻出這等物事”,說罷,吳丘将沉甸甸的金塊捧在手心。
鄭方見狀大爲訝異,隻是這一塊金子便價值十多貫,這些漁民竟然婉拒了,難道他們不知輕重?
不可能!對方珍之又重地獻出來,定然是有所了解。
想到這裏,鄭方好奇地問道:“這是金子,貴重的很,你收下便收下了,怎麽又獻了出來?”
吳丘擡起頭,第一次正視鄭方:“李使君待俺們恩重如山,俺們捉賊請賞,這是本分,可這賊子的錢财卻是不義之财,俺們不會要的”。
鄭方很是感動:“好,好一位視金錢如糞土的義士,若是徐州百姓人人如此,天下誰不畏之?”
“份内事,長史謬贊了”
鄭方将金子放到木案上,嘴裏道:“這金子确屬不義之财,便由郡府保管,不過,你們面對蠱惑,依舊能夠保持本色,隻是這一點便該賞,來人呐,取五貫大錢”
“喏!”
片刻之後,吳丘身前又多出一堆成串的銅錢。
随行的漁民大喜過望,吳丘這夯貨交出金子,原本他們還肉疼的很,誰曾想,郡府竟然又有了重賞,雖說遠遠不及金子的價值,不過對于他們來說已經是意外之喜了。
不少人在心中盤算,回去之後一定得多長幾個心眼,說不定還能再遇到不開眼的賊人,到時候也擒來請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