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塵仆仆的橋瑁在十名騎卒的護衛下拍馬急沖而來。
隆隆的馬蹄聲隔着老遠便傳了過來,在外頭輪值的幾名衛卒不敢大意,他們彎弓搭箭,扯起嗓子吼了起來:“來者何人?”
橋瑁大怒,“我乃睢陽橋瑁,讓劉玄德出來見我”。
幾名軍卒面面相觑,這厮怎麽擺出一副興師問罪的模樣,他到底是何方神聖?
摸不清楚情況,軍卒不敢自作主張,他們急忙禀報上官,幸好,值守此處的小校聽說過橋瑁的名頭,他第一時間便見了橋瑁,“小人見過橋長史”。
總算來了個知情知趣的明白人,橋瑁從鼻中哼了一聲,冷冷道:“劉玄德呢?”
“我家使君正在中軍大帳,還請橋長史稍待一二”,話音剛落,這小校便向身邊的同伴打了個眼神,示意對方速去通秉。
既然已經确認了橋瑁的身份,那麽如何應對此人便是劉使君的事情了,小校心中松了口氣。
恰在此時,橋瑁策馬上前,嘴裏道:“這大營我可入得?”
觸怒橋瑁,頂多事後受到斥罵處罰,可若是放其入營,隻怕掉腦袋的可能都有,孰輕孰重,小校自然分得清楚。
因而,即便明白橋瑁地位重要,可小校還是毫不退讓,“長史莫要爲難我等,劉将軍有令,我等不敢違背呀”。
橋瑁大怒:“好一個劉備劉玄德,真要學周亞夫的細柳營不成?”
小校隻是陪笑,并不多言。
四下裏,劉備軍卒全都緊繃着心弦,他們都做好了攔截的準備。
好在橋瑁并沒有進一步的動作,這才讓小校緩了口氣。
等待的時間總是漫長的,遠行而來,橋瑁胯下的坐騎“呼哧呼哧”喘着粗氣。
橋瑁有求于人,自然不敢太過分,之前那番表态,隻不過是不想讓人小觑了自己罷了,可他身旁的扈從等了片刻卻有些急躁了:“兀那漢子,我家長史奉命而來,爾等莫要自誤!”
橋瑁哼了一聲,算是默認了扈從的說法。
劉軍小校額頭冷汗淋漓,他隻得陪着笑臉,嘴裏道:“我家将軍往日裏對長史多有贊譽之言,今日若知你來,定會親自出迎”。
橋瑁冷着臉,并不作答。
這時,一陣爽朗的笑聲從軍中傳來:“我道是誰,原來是元偉兄呀”。
橋瑁眉頭舒展,三十步開外的地方,一名長臂過膝,身材高大的男子正打馬而來,正是劉備劉玄德。
臨來之前,橋瑁也摸不清劉備的想法,說穿了,他之所以毛遂自薦前來不過是畏于形勢罷了,當時那種情況,倘若橋瑁不識趣,袁術定會将怒火發洩到他身上。至于劉備究竟作何打算,是擁兵自重,坐山觀虎鬥還是真有難處,橋瑁心中沒譜。
直到現在,見到劉備這番作态,橋瑁的一顆心才落到了實處。
劉備親自出迎,說明他還不想徹底與袁術鬧僵,那麽,這厮連番拒絕袁術相招,卻是爲什麽呢?
電光火石間,橋瑁念頭千轉,他哼了一聲,不無嘲諷地說道:“不敢當你一個兄字,險些連大營都進不去,說出去隻怕羞煞旁人”。
劉備隻是大笑,“元偉兄,此事卻要怪我,來來來,玄德給你賠個不是”。
說罷,劉備翻身下馬,向橋瑁做了個揖。
橋瑁大爲觸動,以劉備如今的實力,他能有這番态度以及着實不易。
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劉備給足了面子,橋瑁自然不能裝腔作勢,他也跳下馬背,虛扶了劉備一把,道:“好你個劉玄德,這是故意讓我難堪呀”。
劉備早就練就了腹黑笑顔的能耐,他打蛇随棍上,一把抓起橋瑁的手背,嘴裏道:“全都是我的錯,元偉兄胸襟非凡,自然不會與我計較,哈哈,來,随我入營”。
橋瑁也不掙紮,任由劉備将其引入大帳。
分賓主落座之後,橋瑁顧不得寒暄,單刀直入道:“玄德南下以來,袁使君待你如何?”
“要兵給兵,要糧給糧,恩重如山”
橋瑁變了臉色:“既然如此,袁使君喚你前去相助,爲何你卻三番兩次推辭搪塞,難道劉玄德也不過是徒有虛名的小人?”
激将法一出,與橋瑁相對而坐的關羽當即變了臉色,赤紅臉正要發作,此時,劉備卻道:“元偉兄,你初臨此地不知我難處,袁使君待我如何,我心中有數,若有機會自會竭力報答,隻是,如今我确實分身乏術呀”。
橋瑁搖頭歎道:“你有什麽難處?”
劉備手往輿圖上一指,道:“徐州軍将李典、于禁統領萬餘兵馬尾随而來,若不能挫其銳氣,隻怕後果難料呀”。
橋瑁皺起眉頭:“李典、于禁?不過是曹操降将罷了,真有如此稱道之處?”
讨伐徐州的時候,劉備的人馬是作爲開路先鋒使用的,那時候,李典、于禁故意示敵以弱,誘敵深入,連敗劉備兩陣,若不是關羽戰力無雙,隻怕劉備軍馬折損更大。
世人隻知道劉備敗在了徐州,敗在了李典、于禁的手下,卻不知道具體的過程。
當時遇襲之時,劉備已經努力做到了極處,隻可惜,棋差一招,這才兵敗垂成。
徐州軍将厲害在什麽地方,作爲受害者的劉備最有發言權。
“元偉兄有所不知,這于禁、李典都是難得的将才,我與其周旋月旬,始終難占上風”
橋瑁覺得難以置信:“我聽說李典麾下俱是新卒,青州軍的主力都在北方,徐州老卒數量極少,玄德,你也征戰多年,難道還對付不了他們?”
劉備苦笑起來:“元偉莫非以爲我在扯謊不成?”
橋瑁不置可否:“陶應紙上談兵,敗了也就敗了,可劉玄德你卻深谙戰陣之道,除非李賢親至,否則的話,你壓根沒有敗退的理由”。
“元偉兄高看我了,是真是假,你到後軍看看傷兵便知道了”,說罷,劉備站起身來,作出一副引路的模樣。
橋瑁将信将疑,李典、于禁真的這麽厲害?
些許疑惑在見到傷兵之後便徹底消散了。
劉備與陶應合兵之後足有萬餘人馬,若是算上輔兵、民夫,數量在三萬開外,然而,橋瑁見到的傷兵營卻有一千多人的規模。
兩軍對陣,若是一方兵馬折損的比例在三成左右,那麽折損的這一方便會面臨崩潰的境地。
橋瑁做夢也沒想到劉備軍中竟然有這麽多的傷卒,以己度人,受傷的軍卒都有這麽多,戰死沙場的軍卒又有多少人?
由此可見,劉備對徐州軍的提防也不是沒有道理了。
然而,理解歸理解,頗有主見的橋瑁卻不會輕易改變自己的想法,他是來說服劉備出兵的。
哪怕劉備兵馬折損大半,隻要他派兵去了合肥,那麽橋瑁就算完成了任務,否則的話,袁術定會讓橋瑁吃不了兜着走。
秉承死道友不死貧道的想法,橋瑁鼓動三寸不爛之舌,嘴裏道:“孫伯符,奸詐小人也,袁使君待其恩重如山,他卻恩将仇報,這等無恥行徑定會受到天下人唾棄”。
劉備心中腹诽,孫氏與袁術之間的恩恩怨怨很是複雜,當年,各路諸侯讨伐董卓之時,孫堅作戰勇猛,其麾下兵馬是唯一一支在正面戰場上大勝董卓的軍隊,後來,酸棗聯軍土崩瓦解,孫堅孤掌難鳴,郁郁而返。
不久之後孫堅奉袁術之命征讨荊州,劉備麾下黃祖一敗再敗,孫堅連勝數陣之後,在一次追擊的過程中爲黃祖部将暗箭射殺。
一代将星隕亡之後,身爲孫堅的頂頭上司,袁術非但沒有厚待其子侄,反而第一時間吞并了孫堅的地盤,将他積攢的錢糧據爲己有。
孫策忍辱偷生,好不容易才取得袁術的信賴,憑借昔日孫堅的影響力,孫策在江東實力快速膨脹,甚至連袁術都感到了威脅。
在劉備看來,袁術與孫策之間早晚都會爆發沖突,究竟誰對不起誰,這卻是扯不清楚的事情。
不過,當着橋瑁的面,心中所想自然不能宣諸于口,于是,劉備斟酌說辭,嘴裏道:“元偉兄此番前來,不知所爲何事?”
“你又何必明知故問?使君三次傳召,你都置若罔聞,九江郡内文武大員對你很是不滿,這一次,我是來下最後通牒的”
“喔?此言何解?”
“使君應諾過,隻要玄德出兵增援,前事種種一筆勾銷”
劉備歎了口氣,“我若是不能出兵呢?”
“隻怕使君第一個對付的人就是你了”,橋瑁圖窮匕見,****裸地威脅了起來。
劉備陷入沉思之中,出兵援助,意味着麾下兵馬極有可能兩面受敵,可若是對袁術的要求置若罔聞,到頭來,豈不是會搞臭自己的名聲?
李賢在青州已經将孔融之死賴到了劉備身上,這要是再背上一個忘恩負義的罪名,往後還有誰肯投奔劉備?
東漢末年,聲望大過天呀!
權衡一番之後,劉備隻得應允:“使君有難,我義不容辭,元偉等上一晚,明日與我大軍一道開撥,奔赴合肥,如此可好?”
成了!橋瑁大喜:“那自然是極好的,我就說嘛,劉玄德重情重義,絕不會袖手旁觀的”。
劉備幹笑不言。
橋瑁這家夥一開始對劉備曉之以情,等到後來發現感情牌打的沒效果之後,又果斷采取了恐吓的手段。
别說,劉備這家夥真就吃這一套。
成功達成目标,橋瑁心情極佳。
隻要袁、劉聯手,區區孫策根本不值一提。
不過,酒過三巡之後,劉備忽然來了一句:“哎呀,我卻是忘了,陶應麾下還有四千多兵馬,我對他們并無統轄權呀”。
橋瑁險些被憋出一口老血,劉備這家夥玩陰招!有話怎麽不早說!
“陶應現在何處?”
“正在城中”
“可否将其喚來一叙?”
劉備意味深長地笑了起來,正要作答,又聽橋瑁說道:“算了,還是免了吧,我親自去見他”。
畢竟是有求于人,自然要作出一定的姿态。
當然了,如果真正較真起來,無論是劉備還是陶應,他們之所以能夠坐擁數千兵馬,這都是袁術默認縱容的後果。普天之下,除了袁術之外,再也找不到第二個對劉備、陶應如此的人了。
從職務上講,劉備與橋瑁之間互不同屬,橋瑁想去哪裏,劉備自然沒有幹涉的權力。
拜别劉備之後,橋瑁徑自入城去尋陶應。
月旬未見,陶應的臉色更見清瘦了,看模樣,連番敗給李典、于禁,極大地打擊了陶應的自信心。
“二公子”
“橋長史”
陶應最落魄的時候,恰恰是橋瑁給了他最多的幫助,因而,此番橋瑁前來,陶應給足了禮數。
寒暄過後,橋瑁直截了當地問道:“劉玄德打算回師合肥,與袁使君合兵一處,二公子做何感想?”
“橋長史以爲我該如何是好?”
“我知道,二公子一心想奪回徐州,然而,李賢實力強大,若無袁使君相助,僅靠你一人之力,隻怕絕無成功之可能”
陶應羞怒交加,然而,冷靜片刻之後他便明白,橋瑁說的是實話。
根據細作所言,李賢在徐州頗得民心,便是地方豪族也很是滿意。
有強兵在手,有民心護佑,這樣的李賢,豈是陶應能夠擊敗的?
想通之後,陶應生出一股強烈的挫敗感:“長史何以教我?”
“二公子難道忘了,你能有今日,靠的是誰?”
“袁使君”
“不錯,袁使君可以幫你一次,自然可以幫你第二次,結個善緣,何樂而不爲呢?”
仔細一琢磨,好像确實是這個道理,陶應遲疑片刻,忽而咬牙切齒地說道:“也罷,先助使君滅殺孫策,等平了江東之亂,大軍再北上徐州,讨伐李賢”。
“如此甚好!”
陶應這麽上路子,橋瑁自然省了好大的力氣。
翌日一早,劉備、陶應各領本部兵馬數千人往合肥而去。
此時,李賢剛剛抵達下邳城。
還未入城,城中的鄉紳便組織了大批人手勞軍。
陶謙執掌徐州大權的時候,徐州兵馬雖多,可卻極少獲勝,可現在呢,換了李賢做刺史,青州、徐州便從未敗過一陣。
對于戰亂年代的民衆來講,他們最大的願望便是能夠過上長久的太平日子。
輕徭役、薄稅賦,這等打着燈籠都難找的刺史,下邳百姓自然不想錯過了。
“使君,萬勝!”
“萬勝,萬勝!”
官道兩側的百姓發出熱烈的呼喊。
李賢甘之如饴,忽而,一抹亮眼的紅色在視野中一閃而過。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李賢總覺得那道身影就是糜缳。
在青州一待就是兩個月的時間,糜缳肯定等急了……
車隊中,從未出過遠門的孔黎好奇地掀開窗簾。
五丈高的城牆,青石闆鋪就的路面,這一些,比起都昌城都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都昌城隻是在李賢手中才有了發展的契機,在此之前,它不過是一個普通的郡城罷了,然而,下邳城自古以來便是兵家必争之地,無論由誰掌權,第一時間便是修繕城牆、疏浚護城河。
曹操大軍壓境,雖說在陶應的接應下破城而入,屠殺了數十萬百姓,劫掠了無數财物,然而,下邳城的輪廓卻是完成保留了下來。
曹軍沒有縱火,這保留了城池大緻的模樣。
孔黎瞪大了眼睛,好像不願錯過每一個細節。
都昌城與下邳城,有諸多難以詳述的不同點,不過,孔黎很快便發現了一個相似之處:城内城外,街面都是整潔的。
真是難得,像這樣一座人口數十萬的大城,能夠将街面清理的這麽幹淨,已經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了。
多數女人都喜歡整潔的環境,幹淨與否,直接影響到心情,孔黎自然也不例外。
下邳究竟是副什麽模樣?臨來之前,孔黎已經憧憬過無數次,然而,真正到了此處,孔黎還是有一種大開眼界的感覺。
“使君,萬勝,李使君,萬勝!”道路兩側的歡呼聲仿佛永遠不會停歇。
一道同行的孫尚香已經驚呆了,若非親眼相見,誰會想到李賢竟有如此手段:徐州新附不過一年的時間,下邳的百姓便如此的愛戴他。這要是再待個三年五載的,隻怕李賢在徐州再也無人能敵。
一個青州不足以成就霸業,可若是加上徐州呢?
此時此刻,孫尚香隻剩下無窮的驚歎。
江東戰亂極少,百姓生活富足,然而,像下邳這樣的大城卻是少之又少。
跟着左慈天南海北地遊曆,孫尚香已經增長了不少見識,不過,那番見識多數是在名山大水之間,對于沾滿着濃郁凡塵氣息的郡城,左慈一向是能避則避,也正因爲此,孫尚香才被下邳城震住了。
什麽時候江東才能擁有下邳這樣的大城?
短短一年的時間,李賢到底用了什麽手段,竟然盡收徐州民心。
落葉知秋,下邳一地如此,其餘地方自然不會有太多區别。
下邳城熱鬧非凡,作爲下邳留守的臧霸也是眉開眼笑。
李賢離去之後,臧霸統領八千開陽兵坐守下邳。
前線的捷報不斷傳來,讓臧霸心癢難耐,早知如此,當時就應該竭力請求出戰,這也好過坐守郡城,隻能看人家殺敵立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