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纮此番前來确實擔負着特殊的使命,不過,談判的時候漫天要價,坐地還錢這是慣例。
通過河北的袁紹來向李賢施壓,進而轉變己方有求于人的不利态勢,這是張纮的辯術。
可誰能夠想到,李賢壓根不吃這一套。
大漢朝勢力最爲強盛的袁紹竟然也吓不倒李賢,這厮是真的無所畏懼,還是另有打算?
這樣僵持下去,李賢絕不會讓步,那張纮便難以達成目的。
灰溜溜無功而返?這可不是張纮的風格。
呂布占據兖州之後,窮兵黩武,治下百姓無心生産,不少流民抛家棄院,逃到了臨近的郡縣。
一年多的時間,呂布麾下數萬兵馬一直在坐吃山空,眼瞅着開春便要與曹軍召開決戰,要是在這時候短缺了軍糧,那豈不是壞了大事?
張纮出使的目的便是說服李賢出借一些糧秣,爲此,哪怕付出一些代價也是可以忍受的。
無論在何時何地,真正有實力的人都足以赢得他人的尊重。
在眼高于頂的呂布眼中,無一敗績的李賢是一個值得信賴的盟友,于是,如何讨要糧秣就成了關鍵。
強行讨取顯然是不可能的,青州不缺銀錢,又産軍械,除了軍力之外,呂布想不出自己還有什麽拿得出手的東西。
因而,此番呂布的底線是出兵協助李賢驅逐高覽,進而換取一些糧秣,想法是好的,可誰知道李賢竟是這副“我是吓大的”模樣,袁紹又如何?公孫瓒敗了又怎樣?河北軍真要是厲害那就來“打我呀”!
張纮準備的很多說辭一時之間都排不上用場,局面有些冷場。
太史慈、徐盛對視一眼,心情極佳,李賢三言兩句便制住了張纮的嚣張氣焰,這讓他們出了一口惡氣。
近年來,随着青州軍取得一系列的軍事勝利,哪方人馬使者見了李賢不得客客氣氣的?
偏偏今日的張纮卻嚣張跋扈,很是讓人不爽。
之前,爲了牽制曹操,青州已經對呂布多有資助了,在太史慈、徐盛看來,呂布應該感恩戴德才是……
眼見氣氛尴尬,李賢正要出言轉移話題,這時候,張纮忽然長身而立,施禮道:“剛才是我莽撞了,竟想用袁本初來恐吓使君,卻忘了使君南征北戰,未曾一敗,麾下更有太史将軍、徐文向将軍這等猛将,便是對上河北軍也無所畏懼”。
呀,這是什麽情況?
剛才還一副咄咄逼人,你非我不行的模樣,怎麽轉眼間就成了差點跪舔的路子?
李賢也就罷了,數年下來,他早就煉就了泰山崩于前而不動聲色的功夫,即便他心中翻江倒海一般,可這時候卻還能保持鎮定,然而,太史慈卻差了些,這時候,他險些被一口酒水嗆住,正幹咳出聲。
徐盛也沒有好到哪裏去,任誰見到張纮這副前倨後恭的模樣都會覺得反差太大。
世上還有如此人物,真是令人驚歎。
不過,對李賢而言,這馬屁拍的……還真是舒服啊!
既然張纮已經服軟,那李賢也就沒必要再故弄玄虛了,他強忍住心中的波瀾,故作謙遜道:“張使謬贊了,溫侯呂奉先勇不可擋,冠絕天下,我仰慕已久,不如他多矣”。
有戲!看模樣李賢是吃軟不吃硬。
自以爲把到了李賢的脈搏,張纮完全放下了名士作派,他笑道:“曹阿瞞,虎狼之輩也,溫侯多次說過,如果不是使君出手相援,兖州絕不會有今日之局勢,溫侯本想當面酬謝,隻是一直苦無機會,不能與使君相見,此番,爲表心意,溫侯特意讓我帶來一具寶甲,贈與使君,還請使君笑納”。
說罷,張纮擊掌喚人。
沒有李賢的許可,主廳外邊的守衛是不會任人出入的。
這時候,張纮毫無惡意,李賢也沒必要露怯,他微微颌首,外頭的衛卒便放人而入。
從随行的護衛手中接過錦盒,張纮親手将其遞到李賢身前。
盒内,一個色澤内斂的内甲擺放其中。
穿越前,李賢聽慣了各式各樣的寶甲稱呼,然而,像今日這般見到實物,卻還是第一次。
之前,匠工營的總管梁益曾經表示過爲李賢制作内甲防身的意圖,當時李賢覺得沒有必要,便回絕了。
後來,得了空閑,梁益還是竭力打造了一副魚鱗内甲,如今正套在李賢身上。
相對于梁益那副,盒中的這内甲做工更是精細,雖未觸摸,可看上去便非等閑貨色。
呂布輕易不會送人禮物,這次出手,想必一定是難得的重寶。
李賢接了寶甲,笑道:“無功不受祿,我若是憑白收下這甲胄,豈不是顯得面皮太厚?”
一副好的寶甲在關鍵時刻完全可以救人一命。
冷兵器時代,冷箭流矢雖然不像槍彈那般緻命,可若是挨上一記狠的,等閑也會受到重創。
李賢雖然不缺内甲,可這樣的寶貝用來借花獻佛送人情,拉攏人心也是不錯的,不收白不收。
長期以來,呂布與李賢之間已經形成了緊密的聯盟關系,雖說這種同盟很大程度上都是呂布依賴李賢的物資,而李賢隻是借助呂布的軍力。
可同盟已成事實,在曹操依舊存在的時候,李賢不想讓兩者之間的關系出現裂痕,因而,不管呂布會提出什麽要求,李賢已經打定主意,隻要要求不是太過分,他便竭力應下了。
之前,之所以駁斥張纮,擺出一副無所畏懼的模樣,那隻不過是爲了打壓張纮“漫天要價”的企圖而已。
現在,張纮服軟,李賢也轉變了态度,收下了甲胄,一切正朝着設想中的方向發展。
張纮松了口氣,隻要李賢留下内甲,那事情就好辦了,他将内甲的來曆大概說了一遍,嘴裏道:“有道是寶劍贈壯士,好馬配英雄,這寶甲出身宮廷,也算配得上使君的身份”。
李賢隻是笑着,并不多言,他知道張纮言有未盡之意。
果不其然,須臾,張纮便說道:“虎牢關前,溫侯早已經與各路諸侯起了間隙,雄據兖州之後,曹孟德便成了溫侯的生死大敵,如此說來,使君與溫侯有着共同的敵人,雙方守望互助,這才是長久之道。這一次,高覽兵臨邊界,意圖染指青州,溫侯聞聽之後很是憤慨,他願意調派兵馬與使君合力攻擊高覽!”
又是送寶甲,又答應出兵相助,呂布這姿态也放的太低了吧。
不過,有道是禮下于人必有所求,李賢明白,呂布一定是遇到了難處,這才想到他。
是甲胄軍械還是米粟錢糧?
比起一窮二白的呂布,李賢猛然間發現自己也拼出了一個不小的家底。
數年的發展,民生、軍事,青州大部分完成了自給自足。
在很多時候,都是青州向外地輸出各類的物資。
大漢朝的制造中心?想到這個頗爲現代的稱呼,李賢忍不住有些志得意滿。
隻要再讓徐州發展幾年,李賢有信心面對任何敵人。
什麽袁紹、曹操、劉備、孫權,壓根都不是事兒,這就好比玩三國遊戲,兵士的甲胄武器升級的更精良,兵卒的數量更多,某一方取勝的可能性便越大。
穩了穩心神,李賢面帶笑意,嘴裏道:“溫侯如此爽快,倒是我顯得不夠朋友了,嗯,正巧,匠工營新打造了一批甲胄,此番張使可以一并帶回去”。
青州的甲胄在遼東、兖州的戰場上粉墨登場,取得了意想不到的戰果,如今,提起青州軍械,所有人都會豔羨不已。
張纮幹幹地笑了一聲,不無惋惜地說道:“甲胄雖好,卻不是溫侯心儀之物呀,實不相瞞,開春在即,溫侯厲兵秣馬打算與曹孟德決一雌雄,可無奈軍中糧秣無多”。
李賢松了口氣,果然不出所料,張纮是來求糧的。
去歲,李賢創制的水車在青州普及開來,各地的鄉民增加了不少糧秣收成,而相應的,官府也征收到了不少的糧稅,加上李賢特立獨行的“以糧代稅”的方式,青州很快就府庫盈滿,積累到了足夠多的糧秣。
糜氏的海貿進行的如火如荼,每一次返航都會帶來不少海外珍品,各地的客商蜂擁而至,他們爲青州帶來了大量的“糧稅”。
别的地方,商稅要麽直接征收貨物,要麽收取銀錢,隻有在青州、徐州,官府才收繳商人相應的糧秣,借以來代替商稅。
每一個來青州、徐州做生意的商人,他們除了帶上足夠的銀錢之外,還需要運送大量的糧秣,這樣才可以确保自由出入青、徐兩州。
内有百姓在生産勞作,外有商賈繳納“商稅”,青州的糧秣想不多都難。
亂世已至,糧秣,人口才是最大的财富,對此,李賢沒有疏忽大意。
後世裏,李賢見多了各種爾虞我詐的商戰,爲了防止糧秣流出,限制外敵從青州、徐州購買糧秣,他制定了嚴厲的糧秣流通制度:百石以上的糧秣運送必須有官府的文書放行,否則的話,一旦被官府發現,輕者罰沒所有糧秣,重者追究賣家通敵之罪。
幾個月之前,曹操重金賄賂一名客商,試圖讓其夾帶一批糧秣出境,沒曾想,這客商的所做作爲被人發現了,後來,徐庶依據李賢留下的法規,對其苛以重責,隻是念其初犯,才沒有傷其性命。
由此以來,再也沒有人敢頂風作案。
銀錢雖好,可也得有命去掙才是。
眼下,張纮表露了呂布軍中缺糧的消息,而李賢又收了人家好處,他自然不能置若罔聞,“張使所言極是,曹操是溫侯與我的共同敵人,讨伐曹操,某種程度上就等于在幫我的忙,既然這樣,我也不能不有所表示”。
張纮聞言喜上眉梢,有戲呀,看來事情要成了。
李賢小小地賣了個關子,忽而笑道:“子義,我打算抽調一些糧秣贈予溫侯,不知你意下如何?”
結交呂布原本就是利大于弊的好事,更何況,呂布籌集糧秣是爲了讨伐曹操,太史慈找不到任何拒絕的理由,當下他微微颌首,嘴裏道:“溫侯高義,願意出兵共伐高覽,主公自然應該贈予些糧秣”。
張纮松了口氣,他知道太史慈地位極高,在青州擁有不小的話語權,既然太史慈應允了,這求糧的事情就有了九成的把握。
太史慈言語犀利,這時候還不忘把贈糧的條件提出來,李賢心中暗贊,嘴裏道:“溫侯一言九鼎,我李賢也不能太過小氣,嗯,糧秣二千石,不知可否堪用?”
一石糧秣就是一百二十斤,十石就是一千二百斤,二千石,這就是二十四萬斤糧秣。
六萬兵馬每日要消耗糧秣三萬斤,二千石糧秣也不過夠呂布麾下八日所用而已。
張纮意猶未盡,還打算張口讨要更多,可想到自家兵馬未出一兵一卒就已經得到了二千石,實在也不能要求更多了。
剩下的事情,就等到擊敗高覽之後再另行商議了。
想到這裏,張纮颌首應道:“使君仁義無雙,溫侯必定銘記于心”。
李賢笑道:“溫侯待我如手足,我自然要視他爲兄弟!”
張纮暗自腹诽,呂布可足足比李賢大了近二十歲,這二人稱兄道弟的話,隻是想一想就覺得别扭。
不過,從地位上看,李賢确實有了與呂布平起平坐的權利了。
整理一番思緒,張纮打算給李賢吃下一顆定心丸,這樣也算有所交待了,“臨行之前,溫侯告訴我,高覽渡河之日,便是兖州軍出兵之日,如果使君另有想法,溫侯也一定會竭力配合”。
這張纮也是個妙人,知道李賢真正惦記的是這個事情,單憑這一點,徐盛便對其刮目相看。
能軟能硬,偏偏又知情知趣,這樣的人才是真正的智者,像張纮一開始那副名士作派,哪裏是來有求于人的,倒像是來讨債的……
從事實上說,呂布對李賢的依賴遠遠大于李賢對呂布的依賴。
沒有呂布,短時間之内,曹操依舊不可能威脅到李賢,反而是呂布,如果沒了李賢的幫襯,就算他兵強馬壯,可沒有糧秣軍械,他也無法與曹操長期對峙。
呂布已經失去看兖州民心,短期之内可能看不出什麽,可長此以往,在糧秣一事上無法自給自足的呂布早晚會落敗。
李賢可以支持呂布一時,不可能支持他一世。
廳堂之内的所有人都明白這一點,真正需要盟友的是呂布,而不是李賢!
好在李賢沒有撕毀盟約的意圖,這才給了張纮機會。
用一副寶甲外加出兵相助的條件換取兩千石糧秣,張纮覺得不賺不虧。
臨行之前,呂布偷偷露過底線,不多不少,正是兩千石,堪堪完成了任務,張纮卻沒有絲毫喜意,與李賢這番交鋒,他沒有占到任何便宜,後來還是主動服軟,這才有了進一步交談的空間。
現在看來,李賢這厮也不是個善茬。
二十多歲的年紀,文治武功,樣樣露猙獰,這樣的人物,絕對是個枭雄。
張纮考慮了很多,隻要成功擊潰高覽的河北軍,戰後,李賢一定會另有酬勞,正是考慮到這一點,張纮才沒有不依不饒。
反觀李賢,對于他來說,兵卒的性命遠遠大于糧秣的重要性。
糧秣沒了可以再去賺,可軍士若是死了,就算有所補充,等到新卒形成戰鬥力,那也得耗費一個過程。
時間,李賢覺得自己最欠缺的時間,他不敢有一絲揮霍。
兩千石糧秣而已,隻要能夠擊潰高覽,爲青州的發展争取更多的時間,這批糧秣就算物有所值。
廳堂内,火盆中燒的不是木炭,而是徐州運來的黑煤。
煤石煙火極少,溫度較高,用在室内可謂恰當之至。
盆中噴湧而出的暖意驅散着室内的嚴寒,讓人甘之如饴。
張纮見好就收,倒讓李賢對他生出幾分好感,人貴在自知。
排除異議之後,三言兩語便達成協議。
李賢籲了口氣,他對張纮笑道:“如果沒有溫侯相助,我本打算誘敵深入,不過是兩萬河北兵而已,滅殺他們很是簡單,不過,眼下既然溫侯願意出手援助,那我便侯在南岸,伺機以待,就像張使所言,高覽渡河之時,便是夾擊之機!”
“好,我定會轉告溫侯,必讓那高覽有來無回”
“哈哈,好一個有來無回,到底是溫侯的使者,着實霸氣的很”
“不敢當,使君面前,不敢放肆”
李賢端起酒碗,道:“來,讓我們滿飲此碗”。
“滿飲!”
爲了防備袁紹,李賢早已經在青州北部囤積了三萬大軍,這一次,高覽來犯,除卻守護重城的兵卒之外,李賢還可以抽調出兩萬兵馬,再加上太史慈的機動兵力,對付一個高覽綽綽有餘。
當然了,如果有呂布的幫襯,大獲全勝的可能就更大了。
心虛、膽怯這都是準備不足的體現,針對袁紹,李賢南下徐州之前便做好了各方面準備。
如今,萬事俱備,李賢自然心中有底,不再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