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守将臧霸、于禁有兵馬一萬一千人。
古語雲,攻城之戰,十倍則圍之,五倍則攻之,如果兵馬不多不少,在兩倍開外,這就需要分化敵人的力量,或者圍點打援,逼迫城中守軍出城野戰。
眼下,曹操兵馬三倍于開陽守軍,強攻的話勢必傷亡慘重,所以曹操采取了攻心計。
如果臧霸中計,對于禁戒備提防,兩者之間肯定會爆發沖突,那樣的話,曹軍便可坐收漁翁之利。
不過,曹操在開陽城外已經空等了兩日,依舊一無所獲。
這一日,夕陽西下,寒風呼嘯而來。
曹軍士卒按照曹操的吩咐早早地用了晚飯,他們在養精蓄銳,隻等戰機來臨便大開殺戒。
夜色漸濃,忽而,一個黑影從城頭落下。
沒過多久,曹軍哨探便抓到一個鬼鬼祟祟的軍卒。
“别殺我,我受于禁将軍之命前來報信”
曹軍士卒不敢怠慢,他們急忙将這個消息層層上報。
于禁麾下軍卒?
曹操又驚又喜,他對郭嘉說道:“奉孝,你認爲于禁意欲何爲?”
郭嘉很是冷靜:“不是已經抓到了探子嗎?一問便知”。
曹操微微颌首:“好,我要看看于文則葫蘆裏賣着什麽藥”。
沒多久,報信的軍卒便來到曹操的大帳之中。
“嗯,你說你是于禁麾下軍卒,可有憑證?”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曹操在濮陽城外已經被陳宮哄了一次,如今在開陽城,他自然要加倍小心。
那軍卒從袖間摸出一塊錦布,上面有幾行黑字,“這是于将軍親手所寫,他說曹使君一看便明白了”。
曹操不置可否,他接過布帛看了起來。
于禁在信中告訴曹操,城中青州兵與開陽兵的實力在伯仲之間,不過,臧霸不信任青州兵,所以四處城門都是由開陽兵來把守,于禁想在子時奪取北門,到時候獻于曹操,以做恕罪之資。
曹操忽而變色,他冷聲說道:“來人呐,把這個意圖哄騙于我的賊子拖出去砍了”。
那軍卒跪伏在地,連連叩首:“使君饒命,使君開恩,小人句句屬實,不敢有半句隐瞞”。
曹操冷曬:“是嗎?”
軍卒一心求生,自然連連颌首:“于将軍心向使君,無奈身在賊營,不得不假意應酬,曹使君明鑒”。
曹操依舊不動聲色:“你不過是個小小軍卒,哪裏懂得這些,來人呐,拖出去”。
軍卒似乎豁出去了,他大笑道:“世人都說曹使君膽識過人,可成大事,今日觀之,不過一匹夫罷了,哈,你斬我容易,怕隻怕斬了我之後沒有人爲你攻下開陽城了”。
曹操羞怒不已,被人指着鼻子罵成匹夫,這豈不是太歲頭上動土?
早已聞訊趕來的曹軍士卒一擁而上,他們架起軍卒的兩腿,兇狠地往外拖去。
軍卒不再求饒,隻是冷笑不已。
曹操心煩意亂,恰在對方堪堪将要出營的時候,嘴裏道:“且慢!”
軍卒發髻磨在地上,須發皆亂。
曹操走到軍卒身前,居高臨下地問道:“你說于禁打算歸降于我,好,那我且問你,我想讓他領兵出城,他願意嗎?”
軍卒遲疑一番過後,嘴裏道:“這等大事不是我這無名小卒可以左右的,我得回禀一番”。
曹操似笑非笑:“你還敢回去嗎?難道就不怕被臧霸的人發現?”
那軍校志得意滿地叫道:“如果連這點能耐都沒有,于将軍又怎麽會是臧霸的對手?剛才我從城頭而下,隻要我發出信号,在原地便會有人缒下繩索,接我上城”。
“李賢已經是青州、徐州之主,麾下兵力并不弱于我,于禁這時候投靠我,他麾下軍卒會俯首聽命嗎?”
“這個我卻不知道,我隻知道于将軍運籌帷幄,向來不做沒把握的事情”
“好,我再給你一個機會,你且回城一次,告訴于禁,這開陽城我可以不要,隻要他肯領軍出城,我便信他,否則,我隻會當成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好,曹使君拭目以待便是”
曹操很是欣賞軍卒的膽氣,他蹲下身子,拍了拍軍卒的肩膀,嘴裏道:“給他松綁,我給你一個機會,也給于禁一個機會”。
軍卒不爲所動。
曹操繼續說道:“你是哪裏人士?”
“下邳城東十裏的三水灣,那裏是我的家鄉”
曹操獰笑起來:“醜話說在前頭,我這人最恨别人騙我,如果被我發現你是在哄我,我一定殺得你舉村上下雞犬不留”。
軍卒怒瞪着雙眼,道:“卑鄙”。
曹操“哈哈”大笑,道:“卑鄙隻不過是成功者的墊腳石而已,你去吧,我等你”。
軍卒憤憤而去。
怔怔地望着軍卒遠去的背影,曹操緩緩而談:“奉孝,你以爲于禁會不會出城?”
“如果于禁出城,他等于将身家性命交到了使君手中,相反,倘若于禁堅守不出,臧霸奈何不得他,于禁便可以待價而沽,等待最佳時機,如果我是于禁,我絕對不會出城”
曹操笑道:“不然,我認爲于禁一定會出城”。
“喔?這是爲什麽?”
“于禁知道,他隻有領軍出城才能取得我的信任”
“使君該不會以爲于禁是真的要投降吧?”
“是真心還是假意,我一試便知”
郭嘉松了口氣,隻要曹操沒有腦門一熱,領軍入城便好。
半個時辰之後,那軍卒去而複還,他帶來了于禁的答複,可以出城,不過倉促出城,六千兵馬可能無法全部帶出城外。
曹操笑道:“無妨,我會在城外接應,絕不讓臧霸傷他分毫”。
軍卒告辭離去。
城外,一萬名曹軍士卒在北門外嚴陣以待。
寒露深重,在這樣冰冷的夜裏,露宿營外是一件十分痛苦的事情。
這樣的冬夜,還是躲在火堆旁更惬意些。
不過,曹操軍令一下,沒有人敢出言反抗。
等待的時間十分漫長,好不容易熬到了子時,這時,北門處突然傳來一陣滔天的厮殺聲。
接着,城門“轟隆隆”打開了,一隊隊軍卒沒頭蒼蠅一般疾沖而來。
曹操大喜過望,看來于禁是真的投降了,要不然的話,他不會這麽冒險。
在曹操麾下的時候,于禁統兵、作戰都是中規中矩,罕有奇謀詭計。
此番,于禁夜闖北門,看模樣應該真的與臧霸鬧翻了。
想到這裏,曹操讓軍卒大聲喝道:“于将軍麾下兵馬往南而行,莫闖了軍陣!”
整齊劃一的呐喊聲中,沖出城門的亂軍果然往南沖去。
曹操見狀更是确信無疑,沒錯,于禁一定是降了!
或明或暗的火把下一隊接一隊的軍卒魚貫而出,曹操已經有了打算,等到于禁兵馬全部沖出來之後,他便揮軍掩殺,徹底奪取北門。
那時候,開陽一定可以一戰而下。
正當曹操以爲己方人馬可以漁翁得利的時候,忽而東側的軍營外傳來一陣滔天的厮殺聲,接着,沖天而起的大火映紅了半邊天。
曹操臉色大變,他顫抖着嘴唇問道:“東營發生了什麽事?”
郭嘉急忙來到曹操身邊,嘴裏道:“使君多加小心,一定要謹防于禁詐降”。
曹操陰沉着臉,這時候誰還去在乎開陽城?搞清楚東營發生了什麽事才是要緊事。
至于出城的于禁兵馬,暫時保持距離最爲穩妥。
想到這裏,曹操急忙下令:“讓出城的兵馬自行到西側聚集,不可靠近大陣,違者殺無赦”。
曹操軍令下達的時候,于禁已經統領親衛殺到了距離大陣不過一百步遠的地方。
夜色深沉,沒有火把,弓手根本無法打擊目标。
城門口、東營處的厮殺聲擾亂了曹操大軍的視線,黑夜中,軍令的傳達也是個麻煩事。
之前,曹操已經把于禁可能投降的消息散布了出去,因而,此番于禁沖陣,不少軍卒竟然遲疑起來,到底該不該阻攔?
等到曹操殺無赦的命令抵達到最前線的時候,于禁已經領人殺了過來。
“殺!”
短兵交接,兩方人馬誰也沒有占到上風。
曹軍養精蓄銳多日,而青州軍裝備更爲精良。
這裏的戰事漸漸僵持住了,不過,東營處的戰火卻愈演愈烈。
曹操麾下足有三萬人馬,此番,爲了應對城中可能的“疲兵之計”,曹操隻出動了一萬兵馬,其餘兩萬人正在宿營。
東側的大營中足有萬餘兵馬,可他們完全沒有防備。
誰也想不到,一直閉門不出的開陽守軍竟然敢殺出城來。
大意之下,東營被臧霸的開陽軍攻破。
破營之戰中,臧霸學習了齊國的田單,用上了火牛陣,他将城中所有的耕牛集中到一起,然後将牛尾浸泡在桐油中。
牛的嘴巴全都套上了籠中,這樣可以防止他們吼叫洩漏軍機。
等到三十頭牛全部來到城門口的時候,臧霸使人點燃了牛尾。
耕牛吃痛,發狂一般狂奔不止。
這時候,開陽兵便緊随其後。
三十多頭牛,隻有十多頭沖進了曹營。
不過,五顔六色的牛皮,挂上利刃的牛角使得耕牛像極了傳說中的妖魔鬼怪。
曹軍士卒見罷之後大驚失色,他們連抵擋的膽子都沒有。
牛尾點燃了軍帳,火光沖天而起。
當然了,最要命的還是臧霸麾下的開陽軍。
在城内憋屈了兩日,他們早就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曹操去年屠殺小沛、下邳兩城,早已經使得開陽軍卒激憤不已。
同是徐州百姓,總會有些沾親帶故。
如今終于有了報仇的機會,開陽兵殺氣十足。
不少曹軍便是在睡夢中被人削去了頭顱。
等到曹将聚集起部分人馬,試圖抵抗的時候,整個東營已經徹底葬身在一片火海之中。
夜襲作戰,要麽大功告成,要麽便是把自己葬送進去。
偌大的開陽城,臧霸、于禁接連出城,如今城内隻有千餘老弱病殘,如果曹操狠下心,從城門長驅直入,叫苦不疊的便是臧霸了。
不過,曹操不是神仙,他做不到算無遺珠。
當東營敗像已顯的時候,曹操隻有一個念頭“難道說是李賢來了?”
若非李賢親至,援兵抵達,臧霸、于禁怎麽敢出城作戰?
郭嘉有心提醒曹操,讓他分兵攻城一試,不過,話到嘴邊,他又生生咽了下去。
這時候,曹軍已經是人心惶惶。
北門外,曹軍雖然未曾落敗,可軍卒也已經受到了東營的影響。
黑夜中,誰也不知道到底湧來了多少敵人,他們隻是聽到“怪物啊、鬼啊”之類的凄厲叫喊聲。
未知總是充滿了恐怖。
東營的軍卒到底遇到了什麽,爲什麽他們潰敗的這麽快?
不安的情緒在軍卒中彌漫開來。
于禁麾下的青州兵士氣大振,看這模樣,臧霸肯定已經得手了!
這裏的曹軍依舊在竭力抵抗,不過力度顯然削減了幾成。
于禁大吼出聲,道:“援軍已至,殺賊!”
“援軍來了,殺賊啊!”
此起彼伏的呐喊聲直沖雲霄。
曹軍聞言更是惶恐,青州軍又來了援軍?這可如何是好?
曹操咬牙切齒,他深恨于禁,嘴裏道:“于禁賊子害我!”
如果不是被于禁吸引了注意力,東營又怎麽會疏于防守,讓人輕易破營?
這時候說什麽都已經晚了,如何最大限度的保存兵力才是要緊事。
曹純不依不饒:“主公,我去殺了于禁”。
“且慢,鳴金收兵吧”,曹操知道這時候不是逞狠鬥勇的時候,将兵馬帶到安全的地方才是要緊事。
曹純勇不可擋,正需要他來安定軍心。
“主公!”
“聽我命令”
曹純悶悶不樂:“喏!”
黑夜是進攻者最好的掩護,同樣,也給撤退者帶來了便捷。
曹操下令退兵之後,除了與敵厮殺的那部分軍卒外,多數兵馬都撤了出來。
東營的潰卒緊跟其後,西營倒是完整的很,他們與中軍大營合兵一處,且戰且退。
青州兵、開陽兵宛若附骨之蛆一般不依不饒。
大軍足足追出了三五裏,生怕開陽有失的臧霸、于禁才聯袂收兵。
畢竟,夜襲作戰原本就是搶的一個出其不意。
開陽兵馬原本就少于曹軍,即便大破曹軍東營,可曹操主力未損,兵馬依舊有兩萬多人。
此時,不管是于禁還是臧霸,他們麾下兵馬都已經是又累又疲,顯然不足以支撐一場大戰了,一旦曹軍尾随而至,這開陽城肯定守不住。
好在于禁、臧霸都是知道進退的聰明人,他們見好就收,很快便領軍進入開陽城。
“轟隆隆”,城門再度關上了。
當然了,黑夜中,有不少軍卒掉隊,流落在外,不過到了這時候已經沒有人顧得上他們了。
曹操反應過來之後,很快就點齊兵馬追到了城下。
如果于禁、臧霸再遲鈍一些,曹軍真的就可以尾随破城了。
望着城頭星星點點的火把,曹操氣炸了肺,他小心小心再小心,可沒想到還是中了于禁、臧霸的奸計。
東營被毀,折損兵馬多大五六千人,真正死于開陽軍手中的兵馬不過三千多人,其餘兵馬都是自相踐踏而亡。
有心不管不顧,連夜攻城,可理智告訴曹操,絕不可如此,那樣的話隻會讓于禁、臧霸占足了便宜。
且等到天明再說!
這一夜,曹操輾轉反側,未曾入眠。
城中,于禁、臧霸卻輪番睡了個好覺。
翌日一早,曹軍探馬來報,說在十裏開外出現大股兵馬,看模樣在一萬人上下。
曹操鐵青着臉,道:“再探,看清楚何人統領”。
“喏!”
這一次應該真是李賢來了,除了他之外,徐州境内有如此實力的人隻有曹豹。
曹豹坐鎮下邳,麾下兵馬多是老卒,守城勉強可以,野戰嘛,就有些力有不怠了。
郭嘉已經前往揚州聯絡袁術了,曹操身邊隻剩下郭嘉這個新晉之人。
“奉孝,可戰否?”
曹操其實知道,這時候,最佳的選擇便是領軍回返,可曹操這麽驕傲的人,不小心吃了一個大虧,就這麽灰溜溜的退卻,他豈不是要憋死?
郭嘉歎了口氣,道:“使君,是時候回返兖州了,這時候,呂奉先說不定正在攻打東阿城”。
曹操咬牙切齒:“我不甘心呀”。
“李賢掌權已成定局,使君隻要擊殺呂布,好生經營兖州,李賢也沒什麽可怕的”
曹操狠狠地看了城頭一眼,他說道:“曹純,你去下邳城東十裏的三水灣,把那裏的人都殺了”。
“喏!”
郭嘉有心勸阻,卻知道曹操必須出這口氣,不然的話他會憋出病來。
曹純領命而去。
臨行間,曹操又吩咐道:“屠村過後,萬萬不可逗留,快些退往兖州才是要緊事”。
“喏!”
曹操打算留在原地等候曹純,卻又怕那夯貨殺紅了連,去跟李賢的主力硬拼,那樣的話就是自尋死路了。
屠村不過是無奈的選擇,如果可以,曹操也不想讓曹純冒險,可他必須這麽做,隻因爲他是“甯可我負天下人,不可教天下人負我”的曹操。
十裏開外,李賢也得到了遭遇曹軍斥候的消息,這時候,他已經知道了開陽大捷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