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仁看了看輿圖,又閉目沉思了一會兒,半晌之後才聽他說道:“李賢狡猾謹慎,怕是不會讓我們輕易如願”。
曹休笑道:“成與不成試了才知道,叔父,依我看呀,你還是過于謹慎了,不過是兩萬軍卒而已,我方人馬足足三萬,難道還怕了他不成?”
“文烈還是不要大意的好,那李賢從一介鹽丁做起,縱橫沙場數年間,對手不知凡幾,可卻無一敗績,由此可見,他絕非浪得虛名之輩”
曹休還要反駁,又聽得曹仁一字一句地說道:“若不然,妙才也不會死在他手下”。
妙才是夏侯淵的字,論輩分,夏侯淵也是曹休的叔父。
往日裏,曹休對夏侯淵很是敬重,因爲他有勇有謀,是少有的幾個能夠讓曹休心悅臣服的人物。
可誰能夠想到,就是這樣一個獨當一面的将帥之才竟然連敗兩陣,連身家性命都丢了。
如果真要仔細算起來,夏侯淵整整敗給了李賢三次。
敗了第一次,還可以說是僥幸,第二次,勉強可以說是失策,可第三次,真的隻能歸結于技不如人了。
曹休很不願意承認這一點,所以在面對李賢的時候,他迫不及待的想痛下殺手,爲夏侯淵報仇。
聰明人都知道,雖說李賢不是殺死夏侯淵的真正兇手,可如果不是李賢的緣故,夏侯淵就絕不會死。
曹休對李賢恨之入骨,隻要有打擊李賢的機會,他絕不會放過。
上一次,要不是一夥鄉民壞了曹休的好事,兩千虎豹騎就可以直搗李賢的中軍所在了。
隻可惜,功虧一篑,突然出現的鄉民亂拳打死老師傅,竟然攪動了陣腳。
無奈之下,曹仁隻得退兵,沒了步卒的支持,就算曹休的虎豹騎有通天本領也不可能擊敗兩萬名嚴陣以待的東萊軍卒。
事後,曹休一直對曹仁耿耿于懷,他認爲曹軍主力退的太急,倘若步卒能夠多支撐一陣,李賢一定在劫難逃。
孰不知,曹仁正是擔心曹休的安危,所以才提前鳴金收兵的。
此時,軍帳之中,曹休忍不住說道:“叔父何必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我瞧着那李賢也不過如此”。
曹仁大喝一聲:“放肆,你還知道誰是這後軍之将嗎?”
曹休漲紅了臉,卻不敢反駁,隻得低低地應了一聲:“是叔父你”。
“那便聽我号令,如若不然你趁早帶着你的虎豹騎離開,我這裏林子太小,養不了你這隻老虎”
這就是逐客令了,曹休大爲惶恐,臨行之前他可是在曹操面前立下軍令狀的,若是這半途而廢,别說曹操那裏交待不過去,就算是虎豹騎卒們也定會心生怨言。
“叔父萬萬不可,我已知錯了,以後我萬事聽你号令便是了”
曹仁籲了口氣,道:“你是不是還在怪我上一次退的太早?”
曹休一滞,片刻道:“不敢,叔父身經百戰,侄兒不敢指手劃腳”。
“是不敢,而不是不想吧?”
曹休閉口不言。
曹仁歎了口氣,道:“我知道,你一直想爲妙才報仇,可你想過沒有,我與妙才相交莫逆,我又如何不想爲他報仇?如果手刃李賢如此容易,主公又怎麽會留下從長計議的說辭?”
曹休依舊默不吭聲。
曹仁怒上心頭,他往輿圖上重重一指,道:“文烈,你的性子早晚要吃大虧,也罷,既然你如此執拗,那麽三日之後便依你所言,在此地排兵布陣,等待李賢”。
曹休目光如電,道:“叔父此言當真?”
“笑話,我曹仁何時說過妄言!”
“好,到那時叔父爲我壓陣即可,且看我如何破陣”
曹仁闆着臉,不再言語。
接連三日,李賢所部人馬依舊對曹軍緊追不舍。
距離曹休預定的戰場越來越近了。
這一日,李賢忽然聽得斥候來報,說前頭的曹軍不走了,竟然停在原地排兵布陣,擺出一副要決一死戰的模樣。
李賢來了興緻,他喚來此地的向導,嘴裏問道:“這裏可有地名?”
向導觀望了一陣,道:“此處一馬平川,我們都喚它跑馬攤”。
李賢喃喃自語,道:“跑馬灘?這裏可曾發生過戰事?”
“當年秦始皇一統六合,就是在此處擊敗了齊國幾十萬兵馬”
“喔?竟有此事”
“絕無虛言”,向導連連颌首,露出一副悠然神往的模樣。
李賢當即了然,看來,曹仁被攆兔子一般攆了這麽久,早就憋了股氣,今日是想有所了結了。
究竟是否要讓曹仁如願呢?
自打曹軍破了下邳之後,戰略主動權就握到了李賢自己手中,是戰還是和,是追擊還是退走,全由李賢一人作主。
太史慈向來唯李賢馬首是瞻,自然不會有異議。
眼下,曹軍還沒有離開徐州境内,如果李賢再度避而不戰,隻會憑白讓人生出小觑的心思。
可如果整兵備戰,前方的戰場擺明了是曹仁早有預謀選就的所在,如果貿然進入,極有可能落入圈套。
因而,李賢不敢有絲毫大意:“趙雲”。
“在”
“你領本部人馬在此處巡弋一圈兒,看看是否有不妥的地方,如有險情,即刻來報”
“喏!”
“周倉”
“在”
“你領背嵬軍随時做好遇襲準備,不得有誤”
“喏!”
“徐盛,你領神策軍全力戒備,莫讓曹軍的騎卒斷了退路”
“喏!”
一道道軍令傳達下去,接下來,李賢要做的事情就是等待了。
在趙雲探明地形之前,李賢絕不會貿然出擊。
軍力貧弱已久的北海國積攢這兩萬人馬可不容易,且不說軍卒身上精良的裝備,但是這些百戰老卒己身就是一筆無可估量的财富。
如果有可能,李賢還希望麾下的老卒能夠以舊帶新,重新擴招足額的兵員,所以,他自然不想增加無謂的傷亡。
對面,曹軍中軍所在的位置,曹仁自言自語,道:“李賢呀,李賢,你究竟會不會來!”
曹休早已經領着虎豹脫離了大軍主力,徑自尋找戰機了,偌大的平原上,依舊是李賢對曹休的局面。
從陣勢上看,曹休的兩萬五千兵馬依舊要比李賢的人馬多出不少。
可從氣勢上,東萊軍反而略勝一籌。
不知道過了多久,趙雲快馬來報,說平原上并未發現陷阱,一切入常。
李賢猶豫再三,終于下達了出擊的命令。
“嗚嗚”的号角聲中,東萊軍越行越近。
恰在兩軍相距不過三五步遠的時候,“隆隆”的馬蹄聲由遠及近,呼嘯而來。
李賢大吼一聲,“戒備!”
事到如今就算是傻子也猜出了曹軍的伎倆。
以步卒爲誘餌,騎卒爲主力,曹仁倒是好大的膽子。
“胡庸,速領正兵營鐵甲軍上前,務必攔住虎豹騎”
“喏!”胡庸躍躍欲試。
“徐和、太史慈”
“在”
“各領本部人馬與我一道撕開曹仁的防線,讓他追悔莫及”
“喏!”
大戰一觸即發。
在李賢的軍令下,趙雲的千餘騎卒并沒有與曹休硬碰硬。
兩千騎虎豹騎對上的卻是嚴陣以待的重甲步卒。
步卒對騎卒要求步卒擁有極高的戰心,如若不然,尚未臨戰,步卒便會被吓破膽子。
此時,兩千騎虎豹營的曹軍沖鋒起來頓時有一種千軍萬馬的姿勢。
尤其是打頭陣的曹休更是令人不可小觑。
隔着老遠,胡庸便嚷道:“誰都别跟我搶,對面那黑厮是我的對手!”
相距不過五六十步遠的時候,背矛士已經嚴陣以待。
胡庸大吼一聲:“背矛士何在”
“在!”千餘背矛士避在重甲步卒陣後,大聲應諾。
“擲!”
“喏!”
胡庸一聲令下,三百多支短矛當即呼嘯而去。
陡然遇此陣仗,曹休險些慌了手腳。
早就聽說東萊軍陣有一種短矛,可做投槍使用,便是曹仁也特意叮囑過,隻是曹休一直沒有放在心上。
今日,陡一遭遇,虎豹騎當即吃了大虧。
即便騎卒人人着甲,坐騎匹匹有防護,可密集的短矛力道十足,曹軍可以硬挨個一兩支,可卻無法撐過更多短矛的襲擊。
偏偏東萊軍的短矛好似沒有盡頭一般,一輪接一輪。
曹休使出了渾身解數,才避開了迎面而來的短矛,等到他好不容易沖到軍陣之前的時候,東萊軍已經擲出了三波短矛,爲此,虎豹騎付出了三百多人的代價。
要知道,兩千名虎豹騎可是曹操的心頭肉。
之前,在濟南城下,爲了引誘卞喜出戰,虎豹騎就已經折損了數百人,這一次,倘若折損嚴重,虎豹騎可就要名存實亡了。
曹休身爲虎豹騎統帥,自然對軍中情況知之甚祥。
不過,事已至此,再想反悔已經是絕無可能了,唯有一門心思往前,往前。
對前路未知的惶恐讓曹休煩躁欲狂,“啊呔!”
“咔嚓”,重甲步卒手中的武器被曹休砸斷了。
迅猛的力道餘力未消,依舊向士卒的要害而來。
“砰”,槍頭掃在了厚重的鐵甲上,難進分毫。
步卒咧嘴一笑,道:“你刺不透的”。
曹休氣急,他調轉槍頭正要重新了結了軍卒的性命,這時候,胡庸突然跳了出來。
“兀那黑厮,可敢與我一戰!”
曹休大怒,誓要将胡庸碎屍萬段。
“铿铿铿”,兩人混戰作一團,短時間内竟是平分秋色。
曹休怒火中燒,他可是誓言要擊殺趙雲的,哪能敗給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将領。
曹休越急,胡庸越是穩,從一無所知的戰場菜鳥到今天,胡庸經曆大小戰事近百陣,死在他手下的敵将也有數十人。
無數的厮殺經驗讓胡庸懂得如何才能更好地保存性命,殺傷敵人。
漸漸地,越來越多的虎豹騎沖到近前,毫無例外,他們全都撞到了正兵營的重甲步卒。
宛若犀利的矛碰到了厚實的盾,甫一接觸便是火花飛濺。
騎兵對步卒,原本應該一邊倒的局面在這裏竟然發生了改變。
嚴陣以待的重甲步卒在擋住騎兵的第一波沖擊之後慢慢緩過勁來,竟然猶有餘力發動反擊。
照這樣的态勢發展,虎豹騎落敗是早晚的事情。
這時候,曹休才明白了曹仁的一番苦心。
曹軍中軍所在,曹仁一直在注視着虎豹騎的一舉一動。
從曹休的雷霆一擊,到東萊軍的短矛逆襲,再到兩方人馬的近身交戰,曹仁全都看在眼裏。
虎豹騎是曹操的心頭肉,這一點,曹仁自然明白。
若是對虎豹騎的敗亡坐視不理,曹仁過不了自己良心那一關。
“曹士,速率本部兵馬與我一道救援曹休,不得有誤”
“喏!”
曹仁一聲令下,一直待在中軍不動分毫的五千名曹軍動了,他們往重甲步卒的方向直沖而去,大有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樣子。
自始至終,無論戰事如何發展,曹仁都沒有動用這五千人,就是因爲他打算用其來充當預備隊。
李賢麾下鐵甲軍、背矛士的厲害曹仁可是深有體會的,他知道,虎豹騎對上重甲步卒,取勝的可能性極小。
如今,果不其然,往日裏面對步卒無往不利的虎豹騎在面對武裝到牙齒的鐵甲軍之後竟然有一種狗咬刺猬無從下口的感覺。
騎軍的犀利之處在于其堅不可摧的沖擊力,一旦喪失了沖勁,騎軍往往連步卒都不如。
步卒還有戰陣可以依靠,騎軍卻僅有居高臨下的高度優勢了。
這一次,李賢沒有加入戰團,他在親衛的簇擁下,縱覽全局。
曹休的虎豹騎在鐵甲軍攻擊下傷亡慘重,如果曹休依舊死戰不退,用不了多久,這兩千騎卒就要折損大半了。
其他地方,東萊軍與曹軍糾纏到一處,平分秋色。
對于曹仁試圖增援曹休的舉動,李賢報之一笑,“吹号,擊鼓,讓趙雲纏上去,這時候虎豹騎沒了爪牙,是讓他們瞧瞧東萊軍騎軍厲害的時候了”。
“咚咚咚,嗚嗚嗚”,号角聲頗有韻律地響了起來。
一直避在另一端不動分毫的趙雲聽聞之後精神一振,隻聽他大笑道:“将士們,立功受賞隻在今日!殺!”
“殺!”
騎卒們人人打馬如飛,他們在趙雲的統領下繞了一圈兒,徑自往虎豹騎的方向而來。
曹休挑選的這處戰場利于騎軍出擊,這時候,反而方便了趙雲。
借助馬镫、馬蹄鐵、馬鞍之利,李賢麾下的騎卒殺傷力陡增數倍,往日,李賢一直約束他們,不讓他們與敵軍騎卒交戰,騎卒心裏一直憋着一股氣,他們急着證明自己。
今日,好不容易等到了機會,騎軍自然不想放過。
“哒哒哒”,四條腿的戰馬總是比兩條腿的軍卒跑的快。
趙雲後發先至,他麾下的千餘騎卒搶在曹仁之前抵達戰場。
“殺!”
白馬銀槍,趙雲一槍挑飛了應戰的曹軍士卒,嘴裏高聲疾呼。
自打曹操作出屠戮鄉民百姓的事情過後,趙雲便對曹軍視若仇寇,出手間再不留力。
曹休早就被馬蹄聲驚動,他轉首反顧,冷不丁看到趙雲的裝束,頓時咆哮一聲:“趙雲!”
趙雲聞言一笑,道:“正是某家!”
曹休棄下胡庸,徑自往趙雲的方向而來,卻把胡庸氣的七竅生煙,卻又無可奈何。
趙雲的勇武衆所周知,曹休找他,純粹自尋死路,胡庸可不敢上前壞了趙雲的好事。
李賢曾經再三叮囑過,不可争功戀戰!
胡庸雖然性格大大咧咧的,可對李賢的話卻向來奉若聖旨。
既然一不小心讓曹休溜走了,那麽即便胡庸再不甘心,也隻能另尋對手了。
與胡庸比起來,趙雲的武藝何止強了一倍?
甫一交戰,曹休便心道不好。
怪不得勇不可擋的夏侯淵都敗了,感情對方真有一把刷子。
這時候,曹休有苦難言,原本對付胡庸的時候他便損耗了一半的力氣,這時候用殘存的氣力對付趙雲,絕對是自讨苦吃。
東萊軍的騎卒在趙雲的統領下向虎豹騎發起了沖擊。
騎卒對騎卒,臨陣經驗、武器裝備都顯得極爲重要。
比起虎豹騎,李賢麾下的騎卒欠缺臨陣經驗,可他們裝備的馬具卻完全彌補了這種不足。
除卻一開始折損了一百騎之外,等到後來,東萊騎軍竟然穩住戰陣,與鐵甲軍一道緩緩的壓縮虎豹騎的空間,大有将其聚而殲之的态勢。
無論如何,曹仁也不能坐視這等情形出現。
折損了一個夏侯淵已經讓曹操心如刀割了,這要是再折損了虎豹騎,折損了曹休,還不知道曹操會怎樣心痛了了。
“快,快些!”
曹仁一馬當前,他一槍刺死了攔路的步卒,嘴裏大聲呼喝。
逆境中,曹休的虎豹騎也迸發出一股可怖的力量。
往日裏,虎豹騎也是所向披靡的角色,像今日裏這般憋屈的情況卻是從未有過的。
一時之間,軍卒們頓時大聲呼戰,而曹休也越戰越勇。
這時候,已經沒有什麽可怕的了,要麽勝,要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