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前那場席卷整個天下的黃巾之亂徹底動搖了大漢王朝的根基,即便是偏安一隅的東萊亦不能幸免,一夜之間,打家劫舍的蟊賊如同野草一般忽然間冒了出來,在賊寇的威脅下,鄉民不敢外出獨行,若是出行,便一定得結伴壯膽。
此時,在一條荒草叢生的田間小道上,十多名衣衫褴褛的漢子正擔着重重的貨物,搖搖晃晃地往前行進着。
李賢年方十八,卻生就了一副高大的身材,擔着貨物,行了十多裏路,同伴們額頭生汗,腳下都有些打晃了,惟有他腳步沉穩,渾不在意。
肩上擔的貨物是鹽粒,這也是李賢自己辛辛苦苦了兩個月方才煮出來的寶貝,介亭縣内田地貧瘠,鄉民多以煮鹽爲生。
李賢本想做個其他的營生,可礙于身份,卻不敢太過顯露出自己的與衆不同。
沒錯,現在的李賢骨子裏其實是一個穿越客,隻是在莫名其妙的狀況下突然出現在這個臨海的小山村,他的靈魂也替代了之前的“李賢”,反客爲主。
于是乎,爲了掩飾身份,養家糊口,李賢也隻得像同伴一般煮曬海鹽爲生。
穿越至今,李賢早已經認清了形勢,在這人命如草芥的世道,一旦展現出與自己實力不符的生财手段,怕是決然活不過年尾,況且,與其無頭蒼蠅一般到處亂闖,倒不如在這地方穩住跟腳,等到手頭有一定的實力之後再謀發展。
這是東漢末年,群雄競相登場的年代,同時,也是人命如草芥,殺人如屠狗的年代,而李賢所處的位置是一個叫做介亭的所在。
至于介亭所在的方位究竟在哪裏,李賢自己也不知曉,他隻知道,介亭靠海,海水頗深,而且風浪甚小,看上去很有一個優良海港的潛質。
“李三郎,歇上一歇吧,路程已經行了一多半,不在乎這一時半會兒的”
李賢在家中排行老三,所以衆人都喚他李三郎,隻是他的兩個哥哥全都早夭而亡,隻剩下李賢一根獨苗。
同伴們知道李賢身強力壯,若是不打招呼,便是一刻不歇,他也能完完整整地把鹽擔到鹽場去,這份氣力其他人隻能豔羨的份兒。
無論是穿越前還是穿越後,李賢都爲人和善,從不與人争鬥,這樣一來,他的人緣頗好,趙家莊的百姓也都願意與他來往。
眼下,聽到同伴招呼,李賢咧嘴笑了起來,他快行幾步,向前頭的幾個人問道,“幾位大兄,可要歇歇?”
走在李賢前頭的幾個壯丁連忙應下,之前他們隻是抹不開面子,不想在李賢這個半大小子面前丢臉,要知道,他們多數都是二十歲開外的漢子,現在李賢開口,他們自然要借坡下驢。
“好,聽三郎的,弟兄們,歇一歇吧”
“好嘞!”
衆人尋了個避風的所在,将擔子放下,有肚子餓的便從懷裏取出一把煮熟的野菜,幹幹地嚼着。
李賢也是如此,他嚼了幾口野菜,澀澀地咽了下去,兩個月來,從剛開始的不适用到如今的甘之如饴,他不禁頗爲感慨。
在後世裏,米要吃好的,面要吃細的,便連肉都要挑瘦的,那生活想想都夠奢侈……
現在呢,别說米飯了,就是米粥都是想都難想的稀罕物,李賢狠狠地嚼了幾口野菜,心裏念叨着,等咱發達了,天天吃白面饅頭,喝精米粥。
剛剛意淫了一會兒,李賢情緒又有些低落了,這才穿越幾個月的功夫,他的人生追求竟然隻是爲了吃白面饅頭,這是何等的胸無大志?
若是換了旁人,說不定早已經在指點江山、揮斥方遒了。
亂世三國,文臣武将,枭雄豪傑,想想都使人熱血沸騰,然而,李賢清楚地明白,熱血沸騰的前提是确保肚子不餓,倘若連溫飽問題都解決不了,那又怎能考慮其他?
四月的日頭照在身上暖暖的,讓人忍不住生出一股困乏之意。
有憊賴些的漢子吃了幾口飽食,竟是打起了瞌睡。
溫暖的陽光下,時間過的飛快。
李賢瞅了瞅地上的影子,這時候差不多是未時三刻了,距離鹽場還有不少的路程,倘若這會兒圖個安逸耽誤了時間,待會兒大家夥可就得摸黑回程了。
白日間趕路尚且不能确保平安無虞,若是夜間趕路,那豈不是憑白增加危險?要知道,東萊郡内的流寇可不是什麽善茬。
想到這裏,李賢幹咳了一聲,他向身旁的黑大個說道:“趙大哥,日頭不早了,我們快些趕路吧。”
趙亮是這夥青壯的頭目,他氣力頗大,又會幾手武藝,因而被大家夥推舉爲頭領。
之前,趙家莊販賣私鹽的隊伍遇到過一次流寇襲擊,若不是趙亮挺身而出,流寇早就得手了。
自古以來,拳頭大才是硬道理,趙家莊隻不過是個小小的漁村,自然沒有什麽權貴世家,因而,村裏向來秉承勇者當先的傳統。
就是在這樣的背景下,趙亮在趙家莊内極有威望。
此番聽到李賢提醒,趙亮一個鯉魚打挺站立起來,他沒好氣地跨到幾個打瞌睡的同鄉跟前,沒有任何招呼,上去就是大腳丫子踹了過去。
“砰”一腳踹去,所有的困意都一掃而空,鄉民原本正要發怒,可瞥見兇神惡煞的趙亮之後卻隻得硬生生咽下了惡氣,嘴裏道“趙大哥,打我作甚?”
趙亮指了指日頭,道:“也不看看日頭,這都什麽時辰了還在這裏作死?待會兒若是在鹽場耽誤了時間,難道要大家夥兒陪你走夜路不成?”
原本在世道太平的年月,走走夜路也不打緊,可是近幾年,便是縣裏橫行的衙役、幫閑都不敢在夜裏出沒了,更别說這些老實巴交的鄉民了。
被趙亮踹了一腳的漢子一個激靈爬了起來,他抓起扁擔便吆喝起來:“都起來趕路咯,趙大兄說了,要趕在日落之前回家!”
涉及到自身的生命安危,鄉人們再不遲疑,他們幾下就收拾妥當了,重新上路。
半道上,趙亮拍了拍李賢的肩膀,嘴裏道:“好兄弟,要不是你提醒,哥哥我險些誤了大事,弟兄們攢起這些鹽粒可不容易,萬萬不能有任何閃失,我瞧着,這幾個月你似乎長進了不少,不像以前那般愚鈍了,這樣吧,以後你覺得有什麽不妥當的地方,一并指出來,哥哥我絕不怪你!”
李賢咧嘴大笑:“趙大哥哪裏話,都是一個村裏出來的兄弟,相互幫襯也是應該的。”
“你小子,嘴皮子倒是利落的很”,趙亮不再多言,轉而大步走到了隊伍的最前頭。
約莫行了一個時辰的功夫,趙家莊的鄉民終于來到了鹽場。
鹽場是鄉内朱遊繳所設,這遊繳等同于後世裏的派出所長,負責一鄉之地的捕賊、治安事宜,擁有巨大的實權。
穿越至今,這還是李賢第一次來到鹽場販賣私鹽。
腥臭、破舊,這就是鹽場留給李賢的第一印象。
如此髒亂的環境,偏偏收購鹽粒的管事卻還又趾高氣揚,擺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
這在某種程度上讓李賢聯想到了後世裏的壟斷企業,他們的窗口辦事員不也是擺出這副臭屁的模樣嗎?
真是欠揍的很!
然而,這還不算最可惡的,錢貨兩訖,當趙亮拿到銀錢過後,發覺份量比往日少了許多。他下意識地問了一句:“怎地這般少?老哥哥莫非是數錯了不成?”
那管事黑着臉,道“哪裏來的窮鬼好不曉事,我朱五是什麽人物,還會貪墨你的銀錢?适才不是說清楚了嗎?鹽價又跌了,若不是我家老爺慈悲心腸,虧本收鹽,你們這些泥腿子連一文錢都拿不到!”
趙亮怒瞪着大眼,他額頭青筋直露,身後趙家莊的鄉民們也齊齊圍了上來。
什麽鹽價跌了,都是借口,分明是這管事起了黑心腸,想吞下趙家莊的鹽錢!
趙家莊沒有良田,這鹽粒就等于是鄉民們賴以爲生的本錢,眼下,對方的舉措無異于挖肉放血一般。
鄉民們怎能不怒?
鹽場管事不但不懼,反而嘲笑道:“怎麽着?莫非吃了熊心豹子膽,還想動手不成?”
不需要招呼,四下裏忽然出現了幾十名手拿哨棒的大漢,無須多說,這些家夥定然是鹽場的打手。
這可是朱遊繳的鹽場,打手、青皮又哪裏會少?
李賢摸到腰間的短刃,目光微凝,眼看一場沖突在所難免,這時候,趙亮忽然俯身行禮,道:“是小弟無理取鬧,這錢足數的很。”
同行的鄉民還要多言,卻被趙亮一眼瞪了回去。
管事擺出一副算你識相的樣子,嘴裏道:“那你們這鹽到底是賣還是不賣?要是不賣趕緊閃開騰出地方,别耽誤了遊繳老爺的生意。”
趙亮讪笑着,道:“賣!怎麽不賣!”
趙家莊的鄉民感到十分屈辱,憤怒的火焰迸射而出。
鹽場的管事隻是嗤笑不已,嘴裏道:“這是朱遊繳的鹽場,腦子都靈泛點!”
言語中的威脅不言而喻。
李賢握緊了拳頭,牙齒咬的咯咯作響,可他知道知道,趙亮如此卑躬屈膝,爲的都是大家夥的生路。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真要是與鹽場鬧翻了,難不成這鹽粒還能不賣了?
穿越以來,趙亮對李賢有頗多照顧,眼下,目睹趙亮受辱,李賢感同身受,便是此刻抽刀爲其厮殺一番,他也絕不會皺一下眉頭。
可是,自始至終,趙亮都沒有發作的迹象。
交易達成,李賢額頭青筋直露,這殺千刀的鹽場,來日定要平了這地方,出掉今日的惡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