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師谟一雙手伸在木盆裏,細細地搓揉着一塊錦帕。他已經得知長安失守,可是士爲知己者死,李建成待他不薄,他又怎能相棄忍心相棄?聽着大帳外嘈雜的腳步聲,徐師谟苦笑,搖頭,事己至此,大唐回天乏力,除了陪太子殉葬之外,别無選擇。
将李建成嘴角上的血迹擦淨,徐師谟輕聲歎息,國破家亡,當年大唐天子的雄心壯志,就這樣消逝在風中,而太子,也将步天子後塵成爲黃土,隴西李氏,難道就這樣消逝在天下争霸中嗎?
徐師谟不甘心,但他知道,太子比他更不甘心。大唐覆滅在即,旁人可以選擇投降爲大隋效力,但太子以及李唐皇室的人都不可以。楊侑的手段,他們早有知曉。恐怕太子前腳投降,後腳就被斬殺,甚至李氏一門,都會被滅門。
“唉!”仿佛聽見徐師谟心中所想,李建成悠悠歎息了一聲,睜開眼皮。
“太子,你醒了。”徐師谟忙上前,扶起李建成。
李建成搖搖頭,強自撐起身子,慢慢坐了起來,用力搓了搓臉,精神略振,道:“長安已經失守,我又中了楊侑的詭計,這一戰已然失敗。”言語間,無比蕭瑟,李建成不知道,還有哪裏可以去。而且,大軍已經缺糧。
徐師谟默然無語,大帳内,死一般的沉默。
突然,急促的腳步聲打斷了李建成的沉思,他擡頭一看,失聲道:“平陽,你回來了!”
來人正是平陽公主李秀甯,聽見大哥的聲音,她顯得十分冷靜,一步一步走到了他的身邊。李秀甯在思考着措辭,李建成站起身來,雙手按在李秀甯的肩膀上。
李秀甯渾身浴血,濃濃的血腥味不可抑制地鑽入鼻孔,李建成突然覺得十分心酸,什麽時候,大唐需要一個女子沖鋒陷陣了?李建成作爲大唐的太子,作爲一個男人,他覺得對不起妹妹。
“大哥,長安城已經被奪下,我軍缺乏糧食,過了明日,三軍就要斷糧,更不用提已經兵敗。在這種情形下,大哥,你覺得大唐還能支撐嗎?”李秀甯突然淡淡的說道。
李建成凄然笑了一聲,大唐在各個戰場上被大隋挫敗,當天下逐漸形成隋唐争霸,而大唐僅僅占有關中、并州的時候,李建成就感覺到不妙。可是,作爲一個男人,尤其是作爲大唐的儲君,李建成是奮起的是不屈的,他在内主政,恢複經濟,才有了足夠的錢糧支撐秦王在外作戰。隻是,大唐似乎運氣不佳,連連失敗。
從那個時候起,李建成的内心裏,就有一種感覺,那就是大唐會覆滅。盡管心中如此想着,但他卻不敢說不能說。但如今,顯示驗證了他内心裏的想法。此時李秀甯問起來,李建成隻能是歎息一聲。
“即使不能支撐,又能如何?難道我還能選擇投降嗎?”李建成搖頭,卻沒有發現,在不知不覺中,有了已經懼意。
李秀甯道:“大哥,如果李氏血脈可以保存,你會如何選擇?”
春日的夜晚,還有一絲寒意,但霸上唐軍大營外,數萬隋軍嚴陣以待,一旦楊侑令下,就會随時攻打唐營。
席君買、梁建方躲在一旁,嘀咕着,在大局已定的情況下,陛下爲何趁勢攻打唐營?難道要讓唐軍有所準備?不過,當兩人看見唐軍大營内,惶恐不安的唐軍士卒的時候,兩人放下了心,隻是依舊不明白陛下所想。
隋軍士兵用過了晚餐,受傷的士兵也早就被安排送回大營治療,餘下的士兵鬥志飽滿,手中拿着火把躍躍欲試。
楊侑注視着唐軍大營,一點都不焦急。倒是一旁的裴行俨十分焦急,在一旁踱步不停。
“陛下,如果李建成選擇了投降,陛下是他派他是西北還是西南?”杜如晦問道,這些地方,都是蠻族較多的地方,曆來是犯人流放之地。
楊侑搖頭,笑道:“難道朕不會殺了他?”
杜如晦笑了,搖搖頭,對于陛下,他還是比較了解的。既然陛下沒有急着攻打唐軍大營,存的心思就不言而喻了。但他也不點破。
正說話間,唐軍大營寨門打開,一行人緩緩走了出來,楊侑定睛一看,爲首幾人,正是李建成、李秀甯。身後,是李建成的謀士、親兵。裴行俨、羅士信帶着親兵守在前方,一一搜身,直到确認李建成、李秀甯等人身上沒有兵刃,這才放他們過來。
“罪臣李建成拜見大隋天子。”李建成将近楊侑身前,在幾步外停下,跪倒在地上。李承義、李承明緊緊地抓着李建成的衣裳,十分害怕。
李秀甯咬着牙,也跪下,施禮。
楊侑注視着兩人,揮揮手,道:“李建成,你跟朕來。”說着,邁步走了。
李建成有些遲疑,但旋即釋然,他拍了拍衣袖,安慰了兩個孩子一番,又看了一眼李秀甯,見她點點頭,這才起身,追了上去。
楊侑在一塊石頭邊停下,他負手而立,似乎并不擔心李建成忽然刺殺。李建成匆匆走過裴行俨、羅士信兩人,在楊侑身後三步外站定,拱拱手,道:“陛下。”
“李建成,你怕死嗎?”楊侑沉默良久,直到李建成額頭上冒出了汗水,這才問道。
李建成身子一抖,忙跪下,道:“陛下,人固然是有一死,但若是心中有了牽挂,必然是怕死的。”
“這麽說,你怕死?”楊侑哈哈一笑,沒有轉身。
李建成點點頭,道:“罪臣是一個俗人,有妻子兒女,自然是怕死的。”頓了一頓,又道:“罪臣死不足惜,還請陛下饒過罪臣的妻子兒女。”
楊侑轉過身子,一字一頓地問道:“李建成,朕可以不殺你,也不會殺你妻子兒女。”
“啊?”李建成猛然擡頭,不可思議地看着楊侑,不敢相信。
“難道你覺得朕的話不可信?”楊侑冷哼了一聲。
李建成愕然醒了過來,他用力磕頭,梆梆直響,片刻之後,地上、額頭上已經滿是鮮血:“多謝陛下不殺之恩,建成雖死永不敢忘!”
“罷了,你先起來。”楊侑淡淡地道。
李建成站起身來,羅士信走過來,遞給他一塊錦帕。
李建臣擦了擦血迹,小心翼翼地垂手,立在一旁,“陛下……”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怎麽,你覺得奇怪?”楊侑忽然笑了,他望着前方,夜色下,還能隐約看見戰死士兵的屍體。
“你看看前方,那是多少條性命?朕雖然不是聖人,但也不是嗜殺之人,總不能看見自己的子民,死于非命。所以,朕不想太多人戰死。”楊侑緩緩說道。
李建成低聲道:“陛下仁慈,是百姓之福。”
“朕不殺你,還有一個理由。當年李世民說要搗毀先帝陵墓,壞我楊氏血脈,是你極力阻止,還派兵看守。不管怎樣,這份人情,朕要還你。”楊侑繼續說道。
李建成愕然,想不到當年舉手之勞,居然活了自己一條性命,不,應該是妻兒的性命。
“你,是至孝之人,朕也是至孝之人。這一點,你倒是與朕相似。”楊侑又道。
李建成忙垂首,道:“罪臣不敢。”
“可是,你畢竟是反賊。”楊侑突然話鋒一轉,“反賊”兩個字,令李建成汗流浃背。
“你想朕要如何處置你,朕給你一個選擇的機會。”楊侑問道。
李建成半響不語,他在思考着,半響方道:“罪臣願意帶着妻兒、妹妹隐居山林,從此與世隔絕。”
“你真這樣想?”楊侑問道,一雙眸子看着他。
李建成猶豫片刻,還是用力點點頭,他雖然雄心萬丈,但若是沒有了性命,任何理想都是枉然。
“以你的才能,足以作一國之君。”楊侑笑道,一點都不介意。然而這話卻令李建成心中惶恐,再度撲倒在地,磕頭道:“罪臣不敢。”
“你起來罷。”楊侑擺擺手,又道:“朕不是試探你,你不用擔心。”
“朕隻是覺得,以你的才能,若是老死山林,豈不可惜?”楊侑道,擡起手,指着東方,道:“當年,在茫茫大海的之東,倭人有‘遣隋使’,你可知道,那是一個怎樣的民族?”
李建成搖頭,道:“不知,罪臣隻知,倭人十分愚昧。”
“不錯,如今的倭人十分愚昧。可是,這是一個隐忍、貪婪、背信棄義、學習能力很強的民族。”楊侑悠悠地說着,想起了許多。他不是一個憤青,至少這麽多年的磨練,他已經變得波瀾不驚了。但既然已經改變了中國大陸的曆史,那不妨改變倭人的曆史,又有何妨?
“朕可以給你機會,這些軍隊中,若有人還選擇效忠于你,你都可以帶走。朕給你足夠的裝備,足夠的糧食,然後送你前去倭國。在那裏,你可以選擇自立爲帝——不過,朕要提醒你,最多三十年,朕的軍隊,就會踏上那片土地,将他們徹底征服。”楊侑說的很有信心,三十年,從時間上,足夠楊侑掃平突厥,一旦北患平定,是該朝海上發展的時候了。
李建成一愣,後退一步,道:“陛下,罪臣不敢有此想法。既然陛下想要開疆拓土,罪臣願爲馬前卒,掃平倭國,從此之後,永爲大隋邊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