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軍陌刀隊充分發揮了步戰的優勢,面對沖擊力極爲強大的騎兵,專門砍馬腿,一波又一波的唐軍沖上,付出的傷亡了巨大的。唐軍損失巨大的同時,隋軍陌刀隊也有不小的損失,畢竟是步卒對抗騎兵,在沖擊力上遠遠不如。
指揮台下,血流成河,已經染紅了地面,鮮血沿着溝壑流淌,戰馬嘶鳴,受傷未死的士兵躺在地上不斷呻吟,在亂戰中,或被士兵踩死,或被戰馬踏成了肉泥。
兩軍的厮殺聲傳上來,震得楊侑的耳膜隐隐生疼。所有的士兵都在奮力厮殺,爲了各自的使命。楊侑臉色依舊沉靜如水,看不出有任何的波瀾。打仗就會死人,這支精兵,是楊侑的心血,但在必要的時候,犧牲是值得的。
楊侑凝視了半響,喃喃自語,道:“想不到,李世民将最爲精銳的騎兵都派了出來。”
杜如晦笑了笑,道:“雖然是如此,但李世民還是不戰而退,整個計劃,便落空了。”
“李世民是擔心受到更大的損失,畢竟朕撤走了馮、沈兩位将軍的兵馬,幾乎是門戶大開。李世民、房玄齡都是聰明人,反而會懷疑朕有埋伏。可謂是聰明反被聰明誤。”楊侑淡淡的道,擡起頭來,瞟了一眼北方,羅士信、裴行俨正在撤退,剛才他已經傳令下去,指揮台受到襲擊,羅士信和裴行俨必然會在最短的時間内趕來。
不管誰趕到,一旦加入戰場,隋軍人少的劣勢立刻就會被扭轉,合圍唐軍。
尉遲恭也知道這個道理,所以在拼死進攻,可是隋軍非常頑強,層層抵抗讓唐軍付出了巨大的代價,微風吹過,血腥味不可控制地鑽入鼻孔,讓人感覺很不舒服。
尉遲恭依舊和沈光鬥在一起,輪力氣,尉遲恭比沈光大很多,但沈光的身手靈活,抵消了不足。兩人厮殺了半響,都拿對方無可奈何。
沈光倒是不急,他知道唐軍既然是偷襲,那人數就不多,而四周全是隋兵,一旦得到消息,就會趕來,形成圍殲之勢。此時唐軍偷襲,氣勢是最盛的時候,隻要擋住了唐軍的攻勢,等唐軍士氣漸堕,就是隋軍反攻的時候。
又厮殺了一炷香的時間,大批的隋軍趕來了,赤紅色的軍旗漫山遍野,數都數不清。尉遲恭臉色巨變,許是他立功心切,鏖戰半響,卻不知道時間迅速溜走,已經過了小半個時辰,而在這段時間内,指揮台上的隋軍,已經利用軍旗,下達了軍令,無數隋軍紛紛趕來,形成了合圍之勢。
羅士信、裴行俨、高甑生、馮智戣等各部隋軍殺來,形勢對尉遲恭越來越不利。唐軍前後受到夾擊,騎兵又沖不起來,無法發揮其優勢,陷入陣地戰之後,隻能是慢慢等死。
尉遲恭見勢不妙,想要突圍,卻被沈光死死纏住,他回身想要殺死沈光,但沈光卻後退,等到尉遲恭撥馬而逃的時候,沈光又死死追上,就像跗骨之蛆,根本甩不掉。
随着時間的流逝,隋軍越來越多,唐軍越來越少,一些唐兵選擇了投降,他們可不想死。
大局很快就定了,尉遲恭與幾名心腹親兵背靠着背,冷冷地看着密密麻麻的隋軍,眼中無比絕望。他知道,今日是逃不掉了。既然是這樣,那不如一死,以報秦王的大恩。
尉遲恭慢慢舉起了馬槊,将心愛的武器放在身前,然後拔出了閃亮的橫刀。
忽然,隋軍破開了一道縫隙,數人出現在他的面前,爲首一人,年輕而有銳氣,正是楊侑。在他的身後,是杜如晦、獨孤千山等人。
楊侑眯起眼睛,打量了一番尉遲恭,道:“尉遲敬德,你是要爲僞唐盡忠嗎?可是,你如此想着的時候,你知不知道,李世民已經抛棄了你?”
尉遲恭瞪大了眼睛,充滿了血絲的眼睛帶着不甘,他不相信,秦王會抛棄他而去。西邊的大火,不就證明了秦王正在猛烈攻打隋軍前線嗎?尉遲恭搖搖頭,并不相信楊侑之言。
楊侑輕笑了一聲,道:“在一個時辰前,李世民就已經撤走。尉遲敬德,你已經成爲李世民的棄子。朕念你武藝高強,爲人耿直,隻要你放下手中兵刃,朕可以給你一個機會,爲大隋效力。日後,封侯拜相,也是有可能的。”
尉遲恭微微皺眉,楊侑的話讓他的自尊心受到了極大的打擊,但是他也知道,現在的自己,沒有與楊侑讨價還價的資本。尉遲恭雖然表面上不認可逆隋,但他不得不承認,如今逆隋的猛将比起大唐,不知道多了多少。
裴行俨、羅士信、高甑生、侯君集,都是猛将。而在隴西戰場,席君買、梁建方、桑顯和,也都是名震關中的隋将。大隋皇帝并不缺乏優秀的将領。楊侑的許諾讓尉遲恭曾經有心中一動的感覺,但他很快便搖搖頭。
秦王對他,可謂知己。如今秦王正在猛攻隋軍,他決不能投降,決不能負了秦王。說到底,尉遲恭的心中,仍是不相信秦王李世民會抛棄他。或者說,他不相信秦王在這個時候,放棄最佳的反擊機會。
“多謝陛下厚愛。敬德深受秦王信任,就算是戰死,也不可能投降。”尉遲恭略作沉吟之後,還是表明了态度。
楊侑嘴角微微翹起,尉遲恭的話,他已經猜到了,掃視了一眼渾身浴血的尉遲恭,又看了看他身邊爲數不多的親兵,楊侑略作思考,忽然笑了起來。爽朗的笑聲讓尉遲恭就是一愣。
尉遲恭不明白,大隋天子在笑什麽?難道說,自己都那麽值得可笑嗎?
楊侑笑了半響,這才緩緩開口,道:“尉遲敬德,朕看你也算英雄,可惜投錯了明主。今日朕心情高興,也就不爲難你,你走吧,無論是回到李世民身邊,還是隐居山林,朕絕不阻止你。”
尉遲恭瞪圓了眼睛,有些不敢置信。楊侑在大唐君臣的心中,名聲極差。甚至有傳言,說楊侑專門吃人肉,喝人血,是個殺人不眨眼的魔王。尉遲恭自然知道,這是大唐的策略,在妖魔化的後面,是要強化大唐君臣一緻對外的決心,共同打擊逆隋。
作爲一個君主,尤其是亂世之中的君主,心狠手辣是必然的。而且楊侑殺死了不少李唐皇室中人,例如李孝恭、李元吉等人,李楊兩家的仇恨,已經是針尖對麥芒,不可避免的了。
心狠手辣的楊侑,居然會放過自己,這讓尉遲恭在吃驚的同時,對楊侑多了一份奇特的感覺。說白了,尉遲恭對楊侑沒有恨意,隻是站在各自的立場,是敵人罷了。
楊侑瞧了一眼不肯相信的尉遲恭,擺擺手,道:“尉遲敬德,趁朕沒有改變主意之前,你最好馬上離開。”說着,楊侑策馬後退,離開了這片充滿了屍體和血腥的山丘。
尉遲恭握緊了手中的馬槊,馬槊在微微顫抖着,放下武器,走出這裏,對他而言,是恥辱。可是,在面對生死的時候,恥辱究竟有多少的份量?尉遲恭猶豫不決。
這時,身後傳來聲響,原來是他身後的親兵,受不了誘惑,扔掉了手中的武器。随後,零零當當的聲音響了起來,十幾名士兵都扔掉了手中的兵刃。
“将軍,能活命,比什麽都重要啊。”一名士兵低聲說道。
尉遲恭微微昂着頭,閉目,眼角有淚水劃過。半響,他的手一松,馬槊落在地上,發出一聲脆響。尉遲恭扔掉了手中的橫刀,撥馬而走,也不回頭,片刻之後,消失在山丘中。
“陛下,他還是走了。”杜如晦說道。
楊侑以手加額,搖搖頭,道:“他終究還是選擇了僞唐,朕不怪他。一個人,總是有值得堅持的東西,即使最後錯了,失敗了,也證明曾經努力過,心中不再有遺憾就好。”
杜如晦一愣,不知陛下爲何突然有此感慨?
獨孤千山撓撓頭,道:“陛下,這尉遲敬德可是一員猛将,放走了他,豈不是讓李世民多了一份助力。”
楊侑哈哈笑了起來,回頭看了一眼獨孤千山,楊侑也不回答,而是邁步走下了山丘,朝着隋軍趕去。
獨孤千山一愣,難道自己說錯了?
杜如晦慢慢踱步走了過來,道:“尉遲敬德雖然骁勇,但僞唐已經是日薄西山,内部又有矛盾,就算再多兩個尉遲敬德,對大局也不會有影響。”
見獨孤千山認真聽着,杜如晦捋了捋胡須,又繼續說道:“而且尉遲敬德幾乎是單騎逃出,丢盔卸甲,若是到了李世民的面前,他會怎樣說這番經曆?以尉遲敬德的個性,他十之八九會直言。可在這個時候,李世民已經是驚弓之鳥,尉遲敬德說真話,反而會讓李世民覺得是假。甚至他可能會懷疑,尉遲敬德已經暗中投靠大隋。”
“如果李世民對尉遲敬德動手,軍心會更加惶恐。就算不動手,恐怕尉遲敬德兵權也會受限,又或者是得不到重用。如此一來,尉遲敬德回不回去,實在是沒有太大的分别。”杜如晦慢慢說着,心中卻在想,陛下也當是如此考慮的吧。
獨孤千山搖搖頭,心想這事情居然如此複雜,我還是專心做我的侍衛好了。擡起頭,見楊侑已經遠去,他忙拍馬趕上,護送楊侑回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