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柔的腳步聲響起,楊侑擡頭一看,竟然是長孫無垢。長孫無垢咬着薄薄的嘴唇,一臉猶豫。
楊侑不免一愣,站起來,走到長孫無垢的跟前,拉着她的柔荑,道:“無垢,你不累嗎?”
長孫無垢搖搖頭,依舊低垂着頭,嘴唇蠕動,道:“不累。”
楊侑看出來了,她有心事,拉着她的手,到了軟榻邊上,道:“你有心事,朕看出來了。”
長孫無垢依舊不說話,不點頭也不搖頭。楊侑忽然笑了,道:“無垢,你是爲了李世民的事情而來的吧。”
“不,不是。”長孫無垢聞言,急忙說道,眼睛裏,卻充滿了慌亂。
楊侑慢慢松開她的手,一張臉沉了下來,道:“有什麽事情,你可以說。朕不希望有人欺騙。”
長孫無垢沉默片刻,道:“如今洛陽已經被攻下,下一步就是攻打長安。他,陛下會怎樣處置?”
楊侑不免一笑,明白長孫無垢口中的他,是何人。想了想,楊侑道:“你希望朕怎樣處置他?”
長孫無垢有些迷惑地搖搖頭,她雖然知道這一天究竟會來臨,但卻想不出,該怎麽辦。
“李世民,是一個自傲之人,你以爲,如果朕答應了你的要求,隻是囚禁他一輩子,你以爲他會開心嗎?”楊侑緩緩地說道。
長孫無垢咬着嘴唇,她自然知道李世民是怎樣的人,可畢竟是曾經朝夕相處之人,她又不忍心看見他命喪九泉。所以,她才沒有睡覺,而是來尋楊侑,希望陛下能饒他一命。可是,她又十分清楚,陛下說的話十分有禮。
“僞唐國滅,朕也不是不可以饒他一命。隻是你想好了,他值得你如此嗎?”楊侑又問。
長孫無垢忽然跪下,道:“陛下之恩,臣妾難忘。隻是,臣妾不想他身首異處。”說着,長孫無垢幾滴淚水流下。
“朕自爲君以來,不是心慈手軟之人。李世民,朕一定會殺他。但朕可以許諾,讓你安葬他。”楊侑看見這一幕,心中不悅。站起身來,拂袖而起。
長孫無垢咬着嘴唇,道:“多謝陛下。”站起身來,匆匆退了出去。
獨孤雁恰好走了進來,看見長孫無垢,不免叫了一聲,但長孫無垢已經跑遠。
“陛下,無垢這是怎麽了?”獨孤雁有些不明白,問道。
楊侑淡淡一笑,道:“朕就算留他一命,根本不是大事。朕隻是覺得,她能爲那人哭泣,有些不爽罷了。”
獨孤雁也笑了,上前替楊侑整理了一下衣裳,道:“她若是無情之人,豈不是讓人心寒?”
“這倒也是。”楊侑呵呵一笑,捉住妻子的手,道:“朕已經天下在握。長則兩年,短則半年,便能平定天下。李淵父子的性命,朕就算留下,也沒有什麽不可。”
“陛下仁慈之名,必當天下聞名。”獨孤雁也笑了,眼中,卻有些淡淡的埋怨之色。
楊侑哪能不明白他的意思,兩小無猜,青梅竹馬,這種默契,是旁人學不來的。楊侑抓住獨孤雁的柔荑,吹了吹她的耳朵,道:“今夜,就在此安歇吧。”
獨孤雁臉色一紅,點頭不語。
次日一早,楊侑依例前去給祖母、母親請安。蕭後畢竟年長,多少了解一些,便道:“侑兒,何時要攻打關中?”
“祖母,開春之後,軍糧、器械都在準備,下個月中旬,就能準備妥當。孫兒準備五月初出兵,三路大軍攻打關中。河北也走井陉關,攻打并州。令僞唐難以四顧。”楊侑禀告着。
蕭後喝了一口茶,她四方遊曆,對天下地理也有一些了解,當即點點頭,道:“如此四面攻打,李淵必定難以四顧。攻取長安,便在旦夕之間。”
“祖母放心,攻取長安,孫兒已經有良策。”楊侑笑了笑,信心十足。
蕭後歎息一聲,道:“天下亂時久矣,但願天下至此再無戰亂,國泰民安。”
“孫兒謹記。”楊侑說着,又與蕭後聊了半響,這才退了出去。
到了明德殿,楊侑翻閱奏章,一日,便不知不覺過去。此時的他,并不知道,陡然之間,天下出現了新的情況。
長安城。
李淵懷中鋪着狐裘,正在聽着段文操禀告。随着段文操的話,李淵的一張臉,變得格外陰沉起來。他原本的臉色就十分蒼白,此時更顯得十分吓人。
忽然,李淵猛地一拍案幾,喝道:“豎子,竟然如此?”随着這一拍,李淵不由咳嗽幾聲,臉上更是有如金紙,忽然,他張口不由吐出了一口鮮血。
段文操忙跪在地上,道:“陛下,微臣經過仔細打聽,此事的确是千真萬确!”
“赫赫!”李淵忽然笑了,但他的笑,比哭更難看。
“暗中帶人證來見朕!”李淵強行忍住心頭的憤怒,說道。
“喏!”段文操說道,退了下去。
片刻之後,在陰暗的密室内,段文操帶來了一人,此人正是宮中的太醫王德文。王德文一進來,身子便不停顫抖,汗如泉湧。
“陛下,饒命呀!”王德文趴在地上,顫聲說道。
“饒你一命,你要朕怎麽饒你一命?”李淵冷冷地說着,口舌中,一股殺氣彌漫開來,讓人不寒而栗。
王德文連連磕頭,道:“陛下,微臣也是受到威脅,不得已才行此下策啊!”
“受到威脅?”李淵渾濁的雙目瞪圓了,死死地盯着王德文,道:“你食君之祿,便當爲君分憂。你王德文吃的穿的,全是朕所賜。可是,你居然如此。”李淵說着,又咳嗽了幾聲。
“陛下,這段時間以來,微臣給他的藥,都是假的,都是假的啊。微臣已經悔過!”王德文說道,又在地上磕頭,連額頭都破了。
“哼!”李淵重重哼了一聲,道:“段愛卿,你将他家人全部抓起來,關在一起,決不能放走一人。”
段文操應着:“喏!”
“嘿嘿,想不到除了你這個奴才,就連王欣俊也背叛了朕。同樣将此人關押起來,對外,就宣稱朕派他們去做事了,決不能打草驚蛇。”李淵緩緩說道。
段文操默默點頭,上前去将王德文一把抓起來。
李淵歎息了一聲,道:“派人去宣太子來見朕。”
李建成正在東宮處理政務,大戰将至,器械、糧秣都是必不可少的。可是,關中的情況非常惡劣,糧食捉襟見肘,滿打滿算,隻夠支撐到秋初。雖然秋收會有收成,可是,當隋軍殺來,農田必将被燒毀,根本無處可以尋找糧食。
李建成的一顆心愁啊,可是他短時間想不到更好的辦法。他隻能将希望寄托于盡快擊敗隋軍。
就在他思考的時候,一名小宦官匆匆而來,道:“太子,陛下召見。”
李建成放下了手中的折子,暗自沉吟,父皇已經有很久沒有處理政事,召見自己,是有什麽大事嗎?莫不成是齊王書信的事情,他知道了?李建成想想又覺得不可能,畢竟那些書信,拿到手之後,他就藏在東宮。
李建成打開了盒子,看見書信還在,不由放下心來。父皇應該是有其他事情吧。李建成站起身來,整理了一下衣裳,道:“備馬。”
宦官應着,退了出去。等李建成走出了東宮,宦官已經牽着戰馬在門外等候,幾名侍衛也在一旁。李建成翻身上馬,朝着皇城跑去。片刻之後,李建成到了皇城,跳下戰馬,将缰繩遞給侍衛,快步朝着後宮走去。
李淵在屋子裏已經睡着,聽見太子求見,急忙召見了他。
李建成進了屋子,施禮,道:“父皇,身體可否好了一些。”
“唉!”李淵深深地歎息了一聲,定定地看着太子。同樣是自己的兒子,爲何有這麽大的區别呢?
太子李建成有些奇怪,父皇這是怎麽了?
“建成,世、世民他到哪裏了?”李淵問道。
“世民已經到了河東郡,正在蒲坂駐紮。”李建成回答。
李淵瞳孔猛地收縮,道:“他爲何還不回來?”
“據世民說,隋軍大将侯君集正在绛郡一帶騷擾,爲了禦敵,他暫時駐紮在蒲坂。”李建成道。
李淵冷哼了一聲,他立刻明白,李世民這是要擁兵自重啊。他一日不回朝,手中就握有兵權,而河東乃是重鎮,又有河中平原作爲依仗,可以供給部隊所需。
“建成,朕召世民回來,你會怎麽辦?”李淵又問。
李建成一愣,道:“父皇,如今并州戰事頻仍,雖然兒臣想要集中優勢兵力,但河東蒲坂卻不可放棄,世民駐紮在蒲坂,是爲了扼守關中與河東的要道,爲何要将他召回?”
“建成,如果爲父說世民是一個不忠不孝之人,你相信嗎?”李淵說着,搖搖頭,不由老淚縱橫,心中無比失望。
李建成吃了一驚,道:“父皇,你這是什麽意思?”
“嘿嘿。”李淵忽然苦笑了兩聲,道:“朕有一個孝順的好兒子,但也有一個想要謀殺親父,奪取大唐皇位的兒子。這,難道真的是天譴嗎?”
李建成不由失聲,道:“父皇,你的意思是?”
“不錯,你的好兄弟,秦王李世民,故意下藥給朕,想要害朕,奪取你的皇位!”李淵開口,便是石破天驚,讓人喘息不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