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須也有一些日子沒有刮了,臉上全是虬髯,整個人,看起來格外憔悴。
“隋軍已經擊敗了李元吉,全力圍攻洛陽。如今雖然沒有急着進攻,無非是因爲天氣炎熱,攻城不變。若是等到秋高涼爽,隋軍必定傾巢而出。”王世充十分擔心。
下首,王世充最爲倚重的幾名臣子分坐左右,一臉郁悶。誰也想不到,李元吉短短兩個月,就一敗塗地,人也被楊侑殺了。
段達眯着眼睛,半響,緩緩說道:“陛下,李元吉被殺,說起來是好事,也是壞事。”
單雄信接過話頭,道:“李元吉被殺,數萬唐軍被隋軍俘虜,怎會是好事?”
段達點點頭,道:“李元吉是李淵愛子,如今李元吉被殺,李淵怎麽善罷甘休?”
“那也不一定。”單雄信搖搖頭,還是認爲李淵不一定會出兵,唐軍剛剛兵敗,士氣低迷,此時加入戰局,勝算極小。而且,李世民屯兵函谷關之後,一直沒有動兵,側面證明了這一點。
段達微微不悅,心想你一介武夫,懂得什麽?老夫征戰沙場多年,吃的鹽比你吃的飯還多,豈是你一個黃口小兒所能懂的?但段達隻是心中想着,卻沒有明說,畢竟單雄信是皇親。
整個書房,陷入了沉默,就連王世充一時之間,也拿不定主意。
洛陽城内,靠近洛水和南市的利通坊,一棟占地約有二十畝的宅子裏,獨孤武師正與錦衣衛的戰士在商量着事情。陛下遲遲沒有進攻洛陽,但洛陽的錦衣衛戰士卻絲毫不敢懈怠,洛陽是大隋東都,更是陛下欽點的都城,決不能因爲戰争而損害過度。
可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王世充仍然有數萬軍隊,對洛陽依然有十足的掌控力,所以錦衣衛的戰士隻能選擇等待。
“總指揮,陛下何時攻城?”一名虬髯大漢躍躍欲試,正是最近投靠大隋的百曉生。
獨孤武師接納他,是因爲此人的确有過人之處,一張嘴十分利落,而且居然還懂得一些軍事,這讓獨孤武師刮目相看,試探了一番之後,将他招了進來。
獨孤武師聞言,笑了笑,道:“諸位,我剛剛得到消息,陛下就要攻打洛陽。不過在攻打之前,陛下要給王世充一點驚喜。”
“驚喜?”百曉生疑惑地問道。
“不錯,正是驚喜。”獨孤武師笑了笑,低頭飲了一口茶,又道:“諸位,有什麽好意見?”
衆人聞言苦思,前些日子,已經在城中散步缺糧的謠言,但王世充居然拿出了糧食,平息了百姓的怒氣,如今,再使用這招,效果必定不佳。
百曉生抿抿嘴,道:“總指揮,卑職有一個想法。”
“什麽想法,不妨直說。”獨孤武師說道。
“這王世充本來就是隋臣,如今自立爲帝,便是大逆不道。不如以此做文章?”百曉生說道。
獨孤武師瞧了他一眼,道:“具體的行動,将如何實施?”
百曉生撓撓頭,幹笑了一聲,道:“卑職還沒有想好。”
獨孤武師突然笑了起來,道:“再仔細想想。”
百曉生皺着眉頭苦思,半響沒有說話。
“啪啪啪。”獨孤武師鼓了鼓掌,道:“諸位,難道沒有好的建議嗎?”
一名年約三十的錦衣衛戰士拱拱手,道:“總指揮,如今王世充對洛陽城盤查極嚴,根本找不到機會。”
獨孤武師掃了衆人一眼,忽然站起身來,笑了笑,道:“好了,諸位既然想不出來,就不妨聽聽我的意見。”
百曉生翻了一個白眼,心想你既然有主意,爲何不早早說出來?但這話,卻不敢說。
是日深夜子時,洛陽城内,白日的喧嚣已經歸于甯靜,城内各坊,已經熄燈休息。偶爾街道上,有一對對鄭兵巡邏着。士兵們的臉上,大多帶着憂慮。洛陽城已經被團團圍住,當年李密圍攻洛陽的一幕又再現,怎能不讓人心驚膽戰呢?
而且,現在的敵人比李密更恐怖,打的四方豪傑紛紛敗退。這洛陽,能守住嗎?鄭兵的心中,實在是沒有底。
幾名年輕的士兵,正在低聲說着,誰都不願意陪王世充送死。可是,王世充還有兩萬多禁軍,都是他的心腹,因此誰也不敢動手,隻有暗中嘀咕幾句。
忽然,街道上人影閃過,一名眼尖的鄭兵發現了,大喝一聲,道:“是誰?”
沒有人回答,幾名鄭兵相視一眼,手掌輕輕按在刀柄上,圍成半圓,朝着前方走去,黑暗的街道逐漸變得清晰,所有人都繃緊了神經,提防着随時出現的異變。
“喵!”一隻廋貓忽然竄了出來,吓了衆人一跳,一名受驚的士兵拔出橫刀,向前斬去,然而廋貓靈巧地避開了。留下一臉錯愕的鄭兵。
“呼!”衆人松了一口氣,一顆心放了下來。紛紛收起了武器。
“咦,你們看,這是什麽?”還是那名眼尖的士兵,發現了幾步外有些不對勁。
一名士兵提着燈籠走上前去,這才看清楚地面上堆着幾疊紙,紙上隐隐約約,還有着字。
有人疑惑地撿起了紙,借着燈光一看,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氣!
次日,洛陽皇宮内,王世充陰沉着一張臉。
單雄信手中拿着一張紙,正高聲念着:“反賊王世充,深受先帝大恩,不思報國,反而倒行逆施,謀朝篡國……今,大隋天子統兵十萬,兵臨洛陽,若有擒獲王世充者,封萬戶侯,賜金百斤,子孫永享!”
“夠了,不要再念了!”王世充狠狠一拍案幾,咬牙切齒,道:“楊侑小兒,竟然如此卑鄙。”
對于王世充來說,他最大的軟肋,便是曾經是隋臣,是先帝楊廣的心腹之一。在他鎮守洛陽的時候,更是越王楊桐的帳下。這些,都是鐵一般的事實,無從抵賴。而根基不深的王世充,最爲擔心的,便是楊侑拿這個來蠱惑人心。
攻城爲下,攻心爲上。楊侑終于捅出了這一刀,雖然是軟刀子,卻比武器更爲可怕。
單雄信見王世充十分憤怒,也就閉嘴不言。
王世充在屋子裏焦急踱步,急促的腳步聲顯得十分淩亂,也代表着他的一顆心,已經是亂了。如今,該怎麽辦?
“單将軍,你是在何處發現的。”太子王玄應問道。
“禀告太子,微臣是趕來皇宮的路上發現。據悉,隋軍密探在城中多處張貼、發放了許多所謂的讨逆檄文。”單雄信小心翼翼地說道。
“這麽說來,城中的百姓,都看見了這份檄文了?”太子王玄應再問。
單雄信苦笑一聲,道:“應該是如此。”
王世充一直沒有說話,但他知道,事情絕不能如此下去,不然洛陽城中,不僅民心散了,軍心也會不穩。
“究竟是何人,竟然在眼皮底下,放置了如此多的檄文。”王世充臉色鐵青,自從隋軍殺來,洛陽城就開始宵禁,士兵也在街道上開始巡邏。究竟是什麽人神不知鬼不覺地蠱惑人心?
“父皇,有人唯恐不亂,不如殺!”太子王玄應十分簡短地說道。
“殺?城中百姓恐怕十之八九已經看了這封檄文。”一直沉默的段達終于開口。
“哼,不管是否看過,這檄文一定要收回來。若有抗拒不交者,殺無赦!”王世充狠狠地說道。他可以對百姓好,但不能允許百姓負他。而此時,大鄭已經格外危急,非常時期,行非常之事。
太子王玄應聞言點頭,道:“父皇,此事就交給兒臣去辦!”
“好,朕就給你一萬兵馬,封鎖洛陽各個街道,不準百姓上街!”王世充冷笑一聲,又道:“單将軍,你帶三千士兵,陪同太子,挨家挨戶搜查,若發現一份檄文,就收了,對百姓既往不咎。若是發現三份以上,将該戶百姓全部抓起來,送入大牢!”王世充說道。
“喏!”太子王玄應和單雄信同時抱拳,應聲。
“陳王,你拿着朕的手谕,搜尋城中官員,是否有人參與此事。若有人抗拒,可先斬後奏!”王世充想了一想,又吩咐。
段達眯起了眼睛,陛下這是要動大手筆了,今日的行動,必定會腥風血雨,不知道有多人會遭殃。
王世充忽然又笑了,道:“凡是可疑之人,家中财物、糧食,全部收歸國庫!”
段達何其精明,立刻明白,這才是王世充真正的目的,如今大鄭缺糧已經到了極限,就算勒緊褲腰帶,也撐不到冬天。當然了,洛陽城很多富戶是有糧食的,隻是在平時,王世充雖然是皇帝,也不能直接勒命他們拿出糧食。
一旦用強,恐怕會引起洛陽城百姓、富戶的不滿,若是洛陽城民心不穩,必然會牽扯到禁軍士兵,那時,軍心不穩,不用隋軍攻城,這洛陽城恐怕就不姓王了。
段達拱拱手,道:“陛下,微臣還有一個建議,凡是在軍中任職的将士,都既往不咎。”
王世充大喜,這段達隻是短短片刻,就猜出了他的心思,而且更近一步提出了更好的意見,不涉及軍中任職将士的家人,軍心就不會動搖,的确是一個好辦法。
“很好,陳王,就按你所說的去做。尤其是城中的那些富商,要榨幹最後的一粒糧食!”王世充笑的很殘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