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文哲回到城中,一副灰頭土臉的模樣,心中十分沮喪。段達的心情同樣不好過,他掃視了一眼悶悶不樂的秦義、段文哲,又瞟了一眼目瞪口呆的楊保救,不由冷哼了一聲,道:“哼,敢有再言出戰者,殺無赦!”
段文哲和秦義适才強烈要求出兵,段達本來是不願的,但拗不過諸将,這才同意出兵,但事實證明,隋軍雖然隻有五千步卒,但早就有了準備,強襲并沒有取得想要的結果,反而損失了數百匹戰馬。
徐漢看着秦義、段文哲兩人一臉灰土的模樣,心中不由一樂,心想讓你二人争功!他心中雖然如此想,卻沒有表現出來,而是故作一臉郁郁的樣子,問道:“陳王,如今該怎麽辦?”
段達正要說話,忽然,耳邊傳來了巨大的轟鳴聲,震得他差一點跌倒在地。原來,趁着這段時間,丘行恭已經準備妥當,步卒擺開了陣型,士兵陸續将巨石放進凹槽中,開始轟擊城牆。巨大的石頭砸在城牆上,女牆劇烈顫抖,碎石紛飛,來不及躲避的士兵被碎石擊中,有的士兵登時頭顱迸裂,腦漿噴了一地,有的則被砸斷了手腳,趴在地上哀鳴,有的則胸口直接被開了一個大洞,鮮血直流。
隋軍第一輪抛射,鄭兵被擊傷了不少,段達反應過來,敏捷地朝着女牆下一竄,身子卷成一團,以免被巨石所傷。段達躲在了女牆下,這才發現,段文哲、秦義等人正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原來,隋軍第一輪的抛射,隻對城西的城牆造成了傷害,而段達所處的城樓處,隋軍的投石器精度卻差了一點,隻在城外落下,并沒有擊中城牆。段達如同驚弓之鳥一般的表現,讓衆人看了笑話。
段達有些讪讪地站起身來,目光中十分陰冷,他正要開口,忽然段文哲朝着女牆竄去,秦義、楊保救、徐漢等人也紛紛躲在了城牆下,段達一口氣沒有吐出,急忙吸了回去,他身子比年輕人更爲靈巧地靠近了城牆。
脊背剛剛靠在城牆上,城牆就傳來劇烈的震動,段達覺得這把老骨頭就要被震壞了,他死死地靠在城牆邊上,一點都不敢探出頭,生怕被碎石砸中,眼前鄭兵被亂世擊中,四處慘叫的聲音,讓段達心中震驚。
隋軍的投石器似乎射程更遠,威力更大,帶來的那種恐怖與震撼感比起當年李密轟擊洛陽還要來的劇烈。隋軍的抛射幾乎永無停歇,一波接着一波,巨大的石頭砸在女牆上,碎石越來越多,逐漸堆滿了城牆,段達有心想要逃走,可是他十分清楚,如果他逃下城牆,隋軍指不定什麽時候就會殺上來,所以他甯願守在城牆上,忍受着隋軍永不停止的攻擊。
城頭上硝煙彌漫,粉塵将城頭上都掩蓋了,鄭軍士兵大聲咳嗽着,仿佛下一刻就會将肺給咳出來。所有人都希望,夜幕盡快降臨,隋軍才會停止轟擊。不知道過了多久,隋軍終于停止了轟擊,城牆漸漸停止了呻吟,不再顫抖。
直到隋軍撤退,段達這才慢慢站直了身子,他蹲了太久,腳十分酸麻,剛剛站起來,差一點跌倒。他急忙用手扶住女牆,穩住身子,但掌心卻傳來一股刺痛感。原來城頭被隋軍長時間的轟擊,女牆已經被轟平了足足半尺多,原本平整的城牆,上面布滿了鋒利的石塊。
段達倒吸了一口冷氣,将手收回。手掌上全是鮮血,可是肉體上的傷疼不及他心中的震撼。隋軍的投石器威力太大,超過了他的想象。
段文哲揉了揉膝蓋,走到段達身邊,道:“陳王,隋軍的投石器威力巨大,絕不能讓他們繼續轟擊,不然城牆早晚被轟塌。”
段達微微皺眉,這個道理不需要段文哲提醒他,可是,隋軍詭計多端,今日秦義在城外莫名其妙的受挫,讓段達的心中充滿了好奇。這時秦義走了過來,段達陰沉着一張臉,問道:“秦将軍,适才出擊,你爲何受挫?”
秦義在隋軍的轟擊之下,顯得狼狽不堪,頭盔也斜了。聽見段達詢問,秦義也顧不得扶好頭盔,急忙走了上來,拱拱手,道:“陳王,末将不知。”
“不知?”段達不解,身在戰場上,秦義作戰失利,竟然不知道爲何失利,這豈不是笑話?
秦義點點頭,旋即又搖搖頭,道:“陳王,卑職帶着鐵騎沖殺到隋軍前陣,前排的戰馬突然都跌倒在地,前後彼此相撞,這才失利。”
段文哲忽然道:“是不是藏有拒馬,或是鐵蒺藜之類的防禦工事。”
秦義搖搖頭,道:“非也,地上平整,根本沒有拒馬。”拒馬不是小東西,若是放在地上,很容易看見。
徐漢凝眉,道:“那究竟是什麽?”
段達咳嗽一聲,道:“好了,不要再猜了。隋軍已經撤退,出去一看,便知其中端倪。”
秦義躍然道:“卑職出城一看。”他心中疑惑,想要明明白究竟是什麽原因。徐漢眯起了眼睛,道:“我也去瞅瞅。”
段達點頭,秦義、徐漢兩人繞過碎石和死屍,走下了城牆。朝着城外奔去。
段達掃視着四周,隻見城頭上堆滿了石頭,石頭下,隐約可見屍體,殷紅的鮮血,漿白的腦汁,正沿着城牆的溝壑緩緩流淌,城牆各處,充滿了令人惡心的味道,段達陰沉着臉,道:“楊将軍、段将軍,你二人帶士兵清理城頭。另外,召集民夫,緊急修補城頭。”雖然明日隋軍還是會轟擊,但能補一點是一點,段達要盡量拖延隋軍的進展。
“喏!”楊保救和段文哲齊齊抱拳。
隋軍大營。楊侑正站在沙盤前,仔細地看着地圖,杜如晦在他的身邊,兩人不時低聲說着什麽。
“以李尚書的大才,朕想,汲郡淪陷,是早晚的事情。”楊侑緩緩地道。
“陛下,微臣以爲,這一次動兵的時間,恰到好處。”杜如晦笑道。
“哦?”楊侑眯起了眼睛,将目光放在葉縣附近,楊侑在盡量尋找着戰機。
“陛下,若是李尚書拿下了汲郡,便可以威脅河内郡。那河内郡與河南郡隻隔着大河。從河内郡通往河南郡,隻能走孟津與小平津。這兩個重要的碼頭關隘,是兩地的必經之地,王世充必定會重兵把守,要想突破,并不容易。如今,冬天就要來臨,一旦大河結冰,便可以從大河順利殺入河南郡。”杜如晦笑着道。
這一點,楊侑沒有想到,他當初出兵,無非是考慮到此時正是王世充最爲缺乏糧食的時候,是僞鄭最爲虛弱的時候。不過,随着杜如晦的一番話,楊侑便立刻明白,李靖這一路,的确很有可能率先殺入洛陽。不過,李靖就算用兵如神,如果王世充固守洛陽,兵力不足的李靖根本無法拿下洛陽。這需要南路軍和東路軍的配合,可是虎牢關同樣堅固,須臾之間,同樣無法拿下。
那麽,這就需要楊侑的主力殺入洛陽,但實際上,南路軍要要攻打洛陽,也相當不容易,首先要突破葉縣,這樣,隋軍的後勤辎重才能順暢。而突破了葉縣之後,進攻洛陽還要走伊阙。伊阙扼嵩山與熊耳山之間伊河河谷通道,地勢險要,戰國時期,曾經發生赫赫有名的伊阙之戰。那一戰,秦國大将白起殲滅了韓國、魏國和東周的聯軍,打開了東進中原的通道。
由于伊阙是借着山勢而建,山石比起城牆來說,更加堅固結實。若是使用投石器,效果并不佳,隻能強攻,因此,相比較而言,李靖那一路,反而是最好的進攻路線。
楊侑思考着,這時,丘行恭大步走了進來,拱拱手,道:“微臣參見陛下!”
“丘将軍,今日之戰,如何?”楊侑問道。
丘行恭笑道:“陛下神算,那段達雖然一心防守,但見微臣推出投石器,他還是選擇了主動出擊,想要搗毀投石器,微臣按照陛下的吩咐,事先掘了深坑,以枝葉掩蓋,鄭軍果然沒有提防,損失數百騎,狼狽退回城中。微臣立刻轟擊城牆,将女牆砸壞了半尺多。微臣想,那段達必定肝膽俱裂。”
楊侑“嗯”了一聲,道:“明日繼續出擊,丘愛卿可令人在兩翼佯裝埋伏,段達必定驚懼而不敢出,如此,他隻能眼睜睜地看着城牆被轟擊。”
杜如晦捋着胡須,道:“陛下,以投石器之利,最多七八日,葉縣城牆就能被轟塌。微臣以爲,那時候,段達十之八九會選擇逃回洛陽。”
“這個不妨,朕已經另有打算。”楊侑看着沙盤,剛才杜如晦的話讓他有了新的想法。
杜如晦眯起了眼睛,道:“陛下的意思是?”
“朕打算讓韓世谔領南陽之兵,威逼伊阙,而朕,打算攻取了葉縣之後,便率兵北上,攻取颍川。”楊侑說道。
若是攻打伊阙,不需要走颍川,走颍川,隻有兩個選擇,一是是走颍水,從而攻打廣成關;二則是繼續北上,走荥陽郡。杜如晦略略思考,便立刻明白了楊侑要做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