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錯,圍攻正定縣是下策。”房玄齡再度重複了一遍。
李世民坐在軟榻邊上,尉遲敬德走進來,手中端着一碗熬得稀爛的米粥。尉遲敬德将門簾放下,整個大帳内,就有着一股清香味,李世民不覺有了食欲。從尉遲敬德手中接過瓷碗,李世民三兩口就吃盡了。
李世民吃盡了米粥,臉上露出紅光,顯得精神多了。他擡起頭,凝視着房玄齡,道:“如果能盡快攻下正定,下策,是否會變成上策?”李世民仍然是注重糧道,如果拿不下正定縣,糧道就會受到蘇定方的威脅。若是其他各郡又拿不下,唐軍就會缺糧,房玄齡所謂的上策,就比下策還要下策。
李世民知道,糧道不能再被斷了,他吃過一次虧,不能再吃第二次虧。房玄齡似乎明白李世民的擔心,沉吟了片刻之後,問道:“秦王,短期内攻下正定,卑職認爲比較困難。”這就是說,房玄齡沒有辦法。
李世民略略猶豫,正要說話,忽然,段志玄匆匆走了進來,雙手一抱拳,道:“秦王,正定縣有異動。”
“哦?什麽異動?”房玄齡立刻問道。
“有五千隋兵,在黃昏時分,進入正定縣。統兵将領似乎姓羅。”段志玄說着,他是從隋軍軍旗判斷。
尉遲敬德一愣,道:“是羅士信。”他将牙齒咬得格格直響,對羅士信恨之入骨。
李世民也是一愣,羅士信與裴行俨是楊侑身邊心腹大将,多次被委以重任,按理來說,羅士信在這裏出現,意味着楊侑也在附近。李世民雖然對楊侑恨得牙癢癢,但他經曆了幾次的失敗之後,已經有了懼意。如果楊侑真的率兵來援,可要仔細思量。
李世民思索間,尉遲敬德憤然出列,道:“秦王,羅士信此僚甚爲可惡,卑職願意領一軍出營鏖戰,斬羅士信之頭,獻給秦王!”
房玄齡道:“秦王,可讓尉遲将軍率兵試探隋軍虛實。”
李世民見房玄齡眼中有着深意,便點點頭,道:“尉遲将軍,孤給你三千兵馬,出營挑戰,若是羅士信出營,可将他擒殺。若是隋軍閉門不出,可叫罵半個時辰之後,回到大營。”
尉遲敬德大喜,道:“多謝秦王!”說着匆匆走了出去。
李世民回頭看着房玄齡,道:“房先生,這是何意?”
“隋軍用兵詭異,大多不按常理。卑職想,如果是詐,隋軍一定會閉門不出。如果确實兵馬不足,反而會出營鏖戰。”房玄齡說道。
李世民捋着短須,略略思考,這才明白房玄齡之言,是什麽意思。他慢慢坐在軟榻上,等待着尉遲敬德的消息。
正定城外,尉遲敬德率兵三千,唐軍擺開陣型,沖着城頭破口大罵,各種污言穢語脫口而出,如果辱罵城牆能聽懂的話,恐怕城牆已經選擇了投降。
城頭上,蘇定方扶着女牆,冷冷地看着城外,王小胡、石瓒等将在他身邊,臉上都露出憤憤之色,這群唐軍實在是太嚣張了。蘇定方擡起頭,看了一眼挂着的“羅”字旗幟,倒不以爲意,他曾經經曆過失敗,如今,他能忍。前一次,就是不能忍,才釀成了鮮虞打敗。吃一塹長一智,蘇定方不會上當,而且他也知道,李世民早上昏倒退兵,黃昏時分派兵出擊,肯定是接到了消息,趕來試探。
所謂的“羅士信”是不存在的。正定縣中,雖然也有骁将,但卻比不上尉遲敬德,與其讓士兵出擊,影響士氣,不如呆在城中。
蘇定方冷冷地一揮手,十餘名士兵推着兩輛囚車走了上來,囚車裏,殷開山和劉弘基被押出來,兩人手上、腳上都戴着手铐、腳鏈,想來是很難逃走。兩人在士兵的押送下,走到了女牆邊上。
蘇定方一揮手,道:“将他們綁起來。”
“喏!”士兵們得令,從城樓裏拖出兩個架子,是按照楊侑吩咐打造的十字架,是爲殷開山和劉弘基兩人特别定制。隋兵七手八腳将劉弘基和殷開山綁在了十字架上,然後高高地舉了起來,放在城頭最前方。
尉遲敬德自然認識劉弘基和殷開山,看見這一幕,他恨得牙直癢癢,想要立刻将兩人救出來,可是又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事情。
“蘇定方,你有種出來一戰,用俘虜來要挾本将,這算什麽英雄好漢?”尉遲敬德靠近了城頭,大聲的喊着。
“尉遲敬德,如今是兩國交鋒,不是我與你單打獨鬥,你又不是連拉屎都不會的兩歲孩童,怎麽說出這等蠢話?”蘇定方回敬。
尉遲敬德聽蘇定方稱呼他爲兩歲孩童,氣得哇哇直叫,他忽然從北上去下弓箭,想要給蘇定方一箭,但這時,蘇定方異常狡猾地将劉弘基移到了他的面前,讓尉遲敬德難以下手。就在尉遲敬德猶豫的時候,隋軍一名神射手卻在暗處拉開了弓弦,朝着尉遲敬德就是一箭。
尉遲敬德一直在注視着城頭,隋軍一箭射出,箭簇帶着一絲妖異的紅,讓尉遲敬德變得格外警惕,他一低頭,箭羽擦着他的身子滑過,發出一聲輕聲。他低頭一看,身上的铠甲已經有了一道劃痕,若不是穿着铠甲,恐怕就要中箭了。
尉遲敬德大怒,他坐直了身子,正想要下達攻城的命令,段志玄騎着戰馬匆匆而來,到了他的身邊,道:“尉遲将軍,秦王有令,撤兵。”
“撤兵?”尉遲敬德一愣,眼中流露出不舍。
段志玄十分肯定,道:“不錯,秦王說另有大事,暫時撤退。”
尉遲敬德隻得歎息一聲,一揮手,道:“撤兵!”
城頭,蘇定方看見唐軍撤退,再度對王小胡叮囑了一番,當日深夜,王小胡領兵三千,無聲無息走出正定縣。次日黃昏,打着“裴”字大旗再度入城。“羅士信”、“裴行俨”兩名骁将先後進入正定縣,擺明了是支援正定。李世民得到消息,心中更加驚疑。
房玄齡也說隋軍有詐,不可輕舉妄動。李世民爲了防止隋軍偷襲井陉關,傳令李神符小心提防,千萬不可中了隋軍的詭計,若是井陉縣被隋軍奪走,李世民就隻能被困死在恒山郡了。
武陽郡,隋軍大營。
楊侑正在寫信,此時,他已經得到北海郡劉蘭成、綦公順選擇投靠大隋的事情,在兩人的幫助下,李襲志兄弟順利進入北海郡,可以兵進齊郡了。接到這個消息之後,楊侑立刻進行下一步計劃。
杜如晦在爲楊侑磨墨,兩人一邊說,一邊寫着書信,斟酌着用詞。經過半個時辰的努力,一封筆迹尚未完全幹的書信新鮮出爐了。楊侑眯着眼睛打量了一番,道:“克明,你說李密會中計嗎?”
“李密此人表面上看起來非常大度,實則心胸狹窄,不能容物。如果他看見這封書信,雖然知道其中有詐,但一定會心生疑惑。”杜如晦說道。
楊侑微微一笑,見墨水已幹,将書信折疊起來,又鋪開了一張紙,這封書信,卻是寫給旁人。這一次,寫的就簡單了許多,畢竟在楊侑的眼中,這人影響不大,最多是惡心李密罷了。又過去了一炷香功夫,書信寫好,裝入信封之中。
“這兩封書信,按照地址送去,記住此事一定要大大咧咧,讓某些人知道。”楊侑派人叫來了獨孤武師,然後吩咐道。
獨孤武師接過書信,隻是瞟了一眼信封,便忍不住笑了出來,“陛下,請放心,這兩封書信,微臣一定辦得妥妥當當。”
“如此,盡快去辦。”楊侑又道。
獨孤武師退出大帳,楊侑與杜如晦相視一眼,均是笑了。片刻之後,楊侑咳嗽一聲,道:“如今單雄信已經退回汲郡,想來短期内是無法北上了。”
杜如晦點頭,道:“反隋聯盟看似聲勢浩大,實際上并不是一條心。王世充一開始就沒有想着要攻打河北。”
“洛陽缺糧,河北又是剛剛平息戰亂,而且即将面臨戰争,王世充北上,撈不到什麽便宜。他這是想要一心南下,奪取江漢平原,取得荊襄的糧食。”楊侑已經看透了王世充的目的,王世充如此做,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洛陽一帶,大戰連連,農田基本荒蕪,而洛口倉、回洛倉以及黎陽倉,三大糧倉經曆多年戰鬥,以及李密的慷慨放糧,已經被耗盡。
王世充缺糧,河北無法取,所以隻能去荊襄。而荊襄有韓世谔,南陽、襄陽又都是重鎮,楊侑幾度巡視,千叮萬囑,務必要将這兩地好生經營。如今兩地城池堅固,兵強馬壯,根本不懼王世充。不然,王世充也不會欺騙楊侗,想要利用他奪取荊襄。隻是可惜,王世充聰明反被聰明誤,差一點就将小命丢在襄陽。
“陛下,既然北海郡已經被李尚書掌控,山東一戰,雖然尚未正是開始,但大局已定。”杜如晦說道。面對南方勢力,要守大岘關,以齊郡、北海郡爲根基,才能有勝算。而李密綿連的是南北夾擊,幾乎無險可守,若不是楊侑擔心大河發水,早就揮師南下,滅了李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