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天色已經黑了,漢東軍大營内外,已經點亮了火把。劉黑闼抱着劉十善的身體,一步一步走向棺材,然後慢慢地、仔細地将兄弟的身軀放了進去,似乎重一點,就會傷着劉十善一樣。
劉十善身上的血迹已經被清洗,面已經被修過,頭顱和脖腔用紅布輕輕纏了起來,身上穿着一身幹淨而整齊的衣裳,仿佛還活着。劉黑闼仔細地看着兄弟的遺容,眼中落下了淚水,這個仇,一定要報。
劉黑闼充滿怨恨地低聲說着,然後用手一抹劉十善的眼睛,希望他能走的安詳。又凝視了兄弟片刻,劉黑闼站直了身子,閉着眼睛,默默揮手。劉湛走了上來,示意幾名士兵将棺材的蓋子蓋上。
士兵們奮力擡起蓋子,将蓋子蓋上,然後退到了一旁。劉黑闼走到了一頭,點上了清香,朝着兄弟拜了幾拜,然後将清香插在了大鼎上。緊接着劉湛、、劉希道、張君立等将領也走了上來,朝着劉十善的屍體施禮,各自說着什麽。
十幾名将領施禮之後,一名親兵匆匆走了過來,在劉黑闼耳邊說着什麽。劉黑闼聽了,眼睛就是一愣,道:“他竟然敢派人來?!”
親兵點點頭,道:“的确如此,他就在帳外等候。”
劉黑闼冷笑一聲,劉湛走了過來,問道:“叔父,發生了什麽事情?”
“李世民派李道玄前來吊唁!”劉黑闼冷冷地說着,若不是李世民不派兵配合,劉十善又怎麽會死?憤怒的劉黑闼将這股怨氣發在了窦建德和李世民的身上。
劉湛雖然年輕,卻讀過幾年書,爲人比較冷靜,當即道:“叔父,李世民雖然沒有出兵,但在如今局勢下,顯然不能和他鬧僵。更何況他派人前來吊唁,不可拒人千裏之外。”
劉黑闼深深呼吸了一口氣,眼珠一轉,頓時計上心頭,他叫過了張君立,低聲耳語了幾句,張君立領命而去。
“劉湛,帶李道玄來見我!”劉黑闼說道。
劉湛應了一聲,退了下去。
此時,李道玄正仔細地打量着漢東軍大營,他來到漢東軍大營,并不是簡單地吊唁那麽簡單,而是有其他的目的。李道玄和從弟李道宗是李氏一門年輕一代的佼佼者,輪本事,李道宗還要強一些,可惜早死。因此李世民就讓李道玄來了。
李道玄進入漢東軍大營之後,一直在仔細地觀察着漢東軍的布局。漢東軍的大營背靠子牙河,東臨一處不是很高的丘陵,在丘陵上,漢東軍設置了哨樓,能夠觀察方圓數裏内的情況。
這表明,劉黑闼雖然沒有讀過多少書,但實戰經驗非常豐富,懂得利用地勢來掌控四周的情況,而靠近子牙河,取水方便,不至于被敵人斷了水源。這是外在的形勢。
而在内營,各個軍營的布置顯得錯落有緻,帳篷之間也有足夠的距離,有的地方放置着裝滿水的水桶。李道玄在被帶進大營的時候,就已經将漢東軍的情況看了個七七八八。對于劉黑闼的帶兵能力,李道玄還是十分佩服的。
就在他想着的時候,身着孝服的劉湛匆匆而來,看見李道玄,道:“道玄兄,請進!”
李道玄是孤身一人前來,聞言點點頭,随着劉湛走了進去。演武場内,上百人站在那裏,一臉的肅穆。李道玄目不斜視,穩穩地走着,卻在觀察着衆人的反應。
衆人之中,有人憤怒,有人傷心,有人面無表情。李道玄将衆人的表情盡收眼底,心中已經猜到了一些,看來劉黑闼的軍中,有不是鐵闆一塊啊。
劉湛将李道玄帶到了劉黑闼跟前,道:“漢東王,這位便是秦王派來的使者,淮陽王李道玄。”
劉黑闼面無表情,微微拱手,道:“家弟遭遇不幸,秦王重病之下,能讓淮陽王前來吊唁,劉黑闼感激不盡!”
李道玄眉毛微微一挑,他從劉黑闼的話裏,聽出了劉黑闼對秦王的不滿,他說秦王病重,這不是在詛咒嗎?但李道玄平時看起來溫文爾雅,膽子卻是不小,當年攻打宋金剛,大戰與介休,他是第一個攻上城頭之人,那時候,他還不及弱冠,尚未成年。
聽到劉黑闼露出譏諷之言,李道玄不甘示弱,拱拱手也笑了笑,道:“漢東王節哀,不可悲傷過度,傷了身子,不然漢東軍可就群龍無首了。”
劉黑闼眉毛一揚,聽這話,這個看似清秀的小子非常不善啊,他正要說話,劉湛忙出來打圓場,道:“道玄兄,叔父的靈位就在這裏。”說着,他遞過三支清香。
李道玄也明白他的任務是什麽,當即并不多話,接過清香,朝着劉十善的棺材拜了幾拜,言語中充滿了惋惜之情。祭拜結束,李道玄走到劉黑闼身邊,道:“漢東王,秦王讓我來之前,幾番叮囑,說若非有事耽擱,一定出兵相助。但想不到漢東王果斷出擊,秦王也悔恨莫及呀。”
劉黑闼臉上肌肉一陣抖動,李世民這厮還真會睜着眼睛說瞎話啊,他若是有事耽擱,那麽秦叔寶和尉遲敬德的三百騎兵算什麽?咳嗽一聲,劉黑闼強自壓下心頭的憤怒,淡淡地道:“劉黑闼多謝秦王好意,淮陽王可轉告秦王,舍弟之死,我劉黑闼一定會報仇!”
“唉,劉将軍乃是漢東王帳下第一勇士,竟然遭此不幸,待我回去,一定禀告秦王,興兵爲劉将軍報仇!”李道玄說着,目光緊緊盯着劉黑闼,希望能從他的表情觀察到端倪。畢竟根據消息來看,劉黑闼是派張君立攻城,劉十善的影子根本沒有看見,爲何他的人頭突然出現在樂壽城?
劉黑闼哪能不明白李道玄的言下之意,隻得歎息一聲,道:“戰場無眼,舍弟不幸戰死,讓秦王費心了。我在這裏多謝了!”
李道玄心中冷笑一聲,從劉黑闼的表情中,他看的出來劉黑闼不想說,這便證明劉十善的死有些蹊跷。明白了這一點的李道玄也就不再糾纏,因爲他知道不可能從劉黑闼這裏得到詳細的情況。
“漢東王,我臨行之前,秦王說,他的身體已經好了大半,打算五日後攻打樂壽,漢東王以爲如何?”李道玄又道。
劉黑闼眯起了眼睛,秦王肯出兵,那是最好不過,想到此,他拱拱手,道:“既然秦王想要攻打樂壽,那麽五日後我也出兵,兩軍會獵于樂壽城下,共取窦建德首級!”
“如此,便這樣定了!”李道玄說道,拱拱手,與劉黑闼、劉湛等人施禮,邁步走了出去。
“劉湛,替我送一送淮陽王!”劉黑闼眯着眼睛說着。劉湛應了一聲,将李道玄送了出去,片刻之後回來,劉黑闼看着劉十善的棺材默默發呆。
“叔父,五日後真的要攻打樂壽嗎?”劉湛問道。
“打!爲什麽不打?李世民既然已經同意攻打樂壽,我就要看一看,他能有什麽能耐,能奪下樂壽?!”劉黑闼冷笑一聲,他已經決定讓李世民先打頭陣,自己則視事情再做決定。
李道玄走出漢東軍大營,忍不住擦了擦汗水,他原本以爲暴怒的劉黑闼或許會對自己發洩心中的不滿,但如今看來,劉黑闼還是非常理智的,這樣的劉黑闼,才更爲可怕。
既然已經走出了漢東軍大營,那就沒有了生命危險,李道玄反而不急了,他慢慢策馬,沿着子牙河走向唐軍大營,一路上,他再度将漢東軍的四周地理觀察了一番,直到牢牢記在心中,這才策馬疾奔,回到了唐營。
李世民在軍營裏還沒有睡,他雖然有七八分肯定劉黑闼不會動粗,但心中還是十分擔憂,直到看見李道玄回來,心中的巨石這才落下。
“來,道玄,喝點酒,暖暖身子。”李世民說道。
李道玄朗聲一笑,走到李世民跟前坐下,舉起酒樽,咕嘟咕嘟将美酒喝下,烈酒從喉嚨流下,鑽進胃裏,很快李道玄就覺得身體熱了起來。
“别急,我已經讓人熱好了菜,一邊吃菜一邊喝酒,再一邊說事!”李世民笑着說道,一雙眸子裏滿是笑意。既然李道玄已經将消息帶了回來,他反而不急了。
片刻之後,飯菜端上,兩兄弟就吃着菜,喝着美酒,說着事情。
李世民對劉黑闼的了解不多,隻知道他曾經是夏王窦建德帳下的大将,頗有威名,在夏國号稱“神勇将軍”。原本李世民以爲劉黑闼不過是一員猛将,應該是一個有勇無謀之人。但當李道玄說漢東軍大營駐紮的非常有章法的時候,心中也不免詫異。
“秦王,劉黑闼已經同意五日後攻打樂壽!”李道玄說道。
李世民精神一振,這是他希望聽到的一個消息,遠比劉黑闼大營的布局情況更爲重要。李世民放下了手中筷子,沉吟片刻,忽然呵呵一笑,道:“劉黑闼此人狡猾異常,五日後的出戰,必有蹊跷!”
李道玄一愣,道:“秦王,劉黑闼想爲兄弟報仇,這才出戰,能有什麽蹊跷?”
李世民也不解釋,隻是搖搖頭,道:“道玄,五日後你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