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侑毫不猶豫,立刻讓羅士信假扮成涞水縣的民兵,以送賦稅的名義趕往上谷郡,上谷郡太守姓馬,名叫馬銘,是上谷郡本地人,爲了保衛家鄉安甯,當初選擇了投靠了羅藝。
後來羅藝降唐,馬銘有奶就是娘,也選擇了投靠大唐。唐廷爲了穩住河北的局勢,對涿郡、上谷郡等地并沒有做出人事上的變動,馬銘還是上谷郡的太守。
羅士信假扮成涞水縣的民兵,馬銘不疑有他,剛剛打開城門,就被魚貫而入的羅士信擒拿,馬銘見勢不妙,立刻選擇了投降。
上谷郡可謂兵不血刃拿下,讓楊侑心情大悅,得到消息後,他立刻趕往上谷郡,不久派兵将飛狐徑牢牢控制在手中。攻下上谷郡雖然不過兩三日的事情,但兩三日的時間,足以改變許多事情。
比如說樂壽,在這數日的時間裏,形勢就發生了根本性的變化。
劉黑闼再度詢問李世民是否出兵,但李世民堅決不出兵,劉黑闼單方面選擇了攻擊。在楊侑拿下上谷郡的當日,劉黑闼率兵三萬,陣列在樂壽城下,西風呼嘯,吹得軍旗獵獵直響。
劉黑闼凝視着這座他爲之付出了不少心血的城市,目光顯得十分複雜。他與窦建德并沒有仇恨,如果說有,也不過是爲了利益。而他當初選擇了背叛夏國,也就意味着他要與殺他親人的仇人同盟,才能實現他的目的。
爲了霸業,爲了心目中的帝國,就算是抛棄了親人,又有什麽關系呢?他劉黑闼是一個做大事的人,自然不會在乎這些小節!想到此,劉黑闼一張黝黑的臉上露出了陰深深的笑意。攻破樂壽是第一步,在得到了樂壽城堆積如山的糧食之後,第二步就是要将李唐逐出河北!
劉黑闼目光銳利地掃視着城頭,忽然,他發現了一個蒼老的身影。是窦建德!劉黑闼的腦海裏浮現出這三個字,但旋即,他的心中充滿了疑惑。一年不到的時間,窦建德竟然蒼老至此?
他的雙鬓已經白了,面容顯得十分蒼白、枯老而憔悴,很顯然,在重兵壓境之下,窦建德承受了極大的壓力,而在這種巨大的壓力下,他承受不住了。
一個人,如果是白手起家,那麽他的心态可能會比較好,因爲他本身就一無所有,即使是失敗了,也沒有多大的損失。可是一個有着極大權勢的人,如果輸了就會一無所有的話,那麽他的心态,必然會格外的大。
此時的窦建德就是如此,這些日子,他過得十分辛苦,因爲他不知道,什麽時候,聯軍就會攻城,而他,在敵軍的強勢攻擊之下,又能支撐多久?窦建德在接到劉黑闼攻城的消息之後,立刻匆匆趕來,此時的他,僅僅睡了兩個時辰,精神難免十分萎靡。
窦建德匆匆趕來的時候,曹旦正在城頭上巡視。作爲窦建德的大舅子,其實曹旦要年輕得多,但是輩分這玩意,不是看年齡。曹旦看見窦建德模樣也吓了一跳。他匆匆迎了過去,擋住了窦建德的臉。
“夏王,先随我來!”曹旦說道。
窦建德一愣,看見曹旦一副擔心的模樣,便點點頭,随着他走進了城樓。曹旦遞過一塊銅鏡,窦建德顯得十分詫異,當他接過銅鏡之後,這才發現銅鏡中的自己,變得一點都不認識了。
銅鏡中雙鬓斑白的老頭是誰?瞧他的眼中充滿了血絲,臉上的肌膚松垮垮的,一絲彈性也沒有,窦建德愣了半響,突然被城外的鼓聲驚醒,他這才愕然驚覺,銅鏡中的,是自己的臉龐。
竟然蒼老如斯!窦建德的心中歎息一聲,這個時候,他才發現自己是真的老了。這種老,不僅僅是身體上的老,還有心中的老,原來,自己對無休止的的戰争已經厭倦了嗎?已經對無盡的殺戮厭倦了嗎?
或許,線兒說得對,是該急流勇退的時候了。窦建德心中暗暗下了決心,如果能挺過這一關,等到大隋北上,他就拱手将河北想讓,也像蕭銑一樣,過着優哉遊哉的日子,何樂而不爲?
窦建德想着的時候,曹旦已經讓親兵端來了熱水,然後他擰幹了錦帕,遞給了窦建德,道:“夏王,擦一擦臉吧!”
窦建德也知道,如此以這種模樣出現在士兵的眼前,必然會軍心是一場大的打擊,任何士兵在任何時候,都希望他們的主帥有着飽滿的精神,高昂的鬥志,這樣,主帥才能帶領他們戰無不勝。
窦建德接過錦帕,慢慢地在臉上擦着,溫熱的錦帕讓他覺得十分舒服,在熱氣的刺激下,毛孔張開,裏面的濁氣流出,讓窦建德的皮膚變得更有彈性了一些。
擦了一次臉,窦建德将錦帕放入熱水裏,慢慢地搓着,同時問道:“曹旦,你覺得,這一次能撐過去嗎?”
曹旦苦笑一聲,如今的形勢的确不樂觀。可是,即使是不樂觀,樂壽畢竟是夏國的首都,窦建德經營了多年,半年起碼能撐住吧?當年王琮在少兵缺糧的情況下,都擋住了窦建德進攻足足兩年,那麽夏王爲什麽會這麽問呢?
夏王能這麽問,隻能證明了一點,那就是他的心中沒有底,而這,恰恰是最可怕的。一個人沒有信心,便會什麽事情也做不好,哪怕這件事情極爲容易。
曹旦不希望看見夏王如此,當即咳嗽一聲,道:“夏王,聯軍雖然來勢洶洶,但隋帝已經正在趕來支援,一定要多支撐一些日子。才能等到援軍啊。”
窦建德歎息一聲,他不是不知道這個道理,可是心中的壓力太大,讓他如履薄冰。又仔細地擦了一把臉之後,窦建德覺得精神了許多,對着銅鏡看了看,發現整個人果然精神了許多。放下手中錦帕,他立刻朝着外面走去。
窦建德剛剛走出去,女兒窦紅線一身戎裝走了出來,手中捏着一柄長槍,表情十分嚴肅,一看見窦建德,立刻說道:“爹,劉黑闼這個反賊竟然敢率兵攻城,請允許出城一戰,給他一個教訓。”
“胡鬧!”窦建德一甩衣袖,有些不滿女兒的擅作主張。
“爹,敵人已經兵臨城下,若是不出戰,恐怕漲了敵人的威風,滅了自己的士氣!”窦紅線争辯。
這時,蘇定方匆匆趕來,看見窦建德,急忙拱拱手,道:“夏王!”
“定方,你來的正好,劉黑闼要攻城了!”窦建德說道,瞧了一眼蘇定方,快速地走到城頭,雙手扶着女牆,朝着外面看去。
漢東軍陣列在外,前方是準備攻城的步兵,而在後方,則是數千騎兵,他們手中的刀槍閃亮,泛着陣陣的寒光,顯得殺氣騰騰。
“咚,咚咚!咚,咚咚!”鼓聲漸漸響了起來,随着聲音的越來越大,漢東軍的士氣變得高昂起來。空氣也似乎被鼓聲驚動,變得暴躁不安,整個樂壽城方圓數裏内,殺氣沖天,告訴着人們,這裏即将發生一場大戰。
劉黑闼瞪着一雙銅鈴般的大眼,緩緩站了起來,樂壽城,我回來了!他冷冷地擡起手,在半空中停頓了半響,似乎在思考着什麽,忽然他猛地一揮手,道:“張君立,将鼓聲敲得更大一些!”
“喏!”前方數十步外的張君立聽到漢東王的聲音,大聲應諾着,然後将軍令吩咐了下去。
士兵們得到命令,青筋隆起的手臂變得更加鼓漲,他們拼了老命的舞動着鼓槌,恨不得将大鼓給敲碎。鼓聲越發激蕩,就連數裏外的李世民大營也似乎聽見了。
李世民口中品着茶水,目光不時凝視着南方,他已經接到了劉黑闼出兵的消息,此時的鼓聲更加證明了這個消息。劉黑闼的能耐李世民多少有些了解,不過,李世民認爲劉黑闼再英勇,也無法在一日之内拿下樂壽。
劉黑闼硬要強攻樂壽,就算最後攻下,對于李世民來說,也是疲兵,随時可以将他們給殲滅,所以他并不焦急,而是默默地等待着機會。房玄齡默默走了過來,道:“秦王,真的打算看着劉黑闼攻城嗎?”
“這些日子窦建德一直在加固城池,劉黑闼雖然曾經是窦建德帳下最爲倚重的大将,對樂壽城也非常熟悉,但孤認爲,劉黑闼想要攻破樂壽,不是一日之功。與其讓大唐的士兵流血,不如讓劉黑闼在前沖鋒,孤再等待時機,撿個便宜,又何樂而不爲呢?”李世民笑着道。
房玄齡顯得有些疑惑,畢竟是曆史上赫赫有名的“房謀杜斷”,房玄齡一眼就看出了其中的不妥之處,“秦王,既然是這樣,身經百戰的劉黑闼沒有不清楚的道理。他請求秦王出兵未果,而糧食又不存在短缺,爲什麽會毫不猶豫地攻城?爲什麽會顯得如此急躁?”
李世民聞言,也是一愣,他放下了手中的茶杯,疑惑地看着房玄齡,道:“玄齡,你的意思的說,他已經想好了破城之策?”
房玄齡點點頭,道:“這隻是我的猜測。”
“嗯!”李世民負手踱了兩步,目光變得深邃起來,他擡頭看着南方,漢東軍的戰鼓聲傳來,充斥着耳膜,讓李世民精神也是一震,略略思考了半響,他作出了決定,道:“吩咐下去,讓秦叔寶、尉遲敬德帶着三百騎兵,前去樂壽城偵查。”
房玄齡應了一聲,匆匆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