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侑端起茶水喝了一口,精神略振,他笑道:“杜愛卿,這是特制茶水,專門爲醒酒而制,你嘗一嘗,味道可好?”
楊侑輕松的表情讓杜伏威放下了心,他端起茶水喝了一口,細細品了半響,道:“好茶。”
“當然是好茶。”楊侑一笑,放下茶杯,十分認真的道:“杜愛卿,朕以前給你說過,你爲何還要如此?”
杜伏威自然知道楊侑問的是什麽,略略猶豫之後,道:“陛下,當年罪臣所做的那些事,很對不起大隋,宇文化及狗賊弑君,罪臣身在曆陽,卻無能爲力,是臣的不是。”
楊侑在他說話的時候,仔細觀察着他,他看出了杜伏威是在真心話。杜伏威畢竟是大隋的子民,有着很深的感情,杜伏威造反,一方面是活不下去,另一方面,是希望推翻當時的****,他的目的不是推翻大隋,而是希望能換一個皇帝,讓百姓安居樂業。
楊侑能猜到一些杜伏威的心思,他想了一想,道:“杜愛卿,此事并不怪你,而且天下大亂,祖父的确要負責。”
“愛卿能重新回到大隋,是朕的榮幸。愛卿有功于社稷,如果朕就這樣将你送回成都,旁人怎麽想朕?他們一定會覺得朕不講理,以後誰還會投靠朕?”楊侑說着,扣出了一個大帽子,他的目的很明顯,就是希望杜伏威能夠打消這個念頭。
杜伏威聽了,有些猶豫不決。
這時,杜如晦笑道:“杜将軍,你在江淮軍中,德高望重,隻有你在,才能鎮住軍中的那些個悍将,若是走了,恐怕江淮軍中,有人會不服啊。”
杜伏威一愣,道:“誰敢不服?”
楊侑沒有說話,杜如晦卻笑了,道:“杜将軍,你敢說江淮軍就是鐵闆一塊,牢不可破?裏面,就沒有什麽矛盾?”
杜伏威一愣,江淮軍的情況,他比誰都清楚,表面上,江淮軍的确是以杜伏威爲尊,但輔公祏的地位也不低。這其中的關鍵在于,輔公祏不僅是江淮軍的智囊,還與杜伏威關系密切。
輔公祏與杜伏威的父親是當年同在運河上出賣苦力的勞工,當年關系非常好。那時候,杜伏威要喊輔公祏爲叔叔。
後來,因爲得罪了人,杜伏威之父爲了救輔公祏而死。因爲這件事,輔公祏對杜伏威心生愧疚,因此對杜伏威非常好。那時候,他們過着有一頓沒一頓的生活,關系自然非常密切,可以說,兩人像父子,又像兄弟。
這種關系一直維持到他們從山東南下,在曆陽紮下了根之後。在曆陽,他們逐漸穩定下來,根基牢固,大隋政府幾次派兵圍剿,反而損兵折将,陳陵數次敗在杜伏威的手上。
這人嘛,可以共患難,卻不可以共富貴。随着江淮軍的勢力壯大,兩人不可避免地出現了矛盾。這種矛盾體現在對權利的追求上。
一山不容二虎,一個國家也容不下兩個領導者。同樣的,江淮軍也容不下兩個最高領導者。
杜伏威首先意識到了這個問題,所以,他逐步将軍權抓在手中,而讓多智的輔公祏處理政事,這樣,各負其責,也充分發揮了自己的長處,這是皆大歡喜的事情。
這在杜伏威看來是合理的事情,可是輔公祏呢?
杜伏威想了半響,自從輔公祏專門管理政事以來,并沒有什麽怨言呀,他自己還說,在軍事上不如自己,一個管理軍務,一個管理政務,是最好的辦法。
輔公祏的韬光養晦讓杜伏威覺得,輔公祏已經接受了,而且,輔公祏也沒有什麽異動啊。
想到此,杜伏威搖搖頭,他是一個重情信喏之人,自然不會相信輔公祏有什麽異心,當然了,說不滿,輔公祏肯定有一點,但不至于會做出格得事情。
看見杜伏威搖頭,楊侑也歎息一聲。
杜如晦還想說什麽,楊侑卻擺擺手,示意他不要再說,杜伏威雖然不乏心計,但卻是一個耿直的漢子,不然當初也不會受到李子通算計了。
楊侑咳嗽一聲,道:“杜愛卿,如果你真的想要養老,也不是不可以,等朕平定了江東,朕允許你先回成都,再給你良田美宅,許你一世富貴,你看如何?”一個人,如果沒有了鬥志,那麽就是死水,根本活不起來,楊侑已經看出來了一些,當下也不勉強,但此時,江淮軍需要他。
他若不願意做,便做不好事情,反而會辦砸事情,這一點,楊侑非常明白。
杜伏威聽了,心中一喜,他一抱拳,道:“多謝陛下!”
楊侑目視着他,微微搖頭,道:“朕有些累了,你先退下去吧。”
杜伏威站起身來施禮,退了出去,房間裏隻剩了楊侑、杜如晦、小桂子三人。
楊侑慢慢喝着茶水,道:“杜伏威打仗是個好手,可惜了。”
杜如晦有些不明白,道:“陛下,他不過二十,爲何一副憔悴模樣?”
楊侑放下茶杯,道:“克明,這就是人性。當初他造反,并不是爲了奪取天下,隻是爲了生存罷了。這樣的人,說白了,沒有大志,沒有目标,空有才能,也不值得害怕。所以朕才會十分放心,讓他繼續掌管江淮軍。”
“也正是因爲他當初是爲了生存造反,如今他已經沒有生存的壓力,所以整個人就會松懈下來。”
楊侑淡淡的說着,似乎他就是杜伏威,很了解他似的。
杜如晦動了動嘴,似乎想要問什麽。楊侑卻笑了,他不需要問就知道杜如晦想要問什麽。
“你要知道,杜伏威爲了生存的時候,不過是十四歲的少年,這樣的年紀,還是太小了,不夠成熟。他能撐這麽多年,已經很不容易了。”
“至于朕,朕的身份決定了,不能放棄,因爲放棄,就意味着死亡,就意味着國破家亡。而且,朕是一個有着雄心壯志之人,這一點,便是與杜伏威最大的不同。”
杜如晦眯着眼睛笑了,他站起身來,躬身道:“陛下,時辰不早,微臣先告辭了。”
“克明,朕讓羅士信送你!”楊侑說着,高聲吩咐了一句,門外的羅士信應着。
杜如晦道了一聲謝,走了出去。
曆陽城,此時陷入了昏暗之中,在一間占地頗廣的宅子裏,一間房間裏,燈火正通明。
輔公祏正在房中踱步,白日裏,杜伏威再度表示放棄大權,讓輔公祏非常不滿。江淮軍打下的這片基業,是用無數生命換回來的,其中更有他輔公祏的心血!江淮軍就像輔公祏的孩子,他舍不得。
杜伏威卸掉了他的軍權,爲了江淮軍的穩定,他可以暫時放棄。可是,杜伏威要将江淮軍的基業送給他人,輔公祏就決不允許。
當初,杜伏威的投靠,他就十分反對,但沒有效果,隻得放棄。而且那個時候,大隋隻占據了巴蜀,勢力并不大,誰統一天下,還是未知之數。所以,就算表面上投靠大隋,最終的結果,誰也說不好,所以輔公祏一點都不擔心。
可是,誰能想到,大隋在去年一舉攻下荊襄,甚至還擊敗了宇文化及,勢力頓時擴展到了長江中下遊,與江東接壤。直到這個時候,輔公祏才感到了大隋的強大,可是,李子通的崛起,吸引了江淮軍的注意力,讓輔公祏分身乏術。
江都戰敗,江淮軍的勢力受到極大削弱,隻能自保,在這種情況下,輔公祏知道自己該怎麽做。所以他繼續選擇了隐忍,而今,大隋天子莅臨曆陽,杜伏威将江淮軍的軍政大權拱手相讓,這讓輔公祏的心中非常不爽。
可是不爽又能怎樣,他已經沒有了兵權,翻不起多大的浪花。
道人左遊仙在一旁呵呵一笑,道:“輔公,杜伏威那點小心思世人皆知,卑職覺得,不必擔心。”
“爲何?”輔公祏一愣。左遊仙是他的軍師,此人看事透徹,實則是個人才,可惜沒有什麽機遇,又遇見天下大亂,爲了混口飯吃,他便去做了道士。
左遊仙呵呵一笑,道:“輔公,你認爲隋帝是怎樣的人?”
“此人年少,然而做事果斷,剛柔并濟,在短短兩年内,竟然做到了這一步,實在是不可思議。”
“就算是劉秀劉裕,也未必能在那個年齡段,做的比他還要好。”
左遊仙點着頭,手上的浮塵一動,道:“不錯,此人剛剛來到曆陽,根本不可能會奪權,畢竟從軍中的威望來說,他連一個普通的将領都比不上。在這種情況下,隋帝需要的是安穩。”
輔公祏一愣,是啊,楊侑雖然是皇帝之尊,可是這支軍隊是他和杜伏威打下來的,論威望誰能比的上他們,就算是皇帝也不成啊,不然怎麽會有功高震主的事情發生呢?
“而要穩定,并不是那麽容易的,至少要面對李子通,依我之見,要想滅掉李子通,至少需要一年半載,而在這個時間内,便是我們的機會!”左遊仙說着。
聽着左遊仙的話,輔公祏臉上一喜,道:“這麽說來,繼續要等?”
“沒錯,繼續等,總會有機會!”左遊仙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