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侑微微皺眉,喝道:“越王,你難道聽不見朕的話嗎?!”
王世充向前一竄,挺直了腰杆,道:“越王殿下,我已經投靠了大隋,是忠心耿耿之人,還望越王殿下手下留情啊。”
楊侗哼了一聲,怒氣沖沖地看着王世充,道:“王世充,你的話騙得了陛下,卻騙不了我。”
“越王,我已經發過誓了,若是背叛大隋,必定不得好死,子孫後代,女的世代爲娼,男的世代爲奴,如此重的誓言,難道越王還不相信嗎?”王世充趕緊道。
楊侑忽然冷哼了一聲,伸出手去,重重一拍案幾,道:“越王,還不退下。”
楊侗一愣,沒有想到楊侑居然會爲了一個王世充如此生氣,他頓時氣呼呼地道:“三弟,你一定會後悔的!”說着,氣沖沖地走了出去。
王世充擦了擦汗,這位小爺總算走了,他偷偷拿眼去看楊侑,隻見楊侑臉上非常不悅,他冷冷哼了一聲之後,強忍着臉上的怒氣,坐了下來,然後喝着茶水。
王世充小心翼翼地說道:“陛下。”
楊侑微微揚眉,道:“朕這就将杜如晦招來,讓他起草一份協議,你先回去,早些做出安排,明日一早帶着王玄恕前來,簽訂協議之後,你便可返回洛陽。”
“多謝陛下!”王世充的嘴角浮起了一絲笑意,轉瞬消失的無影無蹤了。
“朕讓人護送你回去,一路小心。”楊侑又道。
王世充大喜,在侯君集的保護下,出了南陽城,他跨上戰馬,急匆匆回到大營,然後讓士兵們收拾行李,準備拔營。同時他将王玄恕叫了過來,告訴他已經臣服大隋的事情。
王玄恕吃了一驚,他極力反對,但在王世充的勸說下,王玄恕無奈地答應了。
南陽城,楊侑踱步朝着楊侗的房間走去,杜如晦跟在他的身後,楊侑問道:“越王的情緒怎樣了。”
“應該穩定下來了。”杜如晦說道。
兩人這時已經離楊侗的屋子不遠,就聽見哼哼哈哈的聲音,走過去一看,楊侗正在打着沙包,沙包上貼着一張紙條,上面寫着三個字:王世充。
楊侑忍不住笑了,越王還是孩子心性啊。
“越王,你很想殺王世充?”楊侑淡淡的問道。
楊侗别過了頭,不理楊侑。
杜如晦也忍不住笑了,他低聲說了兩句話之後,躬身退了出去,這個時候,是楊家兩兄弟談心的時候,他是外人,不好幹涉。楊侑走到了楊侗的身邊,見他等着雙眼,就像一隻受傷的小獸。
“二哥,王世充是一個逆賊,按律當誅,這一點,我不是不知道。”楊侑轉換了稱謂,和楊侗的身份不是君與臣,而是兩兄弟之間的談心。
“可是,你若殺了王世充,你有沒有想過後果?”楊侑繼續說道。
“後果,能有什麽後果?這樣的逆賊,殺一個少一個,實在是讓人大快人心。”楊侗鼓着腮幫子說道。
“不錯,如果王世充是李孝恭,甚至是李元吉,我都可能會殺了他。但是如今不行。”楊侑慢慢坐下,爲楊侗分析着。
“你想想看,如果殺死了王世充,僞鄭必定人心惶惶,那時候,就憑王玄應那個蠢貨能擋住李世民?王世充是敵人,可是李淵也是敵人,而且是更爲強大的敵人。二哥,日後大隋的勁敵,才是李唐!”
“李唐和王鄭相比,誰的勢力更大,這一點不用我說,想必你的心中已經有底。”楊侑說着。
楊侗忍不住點了點頭,李淵雖然看起來很狼狽,可是占地極廣,他擁有關河四塞的關中,同樣地理位置極佳的并州,此外,涼州和幽州都是産馬地,地域廣大的李唐雖然這幾年戰亂不休,但要恢複起來,也非常快。
關中八百裏秦川,是産糧的基地,而并州的汾水河谷,也是重要的産糧區,一旦發展起來,必定不缺糧食,正是因爲如此,楊侑才會留着李元吉。
“我已經得到消息,羅藝在幽州蠢蠢欲動,李神符在恒山郡調兵遣将,似乎要對河北用兵,如今李淵和劉黑闼已經結成了同盟,我十分擔心呀。窦建德如果守不住河北,南北之勢就逐漸形成。”
“而李密占據了山東一部分,江東在沈法興的手上,江淮一帶則比較混亂,對于大隋來說,還需要一些日子平定。”
“如果我們和僞唐的速度差不多,屆時就是南北朝的局面,當然,大隋占領了隴西,有了騎兵,在一定程度上消除了南方沒有戰馬的弱點。但地利上的失去,僞唐的強大,整個天下就會落入雙雄争霸的局面。”
楊侗聽着,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三弟說的是天下大勢,和王世充有什麽關系?
“二哥,如果能延緩僞唐的發展速度,就等于壯大了大隋的實力。如果做一個對比,大隋是大秦的話,其他勢力就是六國,你說,是希望六國成爲一個統一的國家好對付,還是他們繼續保持着分散的狀态好對付?”楊侑問道。
這個答案不言而喻,楊侗點點頭,道:“自然是分散好對付。”
“不錯,所以王世充絕對不能死,他不僅不能死,我們在一定程度上,還要幫助他守住洛陽。守住了洛陽,就能阻止李淵繼續向東發展,即使李淵拿下了河北,屆時,大隋也能拿下了江東。”
“那時候,作戰的焦點就在江淮,誰能拿下江淮,就掌握了主動。不過我想,李密這等不甘心于平庸之人,随着李淵勢力的壯大,雙方一旦接壤,彼此之間的矛盾就會變大,那時候,我就能順利拿下江淮。”
“所以,洛陽不僅僅是一個緩沖區,更是阻止李淵壯大的節點,正是因爲他關系着天下大勢的走向,朕才留着他。”
“你以爲今日王世充前來,沒有做出準備嗎?如果我真的殺了他,他一定會讓王玄恕告訴王玄應,投靠李世民,轉而對付大隋。”楊侑忽然笑了笑,有些疲憊的模樣。
“如果王玄應真的投靠了李世民,洛陽與并州、關中就能連成一線,對南陽的威脅極大。同時,也正如适才我說的那樣,從洛陽可以四面出擊,李淵的發展比我更爲迅速。如果是這樣,我們就落了下風。”楊侑歎息了一聲。
看着楊侑有些疲憊的模樣,楊侗才感覺到了他肩頭上的壓力,他眼圈一紅,道:“三弟,我錯怪你了。做了這等蠢事。”
“不。”楊侑搖搖頭,旋即笑道:“其實這是我的計劃,本來我想要告訴你的,但是轉念一想,如此才會真實。我雖然打算放過王世充,但卻要他付出一定的代價。”
“讓王玄恕作爲人質,是對他的約束。即使這種約束力不是很大。而讓他去除帝号,這可是天大的恥辱。”楊侑淡淡的說着。
楊侗目光中閃動着神采,在思考着三弟的話。
“王世充此人能忍,絕非一般枭雄,不過,這一次我也摸清楚了他的底線。下次要對付他,就比較簡單了。”楊侑說着,站起身來,朝着一旁走去。
“說了半天,我肚子已經餓了。”楊侑又道。
“三弟,等等我!”楊侗被楊侑一說,覺得肚子也有些餓了,他急匆匆地站起身來,朝着楊侑追去。兩人一邊走着,一邊說着,笑聲在西風中傳遞。
“陛下,真要去除帝号?!”鄭軍大營,陳王段達異常驚訝,雖然他知道王世充是去談判,可是這樣的代價未免太大了。
王世充輕輕歎息一聲,他也明白這是何等的恥辱,可是,他沒有其他的選擇呀。他在下定了決心之後,親自趕赴南陽城,一是笃定楊侑不會殺他,二是覺得他能說動楊侑。
事情雖然一波三折,但最終的結果,楊侑還是同意了他撤退,這樣他就能保存這一支軍隊,用來應付李世民。隻要能擊退了李世民,洛陽還是洛陽,王世充還是王世充。
隻是名譽上的受損,這一點在王世充看來不算什麽,隻要日後統一了天下,再多的忍辱負重都是值得的,成王敗寇,曆史不就是這樣的嗎?當大鄭成爲天下的正統的時候,其他的勢力,統統都是反賊,包括大隋。
王世充歎息一聲,點點頭,道:“我已經做出了決定,這一次就讓漢王,不,讓玄恕去做人質,明日我也會趕赴南陽城,親自和大隋陛下簽訂條約,日後,你們都不必稱我爲陛下。不可落下了把柄。”
段達歎息一聲,他知道條約一旦簽訂,王世充就成爲了鄭王,而他段達,最多是陳公,雖然實際的利益沒有多大變化,但這種失落,還是讓人心中不爽。
不過,王世充身爲大鄭的帝君,他都能承受這種恥辱,段達又有什麽不能承受的呢?
段達離開,王世充的眼神黯淡了下去,這樣的選擇實非他所想,可是他又有什麽辦法?退位是他的底線,總比國都被李世民攻破了的好,至少投靠大隋,他還能掌握兵權,但如果是被滅或是投靠李淵,薛仁果、宋金剛就是他的榜樣,鬧不清楚什麽時候,就會被斬殺在鬧市口。
帶着憂慮,王世充在大帳裏睡着了,木薪發出清楚的響聲,在這樣的一個夜裏,帶着王世充的郁悶和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