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化及半躺在軟榻上,夕陽的餘光灑在他的身上,顯得十分悠閑。宇文化及的手中拿着魚竿,正在垂釣。不過,與其說是垂釣不如說是在休息更确切一些。
因爲躺在軟榻上的宇文化及除了一開始拿着魚竿之外,後面的時間碰都沒有碰過魚竿,就任由魚竿插在岸邊,細長的魚絲線在湖水裏顫動着,似乎有魚上鈎了。
在宇文化及的身後,是幾名宇文家的死士,他們一排散開,保護着宇文化及的安全。
宇文化及享受着太陽的溫暖,時不時眯起眼睛,打量着即将落下山頭的夕陽,他的心中在沉思着。
自從誅殺了暴君楊廣之後,宇文化及就明白,即使他的行爲有多麽正義,他必然是萬夫所指,當然了,宇文化及自認爲除了大隋皇室的子弟之外,其他任何指責自己的人,都不過是借着爲暴君報仇的名義,想要吞并這三十萬禁軍士兵的野心家罷了。
宇文化及自然有他的考慮,他先走運河,是爲了試探還不服他的将領,果然被他試出了司馬德戡。而在江都,他故意說糧食不足,讓衆人出兵征糧,其實也是爲了試探,而這一次,他暫時沒有試出心懷不軌之人。
宇文化及如此小心,也怪不得他,畢竟他是用非常手段取得的軍政大權,所以他很是擔心,萬一有人也如此做的話,他不敢保證自己不是下一個“楊廣”。
自從從江都出發以來,他的速度就很慢,這是因爲種種原因所造成的。他雖然号稱有三十多萬禁軍,但事實上,有戰鬥力的士兵不到二十萬,光是宮女太監、後勤部隊就超過了十萬人。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誰叫暴君是個好大喜功之人,每一次出巡都如此大張旗鼓呢?他既然繼承了這些,那麽他就要将這些人全盤接收,并想辦法将他們帶回關中。
躺在軟榻上思索了半響之後,宇文化及還是覺得有些頭疼。經過種種途徑,他知道隋軍已經拿下了荊襄,甚至在漢陽已經做好了部署,就等待着自己的上鈎。
而隋軍在漢陽所做的一切,在整個江都軍裏,他的弟弟宇文化及、宇文士及都不知道。隐忍了多年的宇文化及對誰都不相信,包括自己的弟弟,尤其是娶了南陽公主爲妻的宇文士及,他更不相信。
宇文化及不相信他們,是心底的私欲在作怪,他雖然是長子,可是這麽多年來,爲了讓楊廣放松警惕,他不得不做出極爲好色極爲愚蠢的樣子,這樣的行爲讓楊廣的的确确放松了警惕,可是也讓他的威信降到了最低點。
宇文智及還好一些,和他同樣的角色,但宇文士及就不同了,他娶了楊廣的女兒,楊廣未死的時候,他就是驸馬爺!而且其人飽讀詩書,能文能武,要不然當初楊廣也不會将女兒嫁給他。
正是因爲如此,宇文化及沒有讓宇文智及掌權,他害怕宇文士及被南陽公主吹吹枕頭風,再度叛亂。而更害怕的是,宇文士及自己就有野心。
家賊難防啊!最堅固的堡壘往往是從内部攻破的,宇文化及懂得這個道理,所以他在這裏停留,是想要找出江都軍中那些蠢蠢欲動之人,将他們全部殺死,這樣才能全力西進。
他已經在南陵駐紮了半個月,後續的軍隊也全部趕到了這裏。宇文化及派出了密探,四處巡視,尋找着百官的破綻,一旦他們有所異動,他就會毫不猶豫地将他們全部殺死。
正是因爲如此,一向謹慎的黃雲才沒有将消息送出來,沈光已經得到宇文化及的信任,保護着蕭太後和燕王的安全,決不能在這個節骨眼上路出馬腳,導緻失敗。
終于,太陽消失在天際,隻留下如血的晚霞,宇文化及哼了一聲,站起身來。
他舉目四望,四周一片甯靜,隻有風聲呼呼,吹動着楊柳枝。宇文化及正要回府,宇文智及從遠處匆匆趕來,口中大叫道“大哥,大哥!”
“智及,發生什麽事了,如此大呼小叫?”宇文化及有些不滿,這麽大的人了,一點都沉不住氣。
宇文智及匆匆而來,到了宇文化及身前,道:“大哥,我剛剛得到消息,李子通正在派兵攻打江都!”
“李子通?”宇文化及眯起了眼睛,李子通一直守在海陵,除了種田就是練兵,此人雖然出身于草莽,但卻有見識,得到百姓的擁護。前些日子雖然被迫轉移,但實力沒有損傷,而且糧食幾乎被他帶走,李子通的實力還是很強的。
“大哥,江都太守陳掕派人前來求救,是否要派兵支援?”宇文智及問道。
宇文化及有些不可思議地看着弟弟,曾經他以爲弟弟和他一樣,都是奉父親之命裝傻賣呆,如今看來,他是真的呆,而且呆的不可救藥,宇文化及咳嗽一聲,道:“二弟,江都有什麽好,值得你念念不忘?”
宇文智及擦了擦汗水,道:“大哥,江都可是好地方啊!”
宇文化及臉色一沉,他知道二弟的意思,江都就是揚州,揚州自古出美女,二弟納了幾房小妾,都是江都人,可見二弟有多麽喜歡江都的美女,同時也證明了江都美女不少。
“糊塗,江都已經被我掏空,隻留下了五千多老弱病殘給陳掕,這其中的含義,你不懂嗎?”宇文化及問道。
宇文智及有些呐呐地看着大哥,有些不明白。
“整個禁軍大多是關中人,留在江都,又或者守住江都,有什麽用?還不是和徐元直一樣,身在曹營心在漢?”宇文化及緩緩說着,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模樣。
“如今我正要全力西進,還要留下兵力去守江都,豈不是笨蛋所爲?”宇文化及拍了拍二弟的肩膀。
宇文智及摸摸頭,問道:“大哥,既然不願意去江都,爲什麽在這裏逗留?”
真正的原因宇文化及自然不會告訴他,他笑了笑,道:“二弟,如果我說,前方有危險在等着我們,你會信嗎?”
宇文智及有些迷茫,道:“大哥,我們有三十多萬士兵,還是兵甲齊備,戰鬥力一場強悍的禁軍,大哥,誰會是我們的敵手?”
宇文化及歎息一聲,轉過身子,走到湖邊,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整個宇文家的興盛宛如一塊沉甸甸的巨石,沉甸甸地壓在他的肩頭,但這些事情,以二弟的智慧,他是無法承擔的。
至于三弟,宇文化及反而有些擔心,交給他也不妥。
“二弟,你可知道荊襄已經落入了楊侑之手?”宇文化及問道。
“大哥,荊襄雖然落入楊侑之手,可是他不過一個小娃兒,能有多大能耐?更何況,我聽說這一次是因爲荊襄内亂,才讓楊侑小兒撿了一個便宜。要不然,恐怕他拿不下荊襄!”宇文智及很是不屑。
有時候,年齡小是一個優勢,會讓很多人瞧不起。就像他宇文化及,一個輕薄放浪的公子,楊廣對他會防備嗎?不,不會,所以他才能得到楊廣的信任,奪取了軍權。
有的人喜歡示之以弱,然後在最關鍵的時候給予緻命一擊。他宇文化及是如此,所以他害怕楊侑也是如此。當初的李淵,後來的蕭銑,其實都吃了虧。
長江後浪推前浪,宇文化及不會去小視任何人,不然,他也不會走到這一步。
“二弟,如果我告訴你,楊侑小兒是我們的勁敵,你會怎麽想?”宇文化及問道。
宇文智及瞪大了眼睛,他覺得大哥太看得起那個小孩子了,他搖搖頭,道:大哥,那就是一個孩子,我不明白你爲什麽對他另眼相看?”
宇文化及苦笑一聲,他終于明白高處不勝寒的意思了,當一個人站在高處,辛辛苦苦計劃統籌,可是卻沒有人能夠分擔,那種辛苦那種“寒”,是别人無法知曉更無法體會的。
宇文智及問道:“大哥,大軍已經在這裏停留了半個月了,難道要在這裏一直住下去嗎?”
宇文化及皺了皺眉頭,半個月了,他還沒有找到想要的結果,看來是找不到了。既然是這樣,大軍再停留在南陵毫無益處,畢竟他雖然不缺糧,但也經不住這樣的消耗啊!
“傳令下去,三軍準備,三日後出發!”宇文化及想了又想,終于說道。
宇文智及大喜,他一拱手,道:“大哥,我明白了,我這就去通知他們!”說着興沖沖而去。
看着二弟興沖沖而去,宇文化及歎息一聲,江面上的魚竿依舊在顫抖着,他快步走上前,抓住魚竿一收,一尾金色的鯉魚拼命掙紮着,魚鈎已經刺穿了它的嘴,但它仍然不肯放棄。
宇文化及默默地注視着,這一尾鯉魚的結局,是他宇文化及,還是楊侑?說到底,宇文化及的心中還是沒有底。他不願也不會去低估任何一個對手。
更何況在心中,他隐隐地認爲除了李唐,就隻有楊侑才是最大的敵人。而自己殺了他的祖父,楊侑會善罷甘休嗎?很明顯,他不會,他宇文化及與李唐争霸天下失敗了,或許還能做一個富家翁,吃喝不愁,可是,他與大隋在荊襄的一戰,如果失敗了,那他肯定會身首異處!所以,這一戰他隻能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