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兩個侄兒疑惑的眼神,蕭瑀坐在軟榻之上,淡淡的道:“董景珍要奪權,要稱帝,他必然會殺掉江陵蕭家,而且這個殺,必定是滅族之恨。”
蕭銑點點頭,叔父的話他能理解,董景珍如果稱帝,他就一定不會留下江陵蕭家的任何人,斬草一定要除根,不然董景珍必定寝食難安。可是,隋軍不也是如此嗎?
隋帝楊侑,先是殺衛玄,殺元邁,殺宇文家,後來殺蠻族,幾乎滅掉了巴蜀境内不服的蠻族,是個心狠手辣的角色,一旦讓他攻破了江陵,他會放過江陵蕭家?這似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在蕭銑看來,楊侑也同樣可惡,更重要的是,蕭銑覺得楊侑搶走了他的女兒,玷污了江陵蕭氏的名聲,罪該萬死。由于戴了有色眼鏡,所以蕭銑覺得楊侑很是惡心,恨不得殺之而後快。
楊侑并不知道蕭銑所想,如果他知道蕭銑對他的評價,他一定會握着蕭銑的手,道一聲,“多謝嶽丈誇獎!”可惜楊侑聽不見,所以他無法說出這句話。
蕭銑點頭之後,又搖搖頭,問道:“叔父,你的意思是楊侑會放過我們嗎?”
蕭瑀注視着他,輕輕歎口氣,道:“蕭銑,你要記住,大隋陛下不在此地,我聽見了無妨,可是若是讓陛下手下的那些人聽見了,就算你是德妃之父,恐怕也不能保你。”
蕭銑臉色變了變,他也是皇帝,自然知道其中利害,他也知道自己與楊侑相比,沒有他心狠,指不定會發生這樣的事情,他咳嗽一聲,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什麽。
蕭辰見到氣氛有些尴尬,幹笑一聲,道:“叔父,你的意思是大隋陛下進城,隻有好處,沒有壞處?”
“那是自然。”蕭瑀點點頭,笑道:“大隋若是奪取了江陵,爲了平穩荊襄,同時也是爲了給荊襄其他豪族做出表率,他一定會放過蕭家,而且,如果我沒有說錯的話,陛下一定會重用蕭家,至少在目前是如此!”
蕭瑀的話讓兩人精神一震,蕭銑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叔父,道:“叔父,若是楊……陛下能夠放過蕭家,我願意放棄一切。”此時的蕭銑,由于地位的變化,從一個皇帝變成了階下囚,他的心态已經發生了變化,隻要江陵蕭家不滅,他蕭銑便不是蕭家的罪人,死後也就有面目面對蕭氏列祖列宗。
“你的一切?”蕭瑀笑了,如果蕭銑能保住性命,就已經很不錯了,那裏還有一切?當然,或許陛下會看在他的面子上,還有德妃的面子上,賜給蕭銑一座府邸,一些良田,但要從政,幾乎是不可能了。
“放心吧,陛下一定會善待蕭家。”蕭瑀說着,又站起身來,在屋中踱步,隋軍肯定能拿下江陵,這隻是一個時間問題,但是什麽時間拿下?一旦董景珍勢窮,他是不是會狗急跳牆,将蕭家殺個幹淨?
長江邊上,侯君集帶着三十多人,正在追逐雷世猛。雷世猛的頭盔已經掉了,铠甲也斜在一旁,身上滿是鮮血,顯得很是狼狽。他不明白,那個隋軍将領爲何死死的追着他,絲毫不放松,這不是要了他的老命嗎?
戰馬在江邊狂奔,雷世猛狠狠地在戰馬屁股上抽了一鞭,戰馬哀鳴一聲,加速奔去,這時,他已經看到了前方不足一裏的船塢渡口,他心中一喜,再度揮鞭,連連抽打戰馬。
侯君集看到這一幕,冷笑一聲,他知道方圓五十裏内,蕭梁軍建造了兩個渡口,一個在塢屯二十裏處,但規模較小,另一個則是離塢屯三十多裏的渡口,擁有運輸船近百艘,響午時分,雷世猛正是在這裏渡河。
侯君集猜到雷世猛是要趕往這處渡口,自然會朝着渡口奔來,此時雷世猛身邊的士兵已經不多,隻剩下了一部分的騎兵,大部分的步兵因爲跑不過戰馬,要麽被殺死,要麽投降,或者是躲起來了。
數十名騎兵很容易辨認,侯君集自然不費什麽力氣,就能看出雷世猛朝着那裏逃跑。但是由于重騎兵在不斷的沖殺之下,馬力也逐漸衰竭,此時追了二十多裏後,已經跟不上雷世猛的速度了。
“該死!”侯君集怒罵一聲,雷世猛就要趕到了渡口,一旦讓他上了船,他就逃掉了。
就在這時,雷世猛的坐騎忽然發出了一聲悲鳴,前蹄一彎,竟然摔了下去,雷世猛連人帶馬,栽倒在地,激起灰塵無數,這時,他就聽見了一聲清脆的響聲,定睛一看,竟然是馬蹄鐵掉了!
“真是該死!”雷世猛罵了一聲,他許久沒有帶兵,竟然疏忽了戰馬,馬蹄鐵竟然沒有釘牢,這實在是失算了!
塵土飛揚中,幾名親兵勒住了戰馬,迅速跳下,朝着雷世猛趕來,“殿下,你沒事吧!”
一名親兵扶起他,雷世猛拍了拍身上的灰塵,道:“沒有事。”幾名親兵這才放下心來。
雷世猛看了一眼塵土飛揚的後方,隋軍正如跗骨之蛆殺奔而來,他目光帶着寒意,看了一眼正在地上掙紮的戰馬,冷哼一聲,他揮揮手,道:“走!”
“殿下,騎我的戰馬!”一名親兵說道。
雷世猛點點頭,正要跨上戰馬,這時就聽到後方的隋将一聲大喝,将一支長矛抛射過來:“呔,那賊将,哪裏走!”
長矛劃過半空,在最後的夕陽之下閃過一抹詭異的金色,朝着雷世猛飛了過來。
“卧倒!”一名親兵撲了上來,将雷世猛撲倒在地,長矛從兩人的上方劃過,刺穿了戰馬的身軀,戰馬一聲哀鳴,倒在了地上。
雷世猛大吃一驚,此人的長矛抛得也太準了,如果不是親兵及時将他撲倒,他就會喪命了。
“殿下,你走,我來擋住他們!”一名親兵說着,拔出橫刀,毫不猶豫地沖了上去。
雷世猛咬了咬牙,看着親兵遠去的背影,眼中含着熱淚,道:“我們走!”說着,幾人跨上戰馬,繼續朝着船塢奔去。
侯君集看到一人悍不畏死的撲來,冷笑一聲,手中馬槊快速揮出,隻聽“啪”的一聲,堅固的槊尖擊打在那人身上,發出一聲脆響,頭顱被硬生生拍碎,慘白的腦漿流了出來。
“啊!”雷世猛看到這一幕,不由大叫一聲,這幾名親兵都是跟随他多年之人,有着很深厚的感情。
“殿下,走!”親兵生恐雷世猛回頭,他伸出手,一把拽過雷世猛戰馬缰繩,繼續朝着船塢狂奔。侯君集緊緊追趕,但他發現戰馬的速度越來越慢,重裝騎兵的壞處就在這裏,沖擊力雖然強大,但由于負重過多,戰馬的體力很容易衰竭!
而這個時候,就是到了衰竭的時候了,侯君集有些憤怒,他看了一眼身邊的士兵,喝道:“你們留在這裏!”說着繼續狂奔。
“将軍,不可孤軍深入啊!”幾名隋兵喊道。
“直娘賊,我一定要捉住他!”侯君集咬咬牙,繼續追逐,那可是僞梁國的秦王,捉住了可是大功一件。士兵們看着侯君集繼續追擊,隻有催動戰馬,繼續前行,但戰馬張開了嘴巴,鼻孔急速的變大變小,猛烈地喘息着,走的很慢。
“賊人,你給我停下來!”侯君集扯着喉嚨大聲的喊道。
雷世猛那裏管他,繼續帶着七八人狂奔,侯君集一邊追,一邊繼續大喊:“雷世猛,留下命來,再走不遲!”
侯君集那破嗓子還有幾分威力,雷世猛聽到,雙腿一顫,差點跌落戰馬,他回頭瞧了一眼雷世猛,道:“打仗就打仗,哪來那麽多廢話!”
侯君集聽到,脖子一硬,毫不示弱的回擊,道:“打仗就打仗,你跑什麽,有種停下來,與老子大戰三百回合。”
雷世猛心想此人是個二愣子,不必與他多話,當即轉過頭,繼續狂奔。這時,他已經能看清楚船塢上空飄揚的旗幟了,船塢,就要到了!雷世猛心中湧起一陣狂喜,他猛烈擊打着戰馬屁股,默默地計算着,五十步,四十步,三十步,二十步!
看着與雷世猛的距離越來越遠,侯君集隻得歎息一聲,勒住了戰馬,他雖然想要擒拿雷世猛,可是他知道,此時他的身邊已經沒有人,而在船塢裏,至少有兩百人的守軍,一旦雷世猛躲進船塢,他就安全了。
“該死,竟然讓他逃掉了!”侯君集十分不甘地看了船塢一眼,眼中充滿失落,勒轉戰馬,朝着塢屯的方向走去,不久,就遇見了氣喘籲籲的親兵。
“将軍!”一名親兵喘着氣。
“走,回去吧,那小子運氣好,讓他逃過一劫!”侯君集說道。
“哈哈,将軍,這一戰殺的真是痛快!”一名隋兵說道。
另一名隋兵舉着手中的小袋子,袋子已經被鮮血染紅,“哈哈,我殺了二十人!”
“二十人?我看都是别人殺死,你撿的耳朵吧!”一個士兵笑着調侃,他也殺死了十幾人,割下的耳朵放在小袋子裏,這都是軍功,都是錢帛啊!
“哼,你這是嫉妒!”那人回擊着。
“好了,走吧!天色就要黑了!”侯君集說着,帶着親兵沿着來路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