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家的議事大廳内,坐着十幾人,這些人都是馮家德高望重的長輩,在家族裏擁有極高的地位,就算是馮盎,也要聽取他們的意見。
馮盎之所以召開這個意會,是因爲昨日夜晚,始安郡有人來訪,此人是金州李氏家人,他手中拿着李襲志的親筆書信,千裏迢迢而來。
來人進來,寒暄一番之後,就将李襲志的書信遞給了馮盎。馮盎看後,表示此事重要,他一個人不能做出決定,此時,這封信正在族中衆長老的手中傳遞着。當書信傳過最後一人,馮盎将目光放在了他的身上,此人是他的族弟,叫做馮暄,有部族五千多人,控制了嶺南的龍川郡,實力非常強悍。
等到馮暄放下了手中的書信,馮盎拍了拍手,道:“諸位,書信已經看過了,有什麽意見,不妨直說。”
衆人沉默着,馮盎的目光掃過衆人,作爲族長,他壓力很大,因爲他的選擇決定了未來的路如何走,族人的興衰都系在他的身上,一舉一動都要深思,千萬不能走錯。
馮暄偷偷看了族兄一眼,旋即低下了頭,馮盎咳嗽一聲,清了清嗓子,笑道:“諸位,此事是大事,我因此不能做出決斷,召開這次會議,是希望大家都能踴躍發言,分析利弊,找出一個最佳方案。“
沉默片刻之後,一個老人開口了,老人名叫馮钺,已經七十多歲,算起來還是馮盎的長輩,馮盎稱呼他爲九叔,馮钺是整個馮氏家族中碩果僅存的老一輩人物,馮盎都要讓他三分。
隻聽他聲音蒼老,緩緩開口,道:“先帝早崩,新君已立,單但如今天下大亂,誰能問鼎天下,猶未可知,猶未可知啊!“
老者這話一說出來,其他人都紛紛點頭,道:“不錯,如今各地烽煙四起,擁兵數十萬者數不勝數,若是及早表态,他日問鼎天下之人并不是他,我等又将如何自處?“
“不錯,還需要再等一等,等到天下大勢已定,我們再投效新君,才能保持富貴。“
“九叔說的有理。”
衆人七嘴八舌,紛紛亂嚷着,整個大廳内顯得很是嘈雜,馮盎皺了皺眉頭,擡起手,道:“諸位,請安靜,安靜!“
衆人停止了說話,擡起頭看着馮盎,這位嶺南馮氏家族的掌舵人。馮盎見衆人安靜下來,這才道:“諸位的意思,我已經明白,我想問,大家都是這意思嗎?”
衆人相互看着,都在等着人表态,這時,門外傳來了腳步聲,一個族人走了進來,到了馮盎身邊停下,道:“見過族長。”
“可有消息?”馮盎問道。
“我已經探聽到消息,交趾郡丘和派高士廉領兵五千,北上諒山,做出攻打郁林郡的态勢,甯長真聞訊,派出了兩萬大軍,趕往諒山抵禦。”族人說道。
“嘿嘿。”馮盎笑了,交趾郡的丘和曆來老成,自從占據交趾郡之後,從未有如此舉動,派出大軍,攻打郁林郡?這不是一向老成的他所做的事情,如今他這麽做了,隻能證明他已經投靠了隋軍。
“派人密切注視始安、郁林兩郡,一旦有消息,立刻傳回來!”馮盎說道。
他看着衆人,将丘和出兵的消息說了出來,馮钺、馮暄等人都是一臉震驚,馮盎笑道:“諸位,我的建議是等郁林郡的戰事結束之後,再做決定,你們以爲如何?”
衆人紛紛點頭,馮钺道:“這個辦法,最好不過。”如果隋軍擊敗了甯長真,就意味着隋軍能三路威脅嶺南馮家。而就算甯家與馮家互相通婚多年,馮家也不會将全族的性命和前途壓在甯長真身上。因爲這,很不劃算,不符合馮家的利益。
郁林郡的郡治郁林縣位于郁水邊上,此地交通較爲發達,可以通過郁水抵達始安、南海,乃至于交趾郡等地。由于此地重要,甯長真在這裏駐有重兵。
此時,在郁水邊上的一處碼頭,數十艘小船正朝着南方行駛而去,押送船隻的是甯長真的次子,名叫甯郁。一個年約二十五歲的青年面帶愁容,看着船隻消失在視線裏。
此人名叫甯璩,是甯長真的長子,他的妻子是嶺南馮氏,名叫小英,是馮钺的孫女。甯璩之所以憂慮,是因爲父親意圖在亂世之中,創建一番事業。
由于嶺南在秦漢之際開始接受漢家文化,此地比牂牁、越巂、昆明等地的文化水平更高一些,百姓之中,學習漢家文化的比例也要多很多。比如說馮盎有字,這就是漢化的一種标志。
甯璩也有字,叫緻遠,甯緻遠,取諸葛孔明:“非淡泊無以明志,非甯靜無以緻遠。”之意。甯璩熟讀漢家典籍,内心深處對漢家文化很是敬仰。
正是因爲如此,他與父親有些分歧,一個喜歡俚家文化,一個漢家文化,兩人常常談不到一塊去,當然,這些都是小節。讓父子倆談不到一塊去的,是對争霸天下的态度。
甯長真認爲做人就要做大丈夫,自當轟轟烈烈,建立一番基業,他的目标是趁着大隋内亂之際,做嶺南王,割據一方,畢竟在大隋之前,南北方已經分裂了數百年,雙方有很深的矛盾。
而甯璩則認爲,嶺南之地太過于偏遠,又因爲山多丘陵多,糧食産量不算高,而更重要的是,俚家人不多,如何與漢人争霸天下?還不如臣服漢人,老老實實守土一方,以甯家的家世,和土皇帝沒有什麽分别。
然而,父親甯長真不會聽從他的話,在去年投靠了蕭銑,騙得了铠甲無數,随後率兵攻打交趾郡,卻大敗而回,損失了三千多部族。
甯璩很害怕父親的一意孤行毀滅了家族,他曾經勸慰父親,但甯長真并不理解,反而對他大加責罵。由于甯璩的“異心”,甯長真逐漸剝奪了甯璩在族中的權利,而是逐漸培養次子甯郁,讓次子幫助自己,成爲嶺南之王。
甯璩歎了一口氣,他轉過身,這時,一個青衣漢子出現在他的面前:“請問,是甯緻遠甯公子嗎?”
甯璩點點頭,道:“我是,你是哪一位?”
那人裂開嘴,笑道:“我叫李溫,是從始安郡而來。”
甯璩疑惑了:“始安郡?”
“是奉大隋始安郡李太守之命而來。”李溫笑着補充。
“我聽說始安郡被齊王張繡圍攻,你奉李太守之命前來,是爲何故?”甯璩又問道。
李溫笑着環顧了四周,甯璩反應過來,他一拍額頭,道:“是我唐突了,你跟我來!”
甯璩帶着李溫找到了一家酒樓,這是甯璩常常來的地方,和老闆很熟,甯璩走進去,道:“要一間包廂,靠北的那邊比較安靜,就要那間蘭花廳。再上幾個小菜,一壺酒!”
店小二應着,将甯璩和李溫領了上去。兩人在包廂内坐下,店小二倒了兩碗水,道:“兩位,酒食馬上就來,請稍等。”
甯璩點着頭,示意店小二出去,慢慢的喝了一口水,并沒有急着說話。一炷香功夫後,店小二将酒菜上齊了,又送來一壺溫酒,甯璩笑道:“李先生遠來,一定餓了吧,先吃點東西墊墊肚子。”
李溫夾起一個蚌,将蚌殼打開,吃着裏面的肉,一邊吃一邊點頭,道:“不錯,這家店的手藝不錯。”
甯璩放下筷子,“喜歡就多吃一些。”
李溫也餓極了,又夾起一個蚌,大口吃着,又倒滿了一杯酒,一口喝下,他放下杯子,道:“痛快,我已經很久沒有喝酒了。”
甯璩笑了,指了指酒壺,道:“盡管喝,我這裏酒有不少,就怕你喝不下。”
李溫卻是一擦嘴,道:“還是先說正事吧。”他收起了笑容,一臉嚴肅。
甯璩看着他,道:“李太守派你來,是爲何事?”聽說始安郡被張繡圍困,而父親投靠了蕭銑,他來找自己搬救兵嗎?
李溫将背上的包裹取下,從包裹裏取出了一封信,遞給甯璩,“這是太守親筆所寫,所有的話都在裏面。”
甯璩接過書信,将黃紙抽了出來,慢慢看着,書信裏,李襲志要甯璩識大體,要他想辦法勸慰父親,不要再與朝廷作對,甯璩一邊看,一邊思考,突然,他一皺眉頭,失聲道:“上當了。”
李溫很是詫異的看着他,甯璩的反應也太快了,有些超出他的想象。他笑了笑,低頭吃菜。甯璩忽然低聲道:“告訴我,交趾郡出兵,是不是李太守的計謀?”
“不錯。”李溫說道。此時他已經知道甯長真的大軍正在諒山一帶與高士廉對峙,說出來也無妨:“始安郡已經被大隋皇帝的援軍所救,如今始安郡足有兩萬之多的隋軍,如果我沒有計算錯的話,應該抵達了桂平。”
桂平縣屬于郁林郡,與始安郡相接。在這裏,潭水與郁水交彙,向東流去,地理位置很重要,是郁林郡重要的碼頭、商貿的中轉站。
李溫的話讓甯璩吃了一驚,但也證實了他心中的猜想,那就是以交趾郡的丘和爲誘餌,吸引郁林郡的大軍,而始安郡的隋兵則偷襲郁林,這個計謀,雖然平常,卻很緻命。
“你們這是要做什麽?”甯璩大驚失色的問道。
“很簡單,大隋陛下并不打算對嶺南諸郡動兵戈,隻要你們父子投降大隋,并保證永不反叛,你甯家就可以世代居住郁林,依舊爲俚家酋長!”李溫說道,臨行前他已經得到了許可,這是楊侑的許諾,畢竟嶺南俚家和蠻族不同。
甯璩的臉色變了又變,他思考半響,終于重重點頭,道:“說吧,要我怎麽配合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