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是響午,他還沒有用餐,宦官來問了兩次,但看見陛下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便不敢再問,生恐打擾了陛下,引火上身。蕭銑踱步半響,他怎麽也想不通,隋軍爲何不對關中用兵,而是沸沸揚揚,鬧騰半響,引得天下人紛紛側目,但最後的目标卻是江陵。
此時,他又想起了族叔蕭瑀。一想起蕭瑀竟然幫助外人,抛棄了江陵蕭家的名聲和榮譽,他就恨得牙齒癢癢的,略略沉吟之後,他叫過心腹宦官,吩咐道:“你告訴蕭辰,讓他帶那人進宮。”
宦官一愣,蕭銑揮揮手,道:“快去吧,他知道是誰。”
蕭銑的臉色讓宦官不敢再問,他匆匆離開皇宮,騎着戰馬,在街上奔馳,一路上撞翻了好幾人,也顧不得停下來,終于在一炷香後趕到了蕭家,戰馬沒有停穩,他就急忙跳了下來,一個踉跄差點摔倒,急忙用手掌按住地面,擡起手,手掌已經磨破了皮,流出了鮮血,帽子也斜了,顯得十分狼狽。
他站起身子,将帽子扶正,奔上兩步,以鐵環擊打着大門。門子探出頭來,看見竟然是宮中的宦官,急忙打開了大門,道:“公公裏面請!”
宦官急急問道:“襄國公可在?”
“老爺在家!”門子回答。
“快帶我去!”宦官說着,看到宦官焦急神色,門子不敢耽誤,帶着宦官去找蕭辰。此時蕭辰剛剛吃過午飯,他還親自将食物端給蕭瑀,兩人就在屋中聊了半響,通過蕭瑀,他知道了許多事情。
從所有的事情綜合起來看,隋軍的确是對江陵有所企圖,一旦隋軍殺向了江陵,影響最大的不是百姓,而是江陵蕭家。曆來戰争之中,皇族的結局最爲慘烈,尤其是亂世,大多要被滅族,連一根毛都不剩。
因此,蕭辰對此很是擔憂,他希望江陵蕭家能夠興盛起來,即使無法興盛,也不能在他的手上斷絕了希望甚至在他手上被滅絕。就在他苦苦思索的時候,門子帶着宦官進來了,道::“老爺,宮中有人來了。”
“你退下吧。”蕭辰看着宦官,他認得此人,頓時笑道:“公公遠來,可是陛下有什麽旨意?”
宦官神色凝重,道:“陛下說,讓你帶人進宮。”
蕭辰明白地點點頭,低聲問道:“公公,宮中可是發生了什麽事情?”
宦官低聲道:“陛下心情很不好,可要小心些。”
宦官沒有明說,但蕭辰聽明白了,他拱拱手,道:“公公可先回去,我稍後就到。”一名侍女端了盒子上來,蕭辰揭開了紅布,露出了兩塊銀餅。宦官眯起了眼睛,他接過蕭辰遞過來的銀餅,低聲道:“宋王楊道生在夷陵大敗,所率三萬部衆全軍覆沒!”
蕭辰心中震驚萬分,他深深地呼吸了兩口氣,這才說道:“公公慢走。”
宦官直起身子,走了出去,留下蕭辰在房内一臉沉思。這個消息太過于突然,想不到駐守在夷陵郡的楊道生竟然敗了,毫無征兆就敗了。看來族叔的話沒有錯,隋軍的确是要進兵江陵。
蕭銑要見族叔,是什麽意思?殺?囚禁?議和?他苦思不得其解。陛下的命令執行不執行?蕭辰當然沒有直接對抗蕭銑的能力,畢竟蕭銑不僅是家主,還是梁國皇帝,胳膊又怎麽能扭過大腿?
蕭辰眯起了眼睛,在房中踱步半響,然後走出了房門。蕭瑀被關在一間别院,離蕭辰的住處不遠,隻有幾十步的距離。蕭瑀便被關在這裏,門外還有兩名族人看守着,這不僅是監視,也是一種保護。蕭辰可不想族叔出事,這樣他将背上一個不孝的罪名。
蕭瑀在房中顯得很淡定,他坐在書桌前,正在看着書籍,桌子上海擺着一杯茶。他在小時候喝過江陵蕭家特制的茶,但那是在孩童時代,不久,他就随着姐姐去了楊家,已經幾十年沒有嘗過蕭家特别泡制的茶葉了。
他來到江陵,自然是明白不可能一次就說服蕭銑,所以心中早就有了準備。一次不成,那就兩次;兩次不成,那就三次。至少要保住江陵蕭家繼續存活下去。
蕭辰進來之後,施禮道:“叔父。”
“進來吧!”蕭瑀放下了手中書籍,看着小不了他幾歲的侄子,笑着問道:“你想通了嗎?”
蕭辰沒有回答,卻快步走他身邊,道:“叔父,楊道生在夷陵大敗,三萬兵馬盡皆覆沒,隻剩下他孤身逃出。”
蕭瑀微微一愣,他站起身來,道:“果然,如果我沒有猜錯,大隋已經做好了準備,就要兵臨江陵了。”
蕭辰臉色焦急,道:“叔父,該怎麽辦?”
蕭瑀默默的看着他,半響之後,問道:“這要看你的想法了。”
“我的想法?”蕭辰疑惑。
“不錯,你的想法。如果。”蕭瑀頓了一頓,用極慢的語速說着:“你是向保住蕭銑的帝位,保全大梁國,那麽我的建議就是将我立刻送進宮中,然後将蕭家全部的财力投入到這一戰中,或許還有希望取勝。”
看到蕭辰正在用心傾聽,蕭瑀眯起了眼睛:“不過我覺得是想要擋住隋軍的攻勢,是癡心妄想。”
蕭辰點頭表示明白,他已經聽過叔父的分析,此時堅定認爲隋軍是有備而來,苦笑一聲,蕭辰道:“叔父,我并不打算将蕭家和梁國綁在一起。”
“這就對了。”蕭瑀很是滿意侄子的成熟,在他看來,蕭辰做家主都比蕭銑合适得太多。蕭銑看不清局勢,自身能力有不足,如何能擔當起複興梁國的重任?一旦失敗,江陵蕭家就會受到極大的打擊,甚至有可能滅族。
蕭瑀經曆了西梁、北周、南陳、大隋四個朝代的衰亡,還在盛年時期經曆了大隋由盛轉衰,看的太多,也想的太透,身在帝王家,看起來榮耀無比,但勾心鬥角層出不窮,爲了帝位,兄弟相殘,父子相殘。南朝蕭齊、蕭梁的經曆猶在眼前,曆曆在目。
回頭再看大隋,隻是三十幾年,就變得民不聊生,各地反王紛紛自立,江都兵變,大隋皇族幾乎被屠殺幹淨,這就是皇族的悲哀,蕭瑀不願也不想,讓江陵蕭家就此煙消雲散。
“我想,隋軍很快就會兵臨城下,江陵蕭家想要繼續存活下去,便隻能選擇中立。如果有可能,甚至可以幫助隋軍,拿下江陵。”蕭瑀緩緩說道。
蕭辰明白叔父的意思,蕭銑雖然出身于蕭家,但做了皇帝之後,就會有一些差别,盡管很細微。蕭辰覺得幫助隋軍非常不适合,他甯願選擇中立,這時,他忽然想起來蕭銑的旨意,忙道:“叔父,蕭銑讓我送你進宮。”
蕭瑀擺擺手,道:“那就進宮把,我倒要看看他如何對我。”
蕭辰想了一想,到:“叔父,不如稱病?”
“你去準備馬車,我就不信蕭銑還敢殺了我!”蕭瑀說道。
蕭辰無奈地應了一聲,家族内亂是他不願看到的,他沖着門外喊了一聲,“準備馬車。”一名族人應着,匆匆離去,蕭辰道:“叔父,請!”
“走!”蕭瑀說道,率先邁步走了出去。
出了蕭府,已經有一輛馬車靜靜停在那裏,這是一輛足以容納四五人的馬車,門簾已經被挑起,蕭瑀撈起下擺走了進去,隻見馬車裏有一個小桌,聞着有淡淡地香味,居然是檀木。此外,裏面的裝飾也極其華麗,居然是用蜀錦鋪就,這讓蕭瑀暗暗搖頭。
如果是在盛世,這不算什麽,但在亂世,如此炫富,會被有人信盯上。蕭瑀坐好,蕭辰也進來了,在一旁坐下,馬夫将門簾放下,一聲吆喝,馬兒奔馳起來。
馬車内,兩人一時陷入沉默,誰也沒有說話,都在沉思着。馬車的速度越來越快,漸漸聽到嘈雜的人聲,蕭瑀揭開簾窗簾,向外瞧去,這是一個集市,人海不少,百姓在購買東西。
由于大隋南方戰亂相比北方要少,江陵顯得格外繁華,蕭瑀默默地看着,這些百姓不知道很快就有一場大戰。歎息一聲,蕭銑放下了門簾,眉頭皺緊了。
此時他不僅擔心蕭銑的态度,也不知道大隋兵馬到了那裏,能夠說服蕭銑,放棄他的帝王之夢嗎?這時,蕭銑正在禦書房内焦急等待着,宦官已經回來了一炷香的時間,按道理蕭辰也該來了。
書桌上的茶水已經冰涼,單他沒有心情喝茶,楊道生突然兵敗的消息讓他有如被冷水澆頭,将他原本興奮無比的内心給傷透了。董景珍已經去召集人馬,讓蕭銑的心中稍安。
就在他踱步思考的時候,一名宦官進來,禀告着:“陛下,襄國公來了。”
“宣!”蕭銑急不可待地說道。
宦官施禮退了下去,片刻之後,書房外就響起了急促的腳步聲,蕭辰推門而入,身後跟着蕭瑀。
“陛下!”蕭辰施禮,蕭瑀則是默默地看着蕭銑,從公事上來說,蕭銑是僞梁國的皇帝,而他是大隋的閣老,掌握了大權;從私事上來說,蕭銑雖然是家主,他卻是長輩。
蕭銑冷冷地看着叔父,眼光銳利如同橫刀,蕭瑀毫不畏懼,與他對視着,兩人眼光相接之處,仿佛有千軍萬馬正在交戰。蕭辰屏住了呼吸,退到一旁,默默看着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