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德門,朝陽剛剛露臉,一群裝備精良的禁軍骁果正排列成隊,朝着大門外走去。朱雀街兩側,百姓們正在送别禁軍戰士,這裏面,有他們的兒子、丈夫、兄弟。
大興城的百姓也知道如今的局勢,那就是關中群盜蜂起,而作爲關攏貴族之一的太原留守李淵也打着匡扶社稷的招牌朝着大興攻來。誰知道這一次分别,會有怎樣的結果呢?
百姓們看着士兵緩緩走出明德門,心中充滿了擔心。陰世師騎在戰馬之上,翹首以盼。他在等楊侑的到來。
楊侑身着一身華服,騎在戰馬之上,在他身後是獨孤千山等心腹侍衛。楊侑還不能熟練的駕馭戰馬,不過他知道,此刻不是享受的時候,亂世之中,不會熟練的駕馭戰馬,會很吃虧。
馬蹄聲聲,楊侑騎在戰馬之上,看着禁軍骁果,若有所思。
隋朝立國之初,或是南下南陳,或是北禦突厥,甚至是第一次東征高句麗,士兵們都有着昂揚的鬥志,而如今,似乎是受到天下大亂的影響,從大多數士兵們表情來看,缺乏鬥志。
楊侑這是第一次視察軍隊,自從穿越之後,不過七八日,但壓在他的肩膀上的巨大壓力,讓他喘不過氣來。
面對李淵的強力出擊,關中群盜的虎視眈眈,衛玄詭異的表現,這讓楊侑不能有絲毫的懈怠。
楊侑明白,軍隊才是在亂世之中最有力的武器,槍杆子裏出政權嘛,這個道理楊侑懂。隻是他也明白,留守大興的禁軍骁果之中,多有關攏貴族、世家的門閥子弟,比如衛氏的衛孝節就控制了至德門,而元氏子孫在禁軍之中多有子弟,則是掌控了皇城的朱雀大門等,元尚武更是爲東宮六衛率,掌握着東宮兵權。
軍隊中留下了許多隐患,可是對于目前來說,楊侑不是不想爲,而是不能爲!禁軍骁果之中,因爲多有關攏貴族子嗣,做事就有了掣肘,從衛玄近期頗行詭道,元邁、韓紹等人又彈劾陰世師的情況來看,就證明了這一點。所以對于衛玄、元邁等人,楊侑隻能采用溫水煮青蛙的辦法,逐個瓦解。
楊侑突然想到,陰世師帶兵去馮翊郡阻擊李淵,似乎是一個好機會啊!
就在楊侑想着的時候,沿着朱雀大街,一匹快馬奔馳而來,“報!”
那聲音帶着急促,還有一絲驚慌,騎士翻身下馬,半跪在地上,說道:“啓禀殿下,前線急報!”
早有獨孤千山接過屈突通的奏折,遞給了楊侑,楊侑心中猜到什麽,手指微微顫抖,但旋即平靜了下來,臉色從容的打開奏折,将内容看了個仔細。
楊侑的眼中充滿了憤怒,屈突通居然不聽調令,而是以不成器的兒子屈突壽率兵五千進行試探,就等于違背了自己的旨意!“這個混賬!”楊侑心中忍不住怒罵一聲。
楊侑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将心中的怒氣壓下,這才擡起臉,揚了揚手中的奏折,笑道:“諸位,孤告訴你們一個好消息,反賊李淵的先鋒已經大敗一場,死傷足有兩千餘人!”
不明真相的士卒、百姓聽見,均是歡呼不已,但陰世師、姚思廉等人的臉上卻帶着疑惑。他們不是笨蛋,早已聽出了那名騎士的聲音有異,顯然并非大勝。
楊侑微笑着策馬,經過陰世師身邊之際,低聲道:“屈突通不聽軍令,派兒子屈突壽率領五千兵馬,在绛郡被捉,如今绛郡縣城已下,反賊李淵已經掌握南下西進要道。”
陰世師臉色變了一變,正要說話,楊侑低聲囑咐道:“如今京師民心軍心不穩,這個消息務必要保密,愛卿到了龍門之後,若沒有孤的手谕,龍門關隘一并許進不許出!”
陰世師不是愚笨之人,經過楊侑這番話,頓時明白了一些,說道:“臣萬死必不辱使命!”
楊侑哈哈一笑,說道:“陰愛卿不必說這等話,中興大隋,還要靠愛卿呢!”說着,楊侑又說道:“你這次出兵,多有關攏世家子弟,你可要小心應付。另外需要防備馮翊賊孫華。”
孫華是民變軍中較大的一股,他的活動範圍在渭北的馮翊郡一帶,對隋軍是一個威脅。楊侑知道,曆史上李淵就是招降了此人,這才順利了過了龍門,兵鋒直抵馮翊郡。
“愛卿在馮翊郡,需要與孤保持聯絡,不可懈怠!”楊侑又叮囑。
陰世師臉色變了一變,目光定定的看着楊侑還有些稚嫩的臉蛋,這時候楊侑又說道:“愛卿的兒子女兒年幼,如今京師不穩,孤怕有人傷害了他們,已經派人将他們接進宮中了。”
楊侑這話一出,陰世師臉色再變,他幾欲下馬跪拜,卻被楊侑阻止。
“殿下,臣對大隋之心,忠貞不二!臣懇請殿下不要傷害臣的孩子。”陰世師說道。
楊侑笑道:“陰愛卿,你想到哪裏去了?前些日子愛卿提出要挖李淵祖墳,還要殺李智雲,孤就知道,你絕不可能與反賊勾結!衛玄之心,孤是曉得的,愛卿盡可放心,孤隻是怕你不在京,有人對你家人不利。”
楊侑這段話說出來,倒有了幾分真誠,蓋因他的确知道,曆史上的陰世師、骨儀掘了李淵祖墳,團結志士抗擊反賊李淵,後來李淵攻破大興,陰世師、骨儀等大臣及其親人大多被賜死,而陰世師的女兒還給李世民生了一個孩子,就是齊王李祐,後來在貞觀十六年因叛亂被殺
當然,讓楊侑生氣的是,自己的姑姑楊彩蝶,也被李世民占有,後來生了吳王李恪、蜀王李愔。
對抗李淵已經不再是簡單的國仇,更是家恨了。楊侑有必要将陰世師更爲牢固的綁在一條戰船上。
陰世師看到了楊侑眼中的真誠,他點點頭,說道:“殿下放心,臣一定小心行事。”說着,陰世師拍馬而去。
楊侑目送着陰世師離開,眼中卻冰冷了幾分,他心中冷冷的念着一個人的名字,那就是屈突通!
屈突通算忠臣嗎?或許,至少他面對屈突壽的勸降,是毫不猶豫的拒絕。可是最終,他還是投靠了李淵!他的忠心,還不如他的手下堯君素!
楊侑本來也存了要用此人的心思,但此刻看來,他擁兵自重,不聽聖意,多少有些忤逆。但是楊侑知道,屈突通手握河東七八萬精銳,萬不可将其激反。
怎麽辦?楊侑的心中,在快速的計較着。
屈突通不尊軍令,以至于楊侑失去了阻擊李淵南下的最好堡壘,按理說是要懲罰的,但這個時候,面對掌握了數萬精銳的屈突通,楊侑隻能懷柔,而不能逼迫屈突通,将其推向李淵的懷抱。
回到東宮之後,在書房内,楊侑不安的踱來踱去,下一步,該怎樣走?他想了半響,讓人找來獨孤武師,囑咐了幾句之後,讓獨孤武師退了出去。
片刻之後,小桂子露頭:“殿下,李靖來了。”
現在楊侑的心腹,骨儀長于政務,崔毗伽、李仁政一個善于理财,一個善于文書,至于姚思廉則是四書五經無所不精,有着很重的書生之氣。而獨孤武師、獨孤千山等人身手矯捷,武功不錯卻不是出謀劃策的高手。想來想去,楊侑隻能想到李靖了。
“臣李靖拜見殿下!”李靖進了屋,跪下施禮。
“李愛卿請起!”楊侑笑道,一揮手,将屈突通的奏折遞給了李靖。李靖打開奏折,看着看着,眉毛扭成了一團,頗爲英俊的臉上寫滿了思考。
楊侑坐在胡塌之上,靜待李靖的下文。李靖目前對于他來說,算是不上不下的那種,雖然楊侑赦免了李靖的死罪,可是李靖的忠心究竟有幾何?這些都還是未知數,需要考驗。
而這,就是一個考驗!
李靖在看完奏折之後,思量了片刻之後,說道:“殿下,臣以爲屈突通玩忽守職,任人唯親,應當受到處罰。”
楊侑目光淡淡,他看着李靖,說道:“繼續說下去。”
楊侑淡淡的口氣讓李靖一愣。李靖在趕來的路上,李靖就在思考楊侑召見他的目的。自從他被楊侑赦免之後,這是第一次被召見。
李靖在路上設想了好幾個理由,但最終不是他心中所想的任何一個,楊侑将奏折拿給他看,代表着信任。但李靖在看到楊侑淡淡的目光之後,心中猛地一突。
楊侑的目光太過于冷靜了,這太不符合常理了!
楊侑的地位雖然尊貴,可畢竟是一個少年,而且是一個在皇家成長的少年,沒有經曆過風雨,在面臨關中危機四伏的局面,他爲何還是如此的鎮定?
是不了解,懵懵懂懂?不對,李靖從楊侑的眼中看到的不光是鎮定,還有一絲的期望,隐隐約約,還有一種信心。
爲什麽會這樣?不過瞬間,李靖的心中就轉過了數個念頭,他隐約猜到了什麽。
“殿下,屈突通雖然有大過,可是領兵經驗畢竟豐富,如今卻不宜責罰,不如讓他将功補過。”李靖試探着說道。
“嗯。”楊侑眼中神色不變,他淡淡的看了一眼李靖,又問道:“可是屈突壽被擒,若是李淵派屈突壽勸降,愛卿以爲屈突通将會何去何從?”
李靖的心中咯噔一下,心想楊侑還是提到了這點,而這點是最爲關鍵的。屈突通究竟會不會降?李靖的心中也沒有底。
李靖沉吟半響之後,說道:“殿下,臣以爲屈突将軍忠君愛國,必然不會投降反賊。不過爲安全計,臣有一計。”
楊侑目光不變,隻是點頭,“說說看。”
李靖說道:“臣以爲,屈突将軍的家人都在大興,不如接進宮中,以防有變。”
李靖話音未落,就見楊侑一雙秀目迸出奇異的光芒,但轉瞬就消失了。楊侑上下打量了一番了李靖,忽然笑道:“愛卿之意,可是讓屈突将軍放棄屈突壽一人,保全家族其他多數人?”
李靖點頭,道:“殿下,這就好比下象棋,丢車保帥,屈突通一定能知道孰輕孰重。”
楊侑點點頭,又問道:“那愛卿以爲,孤除了将屈突将軍的家人接進宮中之外,還有何良策?”
李靖聞言,眉頭一皺,似乎在苦思什麽。片刻之後,李靖說道:“臣以爲,可以賞賜其金銀玉帛,以安其心。再令人奉旨前往,好言安慰。”
楊侑踱了幾步,他拿起屈突通的奏折,打開看了片刻,又擡起頭,看着李靖,笑道:“愛卿之言,甚合孤意。”又順手拿起書桌上的鎮紙玉獅子,道:“愛卿,這鎮紙玉獅子乃是和阗玉雕刻而成,孤就送給你了,希望以後你能替孤分憂。”
李靖躬身道:“爲殿下出謀劃策,乃是臣的本分。”
楊侑正色道:“愛卿,正所謂有功必賞,有過必罰,愛卿解了孤心中疑惑,正是大功一件,不必推讓了!”
李靖嘴角浮起一絲若有若無的微笑:“多謝殿下賞賜!”
李靖退下之後,楊侑的目光定定的看着書桌,他有些想不透,他仔細的思量着,撲捉着蛛絲馬迹,片刻之後,他叫過小桂子:“你去告訴獨孤武師,叫他辦完事前來見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