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前一天晚上,晗光提前收拾好東西,準備第二天吃完飯直接去傅珍那裏。
上午上完兩節課,她和室友吃完飯,孟旭回家去了,隻剩下張瑜、月亮花和池晗光三人在校園裏随意地逛。非節假日,校園不對外開放,加之萬城本地人都回家過雙休,一下子空了許多。
走着走着,池晗光不禁想到那日與溫浩骞一同閑逛在這裏,同樣的景緻,隻是身邊的人遠隔萬裏,不免觸景傷情。
月亮花問她:“晗光,你不去你奶奶家了嗎?”
晗光低着頭,腳尖擦了擦地面,聲息輕不可聞,“想多陪你們一會兒。”
月亮花和張瑜高興壞了,一手一邊抱住她的手走,“晗光,你怎麽這麽好。”
池晗光笑笑。
溫浩骞不在,她并不十分想去,卻不得不去,萬分無奈,時間上能拖則拖,最好拖到傍晚沒車了,找個借口說去不了。
當然她不可能那麽做的。
她心裏清楚,溫奶奶已經對她有了成見,如果還想和溫浩骞繼續下去,必須先搞定他的父母。
晗光深知,不論前路多難走,不能逃避,唯有面對。
下午沒什麽事情,張瑜建議去逛超市,問晗光去否。
晗光算了算時間,逛完剛好可以坐超市樓下的公交車,二話不說,背上書包就跟她們走。
這次全是爲了陪人來的,再加上不回學校,晗光就買了牙刷和毛巾,沒買其他東西。
路過紅酒櫃台前,站了會兒,她想買瓶紅酒當做禮物,看了半天,最終決定不買。
國内超市供應的紅酒牌子,楊芝茗不會看的上眼。買了不如不買,她不想丢這個人。
等到逛完以後已經一個多小時過去,三人一同下電梯,在出口處分手。
晗光背着書包,朝最近的一個公交站牌走去。
附近有好幾個公交站牌,等的人都很多。
晗光站在站牌前,打開手機,翻出昨天晚上查的路線,擡頭掃了一遍,沒找到她要乘坐的班次。問身邊等車的阿姨,阿姨操着一口萬城本地話,很熱情地問她要去哪裏,她說了地址,阿姨很快朝牌上一指,讓她坐35路車,比她手機裏查的路線還要近。
“我也坐35路,你跟着我,在我前兩站,這站,”阿姨指着站名給她看,“到時候我叫你。”
晗光謝過阿姨。
阿姨擺擺手,“不用謝,出門在外,都不容易,相互照應一下應該的,你在這萬大上學?”
晗光笑笑,“是啊。”
阿姨眼裏流露出欽佩的目光,“能見萬大的都是好學生。”
晗光再次笑了一下,沒接話。
35路很快來了,阿姨朝晗光揮揮手,叫她趕快跟上。
車子很難得的不擠,雖然沒有座位可坐,對萬城的公交車要求不能那麽嚴格,不擠就已經很不錯。
車上,阿姨教晗光下了車要怎麽走,在阿姨的幫助和提示下,晗光很快找到酒店。
這件事讓她深切體會到出門在外還是好人比較多,手機地圖雖然萬能,不如張口問一句實用。
時間還早,晗光在附近随處閑逛,看見一家花店走進去,老闆聽聞她要送給長輩,推薦一些,幫着她挑揀好,精心包好,付完錢,離去。
她捧着一大束花,俏生生紅豔豔,走在去往酒店的路上。
美女配鮮花,引來路上不少注視的目光。
快到酒店門口,晗光給楊芝茗打電話,告知她已經到了。
看的出楊芝茗很忙,中間被人打斷好幾次,一句話分了幾次說完,晗光到底明白她的意思,不再打擾,客氣道謝才挂斷。
在接待員的引領下,上了電梯,很快到達包廂,叫了一聲正忙着的溫楊夫婦。坐着的人都看過來,楊芝茗給大家介紹,“這位就是池老先生的長孫。”
說到池老先生的長孫,大家都了然,紛紛拿着探究的目光将晗光細細打量,也有人的目光中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味道,晗光也隻當自己沒看見。
晗光猶如置身于明亮炙熱的鎂光燈聚焦點,渾身不自如。
溫浩骞不在身邊,沒人爲她擋拂,她就是自己的屏障。她不說什麽話,對大家微微一笑,走去楊芝茗指定的座位上。
剛一坐下,晗光便感覺到對面不懷好意的目光,她往對面瞥去一眼,這才看清是曹佳婷,身旁坐着一個頂着啤酒肚的中年男人,晗光猜測是曹佳婷的父親,左手邊的那個女人應該就是她的母親。
光看衣飾,便知身份不低。
曹佳婷沒有避開池晗光直視而去的目光,很快坐在側手的父母親也注意到這邊,看過來,嘴角都露着客氣的笑容,朝晗光點了點頭。
晗光淺淺抿了抿唇角,算是回應。
低下頭去餘光一帶,看見曹佳婷與父親咬着耳朵,兩人的目光時不時往這裏看兩眼,臉上露出一些鄙夷嘲諷的表情。
晗光假裝沒看見,吹散茶盞最上面懸浮着的一層茶葉,小口呷着。
随着池新沅去世,湘雲集團的破産,池湘雲慘死,以及二叔池雲望的出走,如今的池家再不是當初那個興旺的池家,這整餐飯晗光如坐針氈,菜吃在嘴裏嚼蠟般無味,沒吃多少,也沒喝什麽,隻想尋個由頭趕快離開。
中途晗光離席去了趟衛生間。
離開喧鬧的人群,一個人在安靜的廊上走着,将吵嚷和紛雜丢在身後。
她洗淨手,明亮的鏡子映出稍帶倦容的臉,緩緩出一口氣,從鏡子下面抽出一張紙,一根一根擦着手指,一面轉身走出去。
轉角突然走進一個人,差點撞了滿懷。
待看清時,晗光愣了愣,很快恢複轉來,面無表情繞開她準備走掉。
“池晗光?”女人出聲,一個字一個字叫出她的名字,好像細細品味般。
“是你吧?”曹佳婷轉身,面朝晗光。
晗光頓住腳步,将手裏的紙揉成一個團,扔進垃圾桶。
她沒有轉身,也并不想在這裏久待,是禮節讓她停下腳步。
“我們聊聊,怎麽樣?”
“對不起,不想聊。”明知曹佳婷不是好意,晗光更是連好臉色也不想給,提腳走。
曹佳婷笑笑,不很急着追上去,慢慢說道,“今天是楊阿姨家設的家宴,家宴邀請我們全家,你知道這是什麽意思吧?”
這裏沒有多少人,也不嘈雜,曹佳婷說的很慢,一字一頓,無比清晰,這點音量,晗光足以聽清。
曹家和溫家并非沾親帶故的關系,要非得扯些關聯,無非溫家有錢有地位,曹家雖不及溫家的威望,在有錢這點上絕不輸于溫家,再者曹羽婷确實是個不錯的女孩子,高顔值高情商高智商的三高人群,和溫浩骞門當戶對金童玉女,若非如此,以楊芝茗和溫仲伯夫妻倆的性子,斷不會這麽輕易同意溫浩骞與曹羽婷的婚事。
池晗光不會不明白曹佳婷話裏的意思。
話中明裏暗裏的炫耀,讓晗光感到惡心。
她突然停下腳步,轉過身朝曹佳婷微微一笑,“這些我都不知道,我隻知道一個事實——溫叔叔現在和我在一起。”
曹佳婷的臉色一瞬間變得很難看。
晗光臉上的笑容綻放,像花兒一樣,轉個身,美滋滋地走了。
罵她也好,咒她也罷,這是事實,無法改變的事實。
池晗光坐下後,隔了很久,曹佳婷才回來,看她的目光原先還要再裝一裝的,這回一點僞裝的痕迹都無,由探究審視直接變刀割般剜,晗光相信,如果曹佳婷手裏有刀,一定會毫不猶豫地飛向她來。
看來楊芝茗在定位置的時候還真是别出心裁,這餐飯,晗光是别想舒心吃下去了。
鍾錦程等到飯局最後才姗姗來遲,俨然戲文唱到最後登場的壓軸。
不意外被人哄着喝下滿滿三大杯白酒,看的出他酒量甚好,喝完以後照舊腦袋清爽,口齒清楚,半點沒有醉意。
他說來遲的原因是臨時出岔子絆住腳,爲了趕上這頓飯磨破嘴皮才抽身出來,罰酒是應該的。他把自己說的可憐兮兮,獲盡同情。
晗光餘光注意到鍾錦程的目光在包廂内搜尋,知道他在尋她。不會兒,鍾錦程果然手持酒杯走來,那架勢像是過來敬酒的。
晗光挺了挺背,将上身拔高一些,目不斜視。
“晗光,”鍾錦程走近,站在她和旁邊位置的人中間,“你喝什麽?”低頭看了眼她空空的杯子,拔高音量,假裝吃驚道,“啊?你沒喝酒?”
“你溫奶奶怎麽照顧的人,連酒都不給你喝?失禮失禮,太失禮了!”鍾錦程表情有些誇張,别人的感覺裏,好像他真的把晗光當成自己的侄女看待。
一時之間,場内的焦點再次轉移到晗光身上。
楊芝茗走過來,帶笑道:“誰在這裏叫嚷?錦程啊,你是不是酒多了?”
鍾錦程擺了擺手,又指指晗光的空杯子,“姨娘,你這個東道主沒做好,你看咱晗光杯子還空着呢——你們怎麽連酒都不給她倒一杯。”
楊芝茗也是笑:“晗光,你瞧,你鍾叔叔爲你出頭,”目光轉向鍾錦程,“你要真當她是親侄女,這杯酒就該你倒!”
一夥人幫着應和,“該叔叔倒。”
鍾錦程倒也爽氣,說倒酒就倒酒,撈起桌上的紅酒瓶,拔開蓋子傾身要倒,晗光連忙按住,搖頭,“鍾叔叔,我不會喝酒……”
鍾錦程拂開她的手:“你我還不知道,你跟浩骞兩個都一樣,人前都稱不會喝,其實酒量好着呢。”
鍾錦程堅持,池晗光無法,隻好讓倒了一點。
池晗光和鍾錦程一人一杯幹完酒,鍾錦程還不肯放過她,又倒,這回晗光說什麽都不肯。鍾錦程往四周望了一圈,笑道:“今天你溫叔叔不在,沒人照拂你,”他指指酒杯,“這酒你不喝就是不看我的面子。”
這話往嚴重說了,晗光知道,今天她被鍾錦程盯上,死活逃不出的。
餘光掃了一圈,能幫她說上話的都笑望着這場好戲,沒人願意伸手解救,忽然有一種被人逼進孤立無援的境地。
那個唯一疼她護她的人暫時趕不回來,誰也解救不了她。
沒辦法。
伸出手去,握住杯腳,輕輕碰了碰鍾錦程杯沿,擡起頭,一飲而盡。
苦澀冰冷的液體滾入喉中,伴随而來的是一陣掌聲和熱烈的叫好聲。
她聽到楊芝茗低聲和鍾錦程商量:“錦程,你怎麽說也跟湘雲想好一場,差點就成了晗光的親姑父,如今她孤身一人,不如以後,這個孩子由你來照顧吧?”
這算是托付吧,像扔一個破爛的包袱扔給鍾錦程。
心裏有什麽東西破碎了,很疼,喘不過氣般的疼。
她無法恨,卻萬般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