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末春初的空氣裏仍舊透出些許寒氣。
池晗光外面一件藏青色呢大衣,裏面罩一件同色系套頭衫,脖子上圍着十二月裏的厚圍巾,裹的像一隻粽子一般嚴實,她從車上下來,徑直走向車站口等候的黑色轎車。
“歡迎您回家,小姐。”
一旁的司機朝她躬身行禮,替她打開車門。
池晗光摘下圍巾,“姑媽呢?”
司機回道:“夫人已在靈堂等候您多時了。”
到達目的地時,天空突然飄起了小雨。
池新沅的靈堂門口,池晗光忽地推開桂伯撐在她頭頂上方的黑傘,獨自一個人,腳步滞頓地走進雨簾裏。
細雨霏霏,她的身上沾上了一層薄薄的雨膜,雨水挂在臉上,濡濕的黑發黑眸,在雨中渾然不覺。
“小姐!你這樣會凍着的!”
桂伯反應起來,躬身從地上拾起傘來,小跑濺起的水珠覆在鞋面上,傘舉起在她頭頂。
池晗光站定,任由桂伯高舉的傘爲她遮蔽風雨。背脊挺直如翠竹,目光落在靈堂正中池新沅的遺照上,老人的那雙銳利的眼睛仿能看穿一切。
“五年了。”她輕輕說。
對她自己說。
“晗光,你到了?”池湘雲從裏面迎出來。
她是池晗光父親輩裏最像池老夫人的一個,玲珑精緻的美人胚子,即便如今上了年紀,仍是掩蓋不住風韻氣質。黑色刺繡旗袍在身,雲發在後挽轉成髻,臉上抹了淡淡的粉,爲那原本就精緻無遺的容貌更添妩媚。
池湘雲看到池晗光濕漉的頭發和衣服,微微皺了皺眉,責備裏帶着心疼,“怎麽都濕了?”她扶着她的肩膀,引她走進裏間去換一早叫人準備的喪服。
池晗光換好衣服出來,大廳裏三五六七站滿聊天的人,不少新聞媒體攜着相機和拍攝設備,不時地來回走動尋找最佳的拍攝角度,整個場面噪亂不堪。
池湘雲張羅着布局,見她一個人呆呆站着,從百忙中抽身過來。
她打開池晗光的雙臂,用目光丈量衣服的大小,“我叫人改了最小号的給你,看來還是過大,”見池晗光沒什麽反應的樣子,池湘雲輕輕歎出口氣,瞥眼對面忙碌的人,“看來下次還得再改,我們先去上香。”
前來吊祭的客人很多,大多數都是社會上仰慕池新沅的名流人士,還有不少他過去的朋友,池晗光随姑媽站在一旁,和他們鞠躬道謝。
紛呈熙攘的大廳,來往匆匆均是過客。池晗光呆呆地站着,麻木地重複着同樣的動作,僵硬的笑容,連彎腰鞠躬的姿勢都是僵硬的。
池家老宅院裏,古木參天,在混沌寒氣的冷冽季節裏,絲毫不見衰敗之象。
溫浩骞撐着二十四骨直柄黑傘,踩着長滿苔藓的青石闆路基,從宅院後方的花園深處走回前廳。
忽然,面前一把傘“嘩”的掉落,摔進落滿污水的青石地上,宛如一朵綻放的黑蓮。
溫浩骞撐着傘站在雨中,看到四五步開外的女孩,腳步沉頓地走在飄零的細雨之中,仿佛失了魂魄,長發濡濕緊貼面頰,滿身被這黑色肅穆壓抑,在老宅院森冷逼人的料峭寒意裏,唯獨那塊白的如雪的圍巾,将她毫無血氣的臉襯出紙色。
在風中搖曳的黑色蓮花,渾身散發出悲涼和寂寥的女孩。
那一瞬間,他隻後悔自己沒帶紙筆。